她只覺得虛軟,身上仍然沒有一絲力氣。
甚至推不開那些無禮的手,好在沒關係,死亡的青黑從碰過她的地方蔓延至心口,奪去了放肆者的性命,那些人一個個倒下去,扭曲的面孔恐怖至極。
耳端有模糊的叫喊咒罵,有人用厚布纏住了手,把她丟進一架馬車。顛簸了一陣,被昏頭昏腦的甩入一個冷硬的地方,隨著一聲鈍響,轉入了完全的黑暗。
一片漆黑中試著摸了摸,沙沙的聲音響在耳畔,她幾乎想笑出來,這樣的結局……
不是不可以……反正教王死了,淮衣也回了家。至於娘,那個人應該會找個地方幫她好好安葬。
那麼,這樣的下場……也沒什麼不好。
她默默的閉上眼。
「縱然爹不在也不許你恣意妄為,沒有我的令符,你沒資格動用緊急時期才能使用的暗衛。」謝曲衡依然光火。
「不用全部了,三分之一的暗屬就夠了。」謝雲書冷靜至極。
「那也不是小事,等爹回來再做安排。」
「來不及了。」他的聲音很低。「算我求你,所有責任我自己擔當。」
「你真為了一個魔女不顧一切?連謝家都不放在心上?」謝曲衡看著弟弟堅毅如鐵的眸色,失望又痛心。
「她是被南郡王世子擒去的,為什麼得罪的大哥難道不清楚?謝家一直秉持的就是這樣的江湖道義?」
「……你這一動,謝家與魔教扯上關係,便是聲名全毀。」
「屆時就說我盜用了令牌,請爹將我逐出家門。」他已預想好對策。「這樣可保家聲清白。」
「你……」謝曲衡委實說不出話。
謝雲書擘手奪過令牌就走,謝曲衡立即跟了上去。
「大哥!」
「我跟你一起去,總不能讓你一個人發瘋。」謝曲衡氣極的低咒。「青嵐留在家裡看顧。」
聽到後一句,隨之奔出的青嵐垮下了臉。
短時間內啟用謝家長期伏在揚州的勢力殊非易事。不曾驚動駐留的客人,一重重消息迅速傳遞,如龐大的節點陸續探動,最終收縮為一支驚人的力量。按上峰的指令調動分明,井然有序。
待一切部署完成已是烏雲四合,山影沉沉,夏日裡暴烈的急雨飄搖將至,悶得透不過氣。
路上的行人急著趕回家,遠空隱隱有雷聲滾滾,行商的攤販忙碌的收起物件聚攏一處,提前結束了一天的營生。
四騎在大街上狂奔,飛縱過街巷石橋,急急趕往目的地。一輛馬車從後方追上來緊隨急馳,謝曲衡望了一眼,緩下了韁繩。
「玉公子有事?」
車內探出一張冠玉般的臉,已無平日的笑容。
「我與葉姑娘有數面之緣,今日聞其遭逢意外,無法袖手旁觀,請謝兄准我隨行,或可助一臂之力。」
「此乃謝傢俬事,不敢有勞玉兄。」謝曲衡在馬上拱手,客氣的婉拒。
「謝兄勿作客套之言,在下真心相助絕無旁意,不論今日發生何事,玉某定然守口如瓶,誓不讓外人得知,如違此言天人共棄。」
玉隋說得極是鄭重,謝曲衡亦不禁動容。
「不瞞玉兄,此事牽涉至南郡王世子,非同小可,玉兄還是不趟這趟渾水的好。」
「謝兄放心,我雖不才卻也不懼些許伎倆。此時救人如救火,在下自知僭越冒昧,萬請准許隨行,只要探得葉姑娘無恙自當退回,絕不令謝兄為難。」
玉隋言辭懇切,句句入理,謝曲衡正待砌詞推脫,對方再度開言。
「我曾聞北方武林道上的前輩談及南郡王世子的秘要,說不定可挾之放人,請謝兄務必相信在下之誠,若能稍減干戈也算報謝家款待之情。」
最後一句令謝曲衡動了心。
思量再三,嘆了一聲。「玉兄古道熱腸,謝家銘記於心,請吧。」
謝雲書沒說話,眼下的一切都入不了心間,只牽掛著那個生死不明的人。
求見南郡王世子並不難,在揚州亮出謝家的名號,縱然是郡王也不得小視,何況是曾經交手的蕭世成。
風光顯赫的世子好整以暇的在山間茶亭品茗閒談,見著眾人來起身相迎,不著痕跡的掃過每一個人,一旁的赤術眼光微動,掩飾著訝異的神色。
「謝家兩位公子忽然到訪必有要事,可否明示?」蕭世成對謝雲書的眼神極敏感,拋掉了虛辭直問。
「請世子恕在下魯莽,來此是向世子要一個人。」與過去站在迦夜身後的沉默截然相反,此刻的謝雲書俊顏冰寒,目現煞氣,像一把亟待出鞘飲血的利劍,鋒芒畢露。
「要人?」蕭世成用笑容掩飾起悚意,很快發現這並不合適,謝雲書的敵意更深,殺氣侵體而來。「不知我這裡有什麼人是謝三公子想要的。」
「鄯善國公主莎琳。」
赤術立時錯愕。
蕭世成想好一陣,隱約想起有這麼個人。
「謝三公子所指的可是家父近寵之一?」
「不錯。」
「三公子未免太過無禮。」蕭世成冷下臉,「不說你來勢洶洶言語放肆,單憑沙琳是家父愛寵,便不可能憑一詞擅自索人,你將南郡王府的聲名置於何地。」
「我今日要定了她,世子答應也好,不答應……」沒有委婉虛詞的耐心,謝雲書也說上了狠話,殺機盈目。「在下唯有得罪。」
蕭世成未料到對方如此無禮,怒極反笑。「你待如何,憑謝家之力掃平王府?」
幾句話間衝突至此,赤術暗裡驚疑不定。
謝雲書沒有再說,綻出一個冷笑。
右手放入齒間打了聲唿哨,哨音異常古怪,如一隻折翅的鳥被扼住了喉嚨,尖利而不詳。連響三聲,山壁間重重迴蕩,黑如暗夜的山間忽然亮起了火光。
火光一現即隱,彷彿有人在遠處晃亮了火摺。
光線一點微明,不足道。但連綿不絕的微光閃現,匯成了一片星海,足以令見者目瞪口呆。
數不清的光點一瞬又迅速熄滅,展示出的數量卻足以使人窒息。黑暗中不知伏了多少人,靜靜的等著一個指令。
赤術頭皮發麻。
蕭世成僵住了。
「在下只有一個請求,請世子交出莎琳公主。」謝雲書的聲音鎮定逾恆,也因無波而更加可怕。
「你仗勢逼人,當知今日所為的後果。」意氣橫梗,蕭世成反而更加強硬。
「世子若再堅持,未必能看到後果。」毫無顧忌的威脅,謝雲書心志如鐵。
針鋒相對的場面僵持不下,蕭世成臉色鐵青,陰晴不定,素來心高氣傲貴為世子,何曾被人如此要挾,幾乎要衝口一拼。
一直在後方的玉隋忽然踏前一步,趨近說了句話。連離得極近的謝雲書都聽不見,顯是用了傳音入密一類的功夫。
僅一句話,蕭世成瞬間震愕,異常驚詫。在玉隋身上打量了許久,突然鬆了口。
「既然三公子執意索要,必定事出有因,我可以答應你,但要知道理由。」
蕭世成的猝然軟化令謝曲衡鬆了一口氣,無論是出於何種原因,與南郡王府正面衝突都非善了之局。
眼見蕭世成示意隨侍傳喚莎琳,謝曲衡替弟弟道。
「莎琳公主於今晨著人劫走了葉姑娘。」不忘自覺的續上另半句。「恰逢葉姑娘身體不適,暫時失了武功。」
蕭世成難以置信,幾疑聽錯。
「莎琳?」那個徒有容貌的幼稚公主?擒到了……他脫口置問。「葉姑娘被她擄走,怎麼可能。」該不會是虛言搪塞。心有所想,眼中已流出不信之意。
「偶然的巧合。」謝曲衡禁不住苦笑。「若非證據確鑿,我們也不會出此下策。」實在是逼上梁山。
說話間,莎琳被侍衛帶了過來,掃過場中諸人俱不認識,卻在看見謝雲書的一剎亮了眼,玉容雪白。
「你……記不記得我?」美麗的公主嬌軀輕顫,足以激起男人的保護欲。「兩年前……鄯善國,你放過了我……」
不等說完,纖頸被修長的手扼住,冰冷的雙眼毫無感情,急切的逼問。「沈淮揚今天早上交給你的人,在哪。」
「唔……」莎琳拚命拉扯,卻掙不開那隻殘忍的手。忽然一鬆,空氣終於湧進了肺。
「她在哪。」
「我不會告訴你的。」珍珠般的淚從大眼落下,在衣襟上跌了個粉碎。「她是魔鬼,該死的魔鬼。」
赤術望著眼前的一切,腦中亂成了一團。
「她—在—哪!」控制殺意變得異常困難。
纖細的脖子上出現了指印,所有人等著她吐出話語。
喘息了半晌,莎琳淚落如雨,委屈而怨恨。「我要她死,她殺了父王,像你這樣的人根本不該和她在一起。」
其餘的倒也罷了,這句謝曲衡實在是心有慼慼。
「你把她怎樣了。」每過一刻就多一分焦灼恐懼,平日的冷靜理智化為烏有,一想到迦夜或許……謝雲書幾近失控,險些生生扼死了她。
赤術突然想到,驀然脫口。「莫非你真的用了那個方法!」
對上利刃般的眼神,赤術急急解釋。
「今天莎琳問過有什麼讓人死得痛苦的方法,我沒想過是因為這個,告訴她……」稍一猶豫,轉向了莎琳。「你把她埋在哪。」
「埋了?!」眾人一齊驚叫起來,連蕭世成都駭然變色。
所有的思維瞬間凝結,手心冷如冰雪,他斷斷續續的聽到赤術的解釋。
「鄯善國主有種喜好的方式,將活人釘進棺材埋入地下,讓對方在絕望黑暗中掙扎窒悶而死,過一日再挖開來欣賞……」
「你把她埋在哪裡!」謝雲書失去了理性,徑直吼了出來,指尖掐入肩骨,疼得莎琳放聲大哭。
「西郊亂葬崗,那個魔鬼肯定已經死了,你去挖她的屍體吧……」
數人刷白了臉,謝雲書甩下她狂奔而去。
玉隋幾乎同時衝入了夜幕,銀鵠碧隼落在了後頭。
赤術追了幾步,怔怔的目送一行人離去。
蕭世成心煩意亂,緊張的思索了片刻。「赤術,你跟著去,看看她是不是真死了,萬一……」頓了頓,抬手指向癱在地上痛哭的莎琳。「把這個女人也帶去,要殺要剮隨謝三的意,別讓我再看見她……險些釀出大禍!」
說不出口的紛亂如麻,夾著混淆難辨的情緒,那般強勢的女人……怎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