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晚上十點多,新田和尾崎與稻垣等人一起在事務大樓的會議室裡,其他還有十幾名搜查員。

  白板上貼著小教堂樓層的平面圖,以及婚宴會場樓層的平面圖,也用簽字筆仔細寫了負責警備工作的搜查員配置圖。

  「查出受理宅配葡萄酒的店家了。是高圓寺站附近的一間便利超商。」稻垣看著文件大聲說:「昨天下午兩點左右拿去寄的。受理的店員說,好像是個年輕男子。從他這種講法,我想大家都能想像,可是店員的記憶相當模糊,客人的臉當然不記得,甚至連服裝也記不太清楚。所以大家別被『年輕男子』這個印象給束縛住了。然後是買葡萄酒的百貨公司,這裡沒有店員記得這個客人,甚至連甚麼時候買的都不知道。只能從發票確定不是昨天買的。接下來是鑑識課的後續報告。葡萄酒的瓶子完全找不到指紋,也沒有用布擦過的痕跡,可能兇手當時戴著手套吧。雖然從包裝紙和盒子可以看出一些東西,但我不認為兇手只有在買東西和送去宅配的時候毫無防備,所以很難期待這裡面混有兇手的東西。大致是這樣。」

  新田悄悄歎了一口氣。簡單地說,就是現階段無法從那瓶葡萄酒得到任何線索。

  一名搜查員起身報告,內容是去查訪被冒用葡萄酒寄件人姓名的北川敦美的情況。北川敦美表示,只有曾和要一起去參加婚禮的大學時期的朋友,在電話裡討論紅包要包多少,大概就這樣而已。完全想不出誰會冒用她的名字。

  「這名女子的名字會被冒用,可能只是巧合吧。」稻垣向鄰座的尾崎說。「高山小姐說過,她的郵件經常被人偷看。只要看到是否出席婚禮的明信片,就能知道要出席明天婚禮的人的住址之類的資料。」

  尾崎默默點頭表示同意。但表情之所以悶悶不樂,可能是因為案情遲遲沒有進展吧。

  「關於兇手知道高山小姐他們今晚入住飯店一事查得怎麼樣?有沒有甚麼進展?」稻垣的視線落在本宮身上。本宮看著記事本站起來。

  「這也很有可能是看到郵件的緣故。幾個星期前,記載著婚禮和婚宴大概要花多少錢的估價明細,寄到了高山小姐家。明細表裡也有寫著在豪華套房住兩晚,只是費用方面,有一晚是飯店招待所以是免費。看到這個資料,應該能立即想像是前一天和當天要入住飯店。倒是兇手可能不知道,兩位新人原本今晚不打算住飯店吧。」

  稻垣皺起眉頭,搔搔頭。「一切的錯誤都在於,不該把所有的郵件都寄到新娘的住址啊。」

  聽完本宮說的話,新田突然湧出一個疑問,舉手說:「我可以問一下嗎?」

  稻垣以手指指向新田,取代回答「甚麼事」。

  「寄去的資料只有估價明細嗎?沒有附帶婚禮或餐會的流程表之類的東西嗎?」

  「有沒有?」稻垣問本宮。本宮偏著頭說:「不知道。」接著又說:

  「除了明細之外,我沒有確認是不是還寄了甚麼。──流程表有甚麼問題嗎?」後半段的問題是直接問新田的。

  「我們之所以知道高山小姐可能被人盯上了,是因為有一通可疑的電話打到婚宴洽詢處,佯稱高山小姐的哥哥,來詢問婚禮和婚宴的詳細流程。倘若郵件中放有流程表,兇手應該沒必要打這通電話。」

  「那就是沒有放吧。」稻垣說得很乾脆。

  「我去確認一下。」本宮拿著手機走出會議室。

  新田心想,假使沒有寄流程表,兇手沒有機會親眼看到,那通電話還是很奇怪。既然已經訂下葡萄酒毒殺計劃,應該不會在乎婚禮或餐會的流程。更何況,要是沒有那通電話,毒殺說不定已經成功了。

  不久本宮回來了。以些許棘手的表情看了新田後,將視線轉向上司們。

  「怎麼樣?」稻垣問。

  「流程表也同封寄上了。現在正在影印。」

  稻垣露出出乎意料的表情,和尾崎面面相覷。

  新田走出事務大樓時,時針指著十一點。兇手應該看過流程表,為甚麼還打電話來婚宴洽詢處。這個疑問,一直到最後都沒解開。稻垣他們的看法是:流程表只寫了大致的流程,並沒有標記詳細時間,所以兇手想知道更確切的時間吧。對此,新田不得不持保留態度。因為就算知道詳細時間,婚禮和婚宴流程也不見得會照著時間準時進行。

  抱著難以釋懷的心情,新田返回飯店大廳。櫃檯裡不見山岸尚美的身影。今晚她難得早點回家了。因為新田之前極力勸她:

  「明天可能是一決勝負的日子。今晚一定要好好保存體力。」

  當時聽到這句話,固執的她也首肯了。

  新田走向櫃檯時,手機響起。看了來電顯示,是能勢。

  「喂,我是新田。」

  「辛苦您了。我是能勢。能不能請您上來一下?」

  「上來?」新田將手機貼在耳朵,直接往上看。能勢站在二樓的欄杆邊往下看。新田看著他的圓臉問:「你甚麼時候來的?」

  「剛剛才到。因為有件事想儘快告訴您,問了一下聽說您在開會中,所以我就在這裡等了。」

  能勢的語氣,聽起來有些故弄玄虛。看來他是有收穫的樣子。新田大膽地掛斷電話,登上旁邊的手扶梯。

  兩人走進婚宴洽詢處。裡面當然沒人,而且很暗。只打開部份的電燈,兩人隔著桌子面對面坐下來。

  「我有個同期的朋友在搜查一課的資料組,拜託他把現在警視廳在處理的命案資料拿給我。」能勢一邊打開記事本,一邊說:「自己住在這城市,說這種話或許不恰當,東京真是個命案很多的地方啊。今年至今發生的命案,光是已經確認的就多達一百三十件以上,其中有將近三十件尚未破案。這也包括這次 x4 所策劃的三起命案。」

  一個月有十個以上的人被殺,多達四分之一的兇手尚未逮捕到案。新田仔細想想也認為,東京確實是個不安寧的地方。

  「想要完全過濾這多達三十件的未偵破案實在有點困難,所以我就把重點放在這三個月發生的命案,加以調查。結果符合的案子有六件。其中一件是肇事逃逸,兩件是牽扯到黑道內鬥的殺人案。這三起案子的性質感覺和新田先生說的案情不同,我就把它們排除了。」

  「很好。我也覺得應該排除。」

  「其他三件中的一件可以說是無差別殺人。發現一名酒店小姐死在隅田公園的旁邊,從現場的痕跡看來疑似多人施暴。」

  這個案子新田也知道。推測應該是不良少年所為。這個世界真的變得真糟糕啊。

  「可以排除吧。」

  「應該可以。接下來是強盜殺人。被殺的是獨自住在中野區的一位資本家奶奶,被搶走了現金。乍看是貪圖金錢下手行兇……」能勢向新田使個眼色,詢問他的看法。

  「妄下判斷是很危險的,也有可能是故意做成這樣。」

  能勢滿意地微微一笑。

  「同感,我也這麼認為。這個案子在中野署成立了偵查總部,以前一起共事過的刑警也參與偵查,我請他調查被害人和東京柯迪希亞飯店有沒有關係。」

  「居然拜託人家查這麼詭異的事,那位刑警沒有覺得你是怪人嗎?」

  能勢搖搖他胖嘟嘟的身體笑了。

  「沒關係,我平常就是一個怪人。結果呢,被害人家屬說,我不認為我家奶奶會和那種豪華飯店有關。再進一步詳細調查或許能查出甚麼,不過這個案子姑且也可以排除吧。」

  「好的。」

  「這麼一來就剩下一件了。這件案子還真麻煩。」能勢舔舔指尖,翻動記事本。「其實還沒有正式以殺人案成立偵查總部。」

  「這是怎麼回事?」

  能勢從筆記本抬起頭來說:「因為還無法確定死因。」

  據他所說,死者名叫松岡高志,二十四歲,是一名男性模特兒,大約一個月前,同居女友發現他倒在下高井戶的住處。雖然立刻叫了救護車,但救護人員抵達時已經沒有心跳了。

  「沒有外傷,桌上散亂倒著啤酒和碳酸飲料酒的空罐。當初似乎是認為,這名男子原本就瘦到讓人覺得營養不良,可能大白天就喝酒導致心臟病發作而死的吧。雖然說是模特兒,但其實幾乎沒工作上門,實際上都是靠女人養的狀態,所以也不認為有他殺的可能吧。」

  「但是後來出現了他殺的可能嗎?」

  「同居的女子一直強調,被害人不是會大白天就開始喝酒的人,如果會喝也只喝一點點。那就先進行血液檢查囉。結果確實血中的酒精濃度並不怎麼高。接下來終於進行解剖了。可是解剖的結果也無法確定死因,也沒有使用毒物的跡象。不過,找到一點可疑之處。」能勢以食指指著腳。「右腳的腳踝有注射的痕跡。」

  「注射?但沒有使用毒物的跡象……」

  能勢賊賊地一笑,目光落在記事本上。

  「聽說有些藥物不會留下使用痕跡,例如肌肉鬆弛劑。不過,光只有注射痕跡很難拿來當作斷定殺人的根據。這就是無法當作殺人案來處理的原因。當然偵查依然持續進行著,可是現階段沒有像樣的線索。」

  新田點點頭,一邊用指尖敲著桌面,一邊整理腦中的思緒。

  「倘若這是殺人案,就滿足我推理成立的條件了。」

  「我就是這麼想,所以立刻和我朋友聯絡了。」

  「甚麼朋友?」

  「我在高井戶署的警務課有個打麻將的朋友。我拜託他,請他安排讓我和被害人的同居女子見面。」

  新田眨眨眼睛,不斷地打量能勢的臉。

  警視廳搜查一課的資料課有同期刑警,中野署和高井戶署都有人脈。這個乍看其貌不揚的中年男子,其實有著龐大的背景,新田對此深感佩服。昨晚,他之所以敢撂下這種大話:「我也會展現我的骨氣給您看。」原來是有如此驚人的根據。

  「怎麼了?」能勢問。

  「沒,沒甚麼。」新田搖搖頭。「那,你見到這名女子了嗎?」

  「見到了。」

  能勢說,這名女子叫高取清香,是位設計師,在都內一間設計事務所上班,比死者松岡高志大四歲,去年年底,去聽音樂會的時候剛好坐在隔壁認識的。後來經過一段時間的約會,今年才開始同居。雖然說是同居,但其實是松岡跑去住在她家。

  「聽說松岡先生在去年十一月從名古屋來到東京後,是借住在大學時期的朋友家。來東京的目的是,為了參加某個知名劇團的選秀會,很遺憾地沒有選上,窮途末路之際遇見了高取小姐。在一起同居後,松岡先生去模特兒經紀公司登記,為了當演員做準備,高取小姐也在背後支持他……」

  新田露出苦笑。

  「就是吃軟飯的男人吧。這種人真的當上演員或藝術家成功之後,通常會把女人甩掉。」

  「這種事真的很多啊。如果我是高取小姐的父親,我會希望這種男人死了算了。不過不敢在她面前說就是。」

  「你是在懷疑高取小姐的父親?」

  「不,應該沒有這個可能。因為高取小姐的父親,根本不知道女兒跟人家同居。除此之外也查不出甚麼嫌犯。同樣查不出松岡先生或高取小姐是不是牽扯到甚麼糾紛,基本上松岡先生在東京幾乎沒有朋友。因為這樣才出現這種論調,認為這果然不是他殺,應該是自然死亡吧。」

  「原來如此。那麼,最重要的一點呢……」

  「您指的是松岡先生和東京柯迪希亞飯店的關係,對吧?當然,我也問了高取小姐。我就是為了這個去見她的。」

  「結果呢?」

  「很遺憾的,她說她不知道。」

  新田把積在胸口的氣吐了出來。雖然很失望,不過他想:能勢不可能只為了報告這種事而特地跑來。

  「她不知道……也就是說,能勢先生還問了別人對吧?」

  於是能勢展現出有所企圖的表情,將口水吐在拇指上翻閱記事本。

  「我剛才說過,松岡先生和高取小姐同居之前,借住在朋友家吧。剛才,我見到了那個朋友。」

  原來這才是正題啊。新田探出身去。「然後呢?」

  「這個人和松岡先生在名古屋是唸同一所大學,感情不是特別好,原本只打算讓他住個幾天,結果他居然住了一個月以上,這個朋友也說很困擾。之後他和松岡先生沒有再見過面,雖然知道他死了,也有刑警來問過話,可是他對案情一無所知,感覺到現在還對松岡先生很不以為然。他原本以為松岡先生沒有錢,直到要搬出去的時候才知道他有銀行存款,一氣之下叫他出半個月的房租。不過問題是,他怎麼發現松岡先生有存款呢?」能勢以舌尖舔舔嘴唇。「因為他發現了收據。」

  「收據?」

  「高級飯店的收據。」能勢露出得意的笑容。

  新田雙手往桌面一拍,打直背脊。「飯店名稱呢?他記得嗎?」

  「記得。他說得很清楚,是東京柯迪希亞飯店。」

  新田感到體溫上升,握緊雙手。

  「就日期來看,好像是松岡先生來東京的日子。所以這個朋友就逼問他,為甚麼住這麼高級的飯店?錢是怎麼來的?剛開始松岡先生好像想糊弄過去,但後來還是老實招了。其實他父母有寄錢給他。上東京的紀念日,想住一天高級飯店看看。」

  「上東京的紀念日啊。」新田交抱雙臂,靠在椅背上。「你剛才說去年的十一月吧。晚點我會查一下飯店紀錄。要是他沒用假名,應該能查出正確日期。如果和這次的案子有關,那天可能出了甚麼事。」

  「事情或許會變得很有意思啊。我打算明天去名古屋。」

  新田蹙起眉頭,注視能勢的圓臉。「去名古屋?」

  「我想知道松岡先生為甚麼決定下榻這間東京柯迪希亞飯店,也想瞭解一下他是甚麼樣的人。剛才我已經先跟我們課長報備了。我是自費行動,所以他也不能發甚麼牢騷。」

  這可能是因為上司對這個男人有很高的評價吧。到了此刻,新田終於明白了。

  「我知道了。那就麻煩你多費心了。我這裡明天也要面臨最緊要的關頭。」

  能勢用力點頭,變成了雙下巴。

  「我聽上司說了。新娘說不定會在明天的婚禮上被襲擊。」

  「不只是這樣,我猜兇手已經開始行動了。」

  新田說了那瓶葡萄酒的事。

  「聽了剛才能勢先生說的話,我覺得有共通點。松岡先生有可能是被注射藥物殺死的。而今天送來的葡萄酒也有疑似注射針穿過的洞。我不認為這是巧合。」

  「應該不是巧合啊。只是,有件事我感到很好奇……」能勢豎起肥短的食指。

  「甚麼事?」

  「如果這是 x4 下的手,應該會在犯案現場留下那種數字吧?還是說,葡萄酒的盒子裡,放有寫著數字的紙張?」

  「沒有,鑑識課的報告沒提到這個。說不定以其他形式留下數字,例如傳簡訊給高山小姐的手機。」

  「原來如此。這也有可能。可是就算毒殺成功了,兇手也不知道被害人甚麼時候死吧?即便救護車和警車都來了,也不見得是剛剛才死。只要過了午夜十二點,日期就變了。您應該還記得,那串數字是緯度加上經度,然後再加犯案日期組成的。日期只要錯了一天,經度也會變了一度。一度可是從東京鐵塔到山梨勝沼的距離喔。我想即便只是一天,兇手應該也不會忽視。」

  新田不禁瞠目結舌。因為受到能勢指摘的衝擊。確實,能勢說得沒錯。偵查會議中,沒有一個人注意到這一點。

  「呃,我說的話,有甚麼奇怪嗎?」

  「一點都不怪。」新田搖搖頭。「這是相當精闢的著眼點。能勢先生,你是很厲害的人。」這是真心話。「你是個很厲害的刑警。」

  不不不,能勢難為情地搖搖手,把記事本收進口袋裡。

  「我只是說出我注意到的事而已。那麼我還要準備明天的事,就此告辭了。彼此好好加油吧。」

  由於能勢站起來了,新田也跟著起身。「請讓我送你到大門口。」

  「不不不,不用啦。」

  「別跟我客氣。請看看我的服裝,飯店人員送客人是應該的。」新田說後走向手扶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