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總是容易發生令人驚悚的事,比如此時此刻。
薄濟川離開醫院並沒有急著回去,他將車停在隱蔽的地方等方小舒出來,打算找個合適的時間出現在她面前,兩個人一起回家,畢竟這麼晚的深夜一個女孩子自己在外面實在太危險。
薄濟川想的一點都沒錯,因為這就是一個讓女孩子受傷的深夜。
方小舒出了醫院之後就朝旁邊一個小區的小路走去,那是一條近路,穿過之後可以直接到一條比較繁華的街上,比這裡要好打車一點。
薄濟川看了看表,已經夜裡三點多了,他蹙眉盯著她的背影,她進的是那所小區的側門,入口處有鐵柵欄圍著,只有人可以進去,開車進不去。
萬般無奈之下,擔憂戰勝了自尊心,薄濟川下了車只穿著單薄的襯衫疾步朝方小舒離開方向追去,深秋的夜幕裡,他高挑修長的黑色身影帶著說不出的瀟灑味道。
方小舒並沒想到薄濟川會等她,在她看來他應該並沒有看重她到那個地步,所以她走得很快,拉緊大衣領子快步穿梭在沒有亮路燈的小區,稍稍有些疑惑為什麼這裡沒亮燈,不過她也沒多想,心裡只想盼著快點回去,畢竟已經很晚了,她到底還是個女人,也會有害怕的東西。
然而,老天爺似乎是故意要讓她的夜晚過得精彩一點似的,在她即將踏出小區的那一刻,在她轉彎的胡同裡看見地上躺著一個一動不動的女人。
方小舒的腦海裡立刻浮現出一幅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過的舊畫面,很多很多年之前的某一天,她的母親也像那個女人那樣呆滯地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失去了一切生的跡象。
莫名的,大腦控制著她的雙腿不由自主朝那個女人走去,等方小舒站到那個女人面前,才算是看清了她的全部模樣。
毫無血色的嘴唇微微張開著,月光灑在她美麗蒼白的身體上,凌亂的黑髮狼狽地掃在她臉上,依稀可以看見一雙黑漆漆的眼睛。
她顯然死不瞑目,眼睛裡依舊帶著失去生命之前的不甘。
方小舒屏住呼吸順著她漂亮的臉朝下望去,她渾身赤著,雙腿和嘴唇一樣微微張開,身上的衣服被扯得破破爛爛丟在一邊,即便此刻她的身體已經沒有了溫度,可還是很美。
方小舒顫抖著後退幾步,使勁揮趕著腦子裡那恐怖血腥的回憶,可就是沒辦法將那些東西趕出去,她狼狽地按住腦袋不停地甩頭,精神壓抑到了極點,於是她本能地大叫出聲,尖銳的叫聲響徹整個小區,也為正愁找不到她的薄濟川指引了道路。
薄濟川很快就趕到了這條胡同,然後就看見方小舒抱著頭蹲在胡同半路,在她前方不遠處倒著一個明顯是被奸殺了的女性。
薄濟川疾步走到方小舒面前,直接將她抱進懷裡,在她下意識反抗掙扎的時候低聲安撫道:「是我。」他輕輕拍著她的背,聲音裡帶著奇異的令人安心的魔力,「是我,我是薄濟川,別怕。」他摸摸她的頭,撐開兩人的距離彎腰看著她的臉,她並沒有哭,只是臉色蒼白,額頭滿是冷汗。
薄濟川用襯衫袖口擦掉她額頭的汗珠,溫柔地安慰道:「別怕,有我在。」
別怕,有我在。
很久很久以前,方小舒是多麼期待和渴望有這樣一個人在自己身邊對自己說這句話。
爸爸媽媽忽然去世,死得那麼不明不白,舅舅給他們辦完葬禮後又一聲不響地離開,好像一下子全世界都拋棄了她,這麼多年來她最習慣的事不是絕望不是貧窮,而是被拋棄。
方小舒紅著眼睛緊緊抱住了薄濟川,力道大得他甚至有些不能呼吸,可是他沒有一絲抗拒,依舊不停地安撫著她,自責道:「我不會哄人,是我不好。」
方小舒微垂著眼抬頭吻住他的唇,輕輕貼著他冰涼柔軟的唇瓣喃喃道:「就一會兒,別推開我。」她用牙齒咬著他的唇瓣,帶著依賴與愛戀的味道,令人著迷。
薄濟川微微愣了一下,眼睛盯著難得表現出脆弱一面的她,不清楚自己現在是什麼心情,但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沒有立刻理智地趕緊報警,而是回應了她的吻。
薄濟川輕輕按住方小舒的背將她壓向自己的胸膛,生澀地回吻著她,他學著她的樣子力道些微地咬了咬她,甜甜的軟軟的,好像可口的小蛋糕,他只覺有什麼東西在他心裡燃燒了起來,渾身上下都彷彿與外界隔絕了,腦子一片空白,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最先回過神來的竟然還是方小舒,方小舒微紅著臉靠在他懷裡,耳邊瀰漫著薄濟川沉重的呼吸聲,她啞著嗓子道:「快點報警。」
薄濟川倏地回過神來,尷尬地放開她,掏出手機撥了110。方小舒站在一旁目不轉睛地盯著條理清晰地報警的薄濟川,對方掛了電話後很不自在地朝她望了過來。
就在這時,方小舒忽然望向了他身後,他跟著望過去,只見一幫小混混從不遠處的小酒館裡走了出來,這是小區內的酒館,夜裡很晚才關,那群小混混明顯是喝多了,滿嘴髒話很不著調,他們敏感地發現了盯著他們看的方小舒和薄濟川,於是也朝這邊兒望了過來。
「呦,那邊那兩位是打算跟咱們哥幾個談談嗎?」為首的小混混抬高眼睛掃了一眼躺在薄濟川和方小舒面前的死者,嗤笑一聲道,「這倆垃圾肯定是報警了,真是放著好日子不過找死啊。」他啐了一口,「來兄弟們,讓他們知道知道三清會的事到底是不是他們該攙和的。」
三清會的名字一出,方小舒整個人都凌厲了起來,她目光敏銳地盯著慢慢靠近的小流氓,別看她是個充滿負能量的爛人,但面對自己仇人的小弟,她仍然會放下成見替他好好教訓一下。
薄濟川將方小舒護在身後,方小舒詫異地揚眉望著他單薄的背影,忍不住問:「你能行嗎?」
薄濟川僵了一下,回頭對她認真地說:「不知道,也許。」
「……那就是不行了。」方小舒苦惱地皺起眉,但很快她就不用愁了,因為薄濟川出手了。
方小舒做夢都沒有想到,這個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濃郁書卷氣和高幹子弟氣質的男人居然身手這麼好,他那樣一個溫柔的人,打起架來卻非常乾淨利落,體力極好,動作敏捷。
他使得並不是什麼國外的跆拳道、柔道,而是最正統的中國散打,動作穩准狠,極為標準高端,每一個動作都充滿了力量,將大部分小流氓打倒在地之後,其他幾個人就不敢上了。
也就在這時,警車鳴笛聲漸漸由遠及近,那幾個小流氓互相一看,立刻拉起他們的頭兒落荒而逃了,不過依照慣例,他們還是很牛逼地說了他們一定會來報復的,算是找回點場子。
薄濟川並沒和那群人魚死網破,畢竟對方有七八個人他卻只有一個,僵持下去肯定吃虧,方小舒還在這,他不能讓她置身於危險之中。
不過,為了安撫她,他還是對她說:「你不用擔心,我在這。」
這話聽得方小舒眼睛發酸,她脫掉大衣蓋在慘死的女孩身上,合十雙手低聲道了句「阿彌陀佛」才看向薄濟川,柔聲道:「我一點都不擔心,我也不害怕,因為就算他們不來找我我也會去找他們。」
薄濟川看了一眼停下的警車,快速問道:「你說什麼?」
方小舒用解釋的語氣說:「我一定會去找三清會報仇的,雖然我已經二十五歲了,但我永遠都不會放棄這個念頭。即便有一天我三十歲,五十歲,甚至七十歲,只要我沒死我就絕不會放棄。我不會讓我的父母白白死在他們本該最美好的歲月裡。」
薄濟川一點點皺起眉,低聲問:「你父母的事是三清會的人幹的?」
方小舒點頭道:「是三清會的老大高亦偉,當年他還不是老大,不過就算他化成灰我也認識。」
「這是警察該做的事。」薄濟川不贊同道,「你不要以身犯險,這太不理智了。」
方小舒淡淡地笑了一聲,後退幾步朝走來的警察鞠了一躬,小聲對薄濟川說:「抱歉,在這件事上我理智不起來,我本來就不是個好人,對欺負我的普通人都不能容忍,更別提這種殺父弒母的仇人了。這輩子我非把他送進監獄不可,殺他也不為過。」
方小舒不是沒想過像薄濟川說的那樣依靠警察,但那速度太慢了,而且牽扯面太大。她父親本身就是涉黑人員,更別提他和母親也都是死在黑幫手下了,這一整條線都很不乾淨,不然也不會十幾年來毫無進展。政府打黑計劃更不會為了一個人打草驚蛇,她只能靠自己。
否則依靠別人,估計比她的「七十年計劃」來得更久。
對於方小舒如此極端的宣言,薄濟川一方面感覺她敢說出這種話來是把他當做了自己人,但另一方面卻更因此而感到很為難和擔憂。
她的話讓他知道她從沒放棄過幫父母討個公道,這很容易讓她在不久的將來走上彎路。
兩人各懷心事地跟警察做了交代,回到局裡做了一下筆錄。
在寫下薄濟川名字時,做筆錄的警官很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他面無表情,警察也不好多說什麼,只是不管是態度還是速度都比之前要快了很多。
薄濟川和方小舒一起從局子裡出來的時候天都已經亮了,雖然說已經報了案,但什麼時候抓住那群小混混還是未知數,所以最近一段時間薄濟川都不打算讓方小舒獨自出門。
「以後你如果沒什麼特別的事盡量呆在家裡,暫時不要出門。」他上車後對她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頭一次用上了命令的語氣,不容置噱。
方小舒斜眼睨著他,淡淡地「嗯」了一聲,沒什麼情緒地望著窗外,若有所思。
薄濟川一直惦記著她那偉大的復仇決心,忍了半天還是把自己的問題說出了口:「你要怎麼樣才肯不去做那麼危險的事?」
方小舒輕飄飄地丟回一句話給他:「我也不知道到底要怎樣我才能死心。」
薄濟川長長地吐了口氣,沒再說話,緊皺眉頭開車往回走。
方小舒沉默了一路,在車子停在別墅門前時才對他說:「如果你認識過去的我,也許就會理解現在的我。」她說完便下了車,進了房間沒有再出過門。
沒有人天生就是個怪物,在她八歲的時候她也很天真,她那時也以為只要足夠善良就不會傷害到別人和自己,可是事實告訴她這種想法簡直太蠢了。
要坦然接受自己,要愛如此變態的自己。方小舒望著鏡子裡的自己在心裡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