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濟川是半夜三點多離開的,方小舒之所以知道這件事是因為她在那個時間還沒有睡覺。他應該是被人叫走的,走得很匆忙,走之前在客廳停留了兩分鐘不知道做了什麼,等他走了之後方小舒出去看了一下,發現他留了張便簽。
便簽紙上寫著一排清勁有力的斜體鋼筆字,內容不過就是一個時間和他出門的原因,他是因公外出,被人打電話叫走的,他把回來的時間告訴她,無非是讓她準備好飯菜以及洗漱用品和換洗衣物,方小舒將便簽紙收好,也不再睡了,繫了圍裙便開始第二天的大清掃。
凌晨五點多的時候,方小舒結束了整棟別墅的仔細清理,之前因為薄濟川在,所以二樓整理得並不仔細,以後既然是他家的專職保姆了,自然不能懈怠了主人。
方小舒清理結束之後就去了廚房,井井有條地將早餐需要的東西處理好備用,六點多的時候,她換上衣服繫上圍巾出了門。
方小舒離開別墅區跑到小吃街繞了一大條路買了純正乾淨的豆漿油條,提著回到家的時候手都凍紫了,好在屋裡開了空調很暖和,她將東西放好搓了搓手好半天才緩過勁來。
現在剛剛步入十一月,供暖還有幾天,可天氣卻已經非常冷了,近些年的堯海市天氣愈發極端化了,方小舒明顯感覺風衣已經不足以保暖,看樣子她得把那件大衣趕緊洗洗了。
將豆漿和油條放到餐桌上蓋好保溫,方小舒用髮卡把頭髮綰在腦後,重新繫上圍裙開始做早餐。做早餐的過程並不簡單,薄濟川一看就是挑剔的主兒,她是一點都不敢怠慢的。
一邊做飯,方小舒就一邊回想了一下昨晚的事,現在她更加後悔了,她昨晚實在太莽撞了,薄濟川看起來還並沒有辭退她的想法,但不代表他回來之後不會有,昨晚她雖然是不小心摔倒才導致後來那個局面,但那時候也是她主動親他的。
真頭疼啊,怎麼那麼衝動,明明才認識一天的時間,居然做出這種事,方小舒懷疑自己是不是長期壓抑感情所以一遇見不錯的對象就有點斷片兒跟心理變態了。
不行,絕對不能再這樣,方小舒在心裡暗暗警告自己絕不可以再犯昨天的錯誤,更要和薄濟川保持距離,盡可能地公事公辦,否則他要是再因此辭退她的話那就得不嘗試了。
所以,等薄濟川忙了一晚上回到家之後,就發現昨晚「熱情」得有些過分的方小舒對他忽然疏遠了很多,她將一切引給他之後就回了房間,多餘的話一句都沒說,搞得他情緒有些轉變不過來。
其實他昨晚真的被她嚇到了,回來的路上一直都在想該怎麼處理這件事,是不是要辭退她,又或者該和她好好談談,反正不管怎樣都得想辦法處理掉這件事,可誰知一回來就發現人家已經單方面將這件事給他解決了,一切就好像沒發生過,方小舒現在絕對是個合格並且出色的保姆,無可挑剔,沒有任何缺點。
早餐是花樣齊全且美味的,但薄濟川卻有些食不知味,他吃了幾口便不再吃了,揉了揉額角,眼圈下有些青黑。
方小舒算準了時間,更猜到他肯定吃不多,這個時候剛好打開門出來。她沒看他,路過他身邊時放下一瓶眼膠,隨後便沉默地開始收拾東西,修長的柳葉眉一挑一捺,眼角朝下垂著,全身心都集中在洗碗擦桌子這些家務事上。
方小舒是個很聰明的姑娘,她無疑對人生看得很通透,對感情也是。
她有很直接的目標,卻過得很不快樂。
二十幾歲的姑娘,正是最好的年華,本該十指不沾陽春水地享受青春,卻失去了所有的親人,獨自一人在這個物質世故的社會艱難地生存。她正在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從天真懵懂的少女變成一個千瘡百孔的女人,從他在殯儀館第一眼看見她時就發現了。
薄濟川聽林隊長說過一些關於方小舒的事,他知道她全家都死於黑幫鬥爭和報復,她舅舅從她很小的時候就離開她去三清會做臥底,這種黑幫每隔段時間就會檢查小弟的戶口簿和通訊錄,所以何書宇十幾年來基本沒有和方小舒聯繫,而警局又不能對她照顧得太明顯,否則只會將何書宇和方小舒置於更危險的地方,所以她這些年來恐怕一直都是孤身一人。
她對感情涼薄毫無章法這都可以理解,她精於算計世故圓滑這也能讓他接受,因為造就她成為這種人的經歷實在讓人無法不心疼。只是,此刻他卻無法客觀地對她現在的樣子表示理解。
明明衝動做事的人是她,可是現在她卻不肯面對這件事,一味地避讓抗拒,倒顯得他太過在意不夠大方,這件事從邏輯上就根本不對,好像從頭到尾困惑糾結的人只有他一個。
薄濟川是個很在意細節的人,也可以說他很龜毛,在某種事情上追根究底得顯得有些刻薄,他是個典型的處女座,所以這件事不是方小舒裝作沒發生過,他就真的什麼都不說了的。
薄濟川站起身走到忙碌的方小舒面前,瘦削高挑的身子擋住了她的路,她抬頭看見他一副要開口說什麼的樣子,直接道:「別問我,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我不是答案,我只是一堆問題。」她繞過薄濟川解開圍裙掛回原處,打開餐廳門離開時半側著頭對他說,「不過還是得說聲抱歉,昨晚的事是我不對,以後絕對不會再發生,請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好休息。」她說完就關上了餐廳的門,腳步聲響了一會之後,開關門聲再次響起,然後再也沒其他聲音。
薄濟川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蹙眉沉默半晌,倏地快步離開了餐廳,他大步走上客廳的台階,來到鋼琴邊坐下,打開鋼琴蓋活動了一下手指便開始面無表情地彈。
是貝多芬的《悲愴奏鳴曲》第三樂章。
他彈得非常快,顯然功底深厚,優美激昂的鋼琴聲讓呆在自己房間裡的方小舒聽得非常清楚,《悲愴奏鳴曲》本身就是反抗殘酷命運與黑暗勢力,憧憬美好未來的曲子,全篇都充滿了鬥爭的力量,更不要提始終處於一種徘徊不定心態中的第三樂章了。
動聽中帶有欠穩定的游移情緒,微妙地與薄濟川此刻的心情相吻合。
彈琴是一種非常棒的宣洩感情的方式,方小舒側躺在床上,眼神盯著房門,在別人臉上看起來很柔弱的柳葉眉跑到她臉上卻顯得凌厲得仿若劍鋒,她臉上帶著無人時才會表現出來的精明世故,沉默的時候很沉默,可一旦不再沉默,就會將人逼得無路可退,愛恨全都不留餘地。
方小舒沒有任何回應。直到薄濟川彈完了上樓休息,她也沒有任何想要出門說點什麼的慾望,彷彿擾亂了別人心的女人不是她一樣。
日日如此,週而復始,薄濟川跟她在一起又度過了一星期這種生活,他深刻地感受到他的人生觀價值觀將來都會受到很大衝擊,至少他以前從來沒想過可能會找這樣一個女人做老婆。
薄濟川今天白天沒有回家,過幾天是薄錚的生日,對方顯然對他的執拗無法理解,說了斷絕父子關係就真的斷開了一切聯繫,沒有再給他打過一通電話,財產也分得很開。
不過,除了他目前所住的這棟母親留給他的別墅以外,他的開銷和收入全都是靠自己掙來的,和薄錚沒有任何關係,分不分也都沒什麼所謂。
直到現在為止,除卻血緣,他和薄錚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
那麼,薄錚的生日如何過,會不會找他,跟他也沒什麼關係了。
心裡雖然是這麼想,但薄濟川還是情緒不佳,埋藏在心裡的往事逼得他無處可去,他只得在可以讓人安靜獨處的咖啡廳裡坐著,這一坐就是一整天,直到晚上十一點多方小舒都沒等到他回來。
如果是正常的不回來,依照薄濟川完美主義的性子,不管怎麼樣都會給她個消息,讓她不用準備晚飯早點休息的。這一周多的時間方小舒也對他的性格摸得差不多了,可今天卻沒有得到任何有價值的消息。
方小舒穿上外套去碧海方舟的接待大廳問了一下,薄濟川也沒有留消息在這裡。
難不成是出事了?不會吧?不過想想也有可能,那麼一個單身男人,老是凌晨半夜到處跑,穿衣打扮都是定制和名牌,開著豪車出入豪宅區,被人盯上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在方小舒看來,這個社會骯髒又混亂,不然三清會那群人為什麼還能逍遙法外?他們做這種事做的還少麼?
薄濟川對方小舒來說並不是毫無干係的人,至少在她心目中他是讓她如今過得輕鬆安定的支柱,所以她立刻就打車去了三清會的地盤,一條喧嘩熱鬧的酒吧鬧市街,想碰碰運氣看看薄濟川是不是在那邊兒出了什麼事兒被人攔下了,例如嫖娼沒帶夠錢,喝酒喝高了跟人幹架。
方小舒身上有薄濟川的卡,所以錢不是問題,她的身份對於這條街的人來說也並不清楚,這些年她一直沒有跟和父母有關的人聯繫,三清會並不知道她還活得好好的,她不擔心被認出來,只是有點迷茫,不知該去哪裡找薄濟川。
說來也巧,薄濟川呆的咖啡廳離那條鬧市街並不遠,是去鬧市街的必經之路,這裡老堵車,一般出租車都會將人放在前面的路段,由乘客自己走一段進入鬧市街,所以方小舒經過這裡的時候,正在盯著窗外沉思的薄濟川一眼就望見了她。
她來這邊幹什麼?薄濟川下意識皺起了眉,臉龐描出尖削的輪廓,眉眼看上去有點刻薄,顯然對她出現在這種地方很不高興,於是他急匆匆付了錢便出了咖啡廳,朝她快步跟了上去。
深秋的堯海市,凌晨十二點的午夜,正是這條酒吧街最熱鬧的時刻,人擠人是常態,薄濟川追方小舒追得很辛苦,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大,沒一會兒就不見了她的蹤影。
方小舒並不知道身後跟著她的人是薄濟川,她感覺到有人跟著她便立刻加快腳步想將人甩掉,這不能怪她,在這種地方她不警惕點很容易交代在這,可誰知就是她這平時引以為傲的警惕心讓她和薄濟川失之交臂,遇上了一群不想遇見的人。
月色撩人,殺手夜行,清一色的黑西裝板寸頭,一堆高大男人圍著一輛黑色悍馬,悍馬車上下來一個四十多歲氣場極大的中年男人,不用打聽,只看就知道是黑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