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內恢復了寧靜。
似乎所發生的一切都與己無涉,迦夜興味索然的彈了彈空空如也的酒壺,考慮要不要再來一些,極少碰酒,今日忽然一發不可收拾,離了天山,確實越來越放縱了。
「別在意她的話,謝三公子自會處理一切,旁微末節與你無關。」
她有些意外,偏頭看了看,年輕的公子溫文微笑,真誠中帶著暖意。
「這是安慰?多謝好意。」她不怎麼上心的點頭致謝。
「這是事實,他是個值得信賴的人。」他說的很認真。
對他話中的含意不作表態,她忽然冒出了無關的一句。「如不麻煩,可否替我再叫一壺酒。」
玉隋笑了笑,走近聞了一下瓶口。
「埋了七年的醉花蔭,我去可未必能拿來。」
迦夜詫然拎著杯子轉了轉,「很難得?」
「謝夫人手釀的私藏,只怕謝前輩都得省著喝。」他溫顏解釋。「這酒有後勁,還是不要再飲的好。」
「會醉?」
「嗯。」
「那也好。」她懶懶在石凳上坐下,私心倒真有些可惜。「我還沒試過喝醉的滋味。」
「不怎麼好,相信我。」他的神色愈加柔和,幾乎會被錯看成憐惜。「不管是怎樣的美酒,醉了都不會太好受。」
「既然如此,為何那麼多人喜歡?」
「大概是因為喝的時候太痛快,讓人忘了後果。」
或許真是酒意上湧,她也變得多話,竟輕輕笑起來。「或許你說的不錯,就像殺人的時候很痛快,可殺完了……滋味實在不好過。」
「殺人的時候是什麼感覺。」沒有被她嚇到,玉隋反而接著問,眼中沒有半點厭惡,像在聊書法字畫一般平常。
她略微想了想,邪氣的抿嘴一笑。「很快,一瞬間血濺出來,殺的人越強越有成就感,毀滅真是件很容易的事。」
「為什麼又難受?」
「血的味道很難聞,沾在身上怎麼也洗不掉。」她有點茫然的看著院子裡的碧樹。「有時殺多了,覺得眼前的東西都是紅的,很噁心。」
清俊的臉上悲憫之色更重了,但因著溫柔並不刺人。
「你在可憐我?」她歪著頭打量了一下,隱約覺得奇怪。「沒必要,我還活著,該同情的是那些死人。」
他淡淡的笑了,帶著莫名的傷感。
「是的,幸好你還活著。」
怪異的感覺越來越重,她盯了半天,換了另一個話題。
「你要找的人找到了麼?」
「很不容易,終於找到了。」他注視良久,聲如微風拂過林梢。「她……和想像中不太一樣,我很後悔,如果早一點尋到,她一定不會受那麼多苦。」
迦夜不說話了,驚疑之心漸起,悄悄縮入袖中扣住了劍。
對方卻似不曾覺察,不知從何處取出了一枚短笛,微笑著徵詢。
「有酒無樂未免掃興,我給你吹一曲可好。」
不等回答,他以唇就笛。
清靈的樂聲響起,幽幽瀰漫,純淨如水,使心靈慢慢平靜,宛如遙遠的天空飄過的片段,想要捕捉時已被帶入了夢境。
無形的樂曲令人放鬆,天際浮雲流動,湛藍而高遠,從樹葉的枝葉間望去彷彿被分成無數碎片,亮晃晃的陽光穿過葉片落入眼眉,零亂的光影帶來某些奇特的錯覺。
舒緩的曲聲漸漸嬗變,舒緩的旋律不知不覺化為優美輕快,像野鹿在山間跳躍,和風吹過大地,一朵一朵的山花次遞盛開,冰凌的泉水簌簌流淌,觸碰著心底隱秘的印痕,彷彿被什麼神秘的力量驅使,她情不自禁的輕輕應和。
只唱了一句,她清醒過來頓住了口。
樂聲戛然而止,他放下笛子,眼神極亮的盯著錯愕的臉。
迦夜愣愣的撫住唇,訝異於自己的失常,更詫異的是那支曲……
靜默了許久,她力持平靜。「你怎會……那是什麼曲?」
男子緩緩綻開笑容,不答反問。
「你唱的呢?又是何處的語言?」
母親……自幼所教的南越古曲……
……怎可能……
她霍然立起,白瓷酒杯被衣袂拂落,在地上跌了個粉碎。怔忡的瞪著那張溫文如玉的臉,剛要再問,苑外忽然傳來了急促的腳步。
來的人並不陌生,青嵐顯然是衝著她的,眼睛好奇的掃過玉隋,隱約有些疑惑的詫色。
「你果然在這,有人指名找你,三哥叫我帶你過去。」
指名?勉強把混亂的思緒轉到另一處,她不無懷疑。
「誰?」
「我要知道就好了。」青嵐撓頭,也是一臉困惑不解。「是個女的,還帶著個孩子,原來你不是姓葉?她說要找迦夜,恰好銀鵠聽見傳給了三哥,不然差點被守門的弟子趕出去。」
「什麼樣的女人?」
「看著很狼狽,受了傷,衣服上有血。三哥似乎見過……正讓二哥看診。」
尋思了半天,始終想不通會是何方神聖。
縱然在西域,知道這個名字的也不多,何況是到了江南。問題一件接一件,她不禁煩躁起來。
「應該不是敵人。」玉隋似看出情緒,出言開解。「你是謝家的客人,縱有敵意也不致冒大不韙到揚州謝家門內挑釁。」
揚州謝家……正是為此才更惱人……
她不想惹麻煩,但看來麻煩已不可避免的再次找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