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晚飯的時候,顏雅來叫兩人吃飯,薄濟川放開睡著的方小舒,起身開門出去了。

  片刻之後,他端著一碗粥和一碟小菜回到臥室,將東西放在床頭櫃上,叫醒了方小舒。

  方小舒睡覺很輕,很容易叫醒,他只是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就驚醒了,以至於讓他忍不住懷疑她是不是真的睡著過。

  她有些茫然地看著他,半晌才乾澀地啟唇道:「怎麼了?」

  方小舒的嘴唇很好看,好像波浪一樣,眉眼生得也精緻,平日裡或魅惑或冷淡的眸子裡很清澈,帶著些忐忑和不確定。

  薄濟川眼神掃過她的臉,側坐到床邊把碗筷遞給她,面無表情道:「吃飯。」她的胃不好,飲食必須規律。

  方小舒順從地接過來低頭就吃,對他可謂百依百順,薄濟川靜靜地看了她一會,起身似乎要離開。

  方小舒手裡的筷子倏地掉在床上,她顧不得床單被弄髒,直接拉住薄濟川的襯衣袖口緊張地問:「你要去哪?」

  薄濟川背對著她,她看不清他的臉龐,只能依稀判斷出他面色疲憊,眼睛沉沉地望著別處。

  他應該還是對她的不坦誠心存芥蒂,他似乎鑽了牛角尖,一時半會有點轉不開彎兒。

  對於方小舒或許並不完全信任他這個認知,他感到很無力,彷彿自己做了這麼多付出都是無用功,他甚至開始懷疑兩人之間的感情,並非是懷疑自己對她的感情,而是懷疑她對自己的。

  大概這就是女方主動的弊端,很多細節上的問題可能都會讓男方覺得女方輕浮,並且言無可信。他原本對這個問題其實也不確定,只是突發奇想地猜測,但當他說出口後,方小舒的反應徹底讓他亂了。

  他沒有談過戀愛,不擅長表達,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但她沒有反駁,甚至說不出話來,只是愣在那裡掉眼淚,與過去表現出來的理智樣子形成強烈反差,這要麼就是因為今天事情發生得都太突然而驚到了,要麼就是被說中了心事。

  人真的很奇怪,一開始出發的時候不會覺得怎樣,可是走遠了卻會突然感覺迷茫,不知道前面該怎麼走下去,不知道未知的路上會發生什麼,甚至不知道自己該以什麼樣的心情走下去。

  薄濟川背對著她側首說:「我去休息。」略頓,像是怕她想太多一樣,用解釋的語氣道,「我們不說了好嗎?再說下去我怕我會忍不住再對你發火,那樣很難看,所以我們不說了好嗎?」

  方小舒愣了一下,神色漸漸平靜下來,她依舊拉著他的衣袖,咬唇問道:「你還愛我,對嗎?」

  又或者……她其實更該問:你愛我嗎?

  薄濟川沒有回頭,也沒回答她的問題,他只是輕輕扯開了她的手,充滿疲倦道:「放手。」

  方小舒順從地沒有再攔他,她看著他關門離開,躺回床上蓋好被子盯著天花板發呆。

  她從來都不自欺欺人,薄濟川一直都對她很好這是無可爭議的事實,他到現在都還一直在繼續對她好。但他從未親口說過他愛她這也是事實。

  方小舒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把他逼太緊了,又或者他是出於責任才和她在一起,他那樣的性格還真做得出這種事。

  也正因為如此,方小舒一直在想著怎麼才能留住他,怎麼才可以守住他。

  而她之所以想守住他留住他,正是因為她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愛不愛她,否則她根本不必擔心他會離開她。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這個世界上除了血緣之外沒有什麼東西是無可替代的,她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正在從她身邊溜走,但她只能看著,沒辦法阻止也阻止不了,有時候她真的搞不懂薄濟川,搞不懂她到底是哪裡出了錯,才從他那裡得到這個不是她想要的結果。

  晚上薄濟川沒有回他們的房間休息,方小舒起身洗了個澡,悄悄走到窗邊拉開窗簾一角看了看院子裡,薄濟川的車停在花園的拐角處,他人應該是在家的,只是不願意來面對她罷了。

  方小舒回到床上,胃部有些痛,飯沒吃幾口,藥倒是先吞了一大堆,她喝完藥放下水杯,蓋好被子閉上了眼,瞇了大概半個小時,強迫自己不要胡思亂想,卻還是忍不住往糟糕的地方想,她知道自己不管在裡還是在外都給了他很大負擔和責任,她開始擔心他們會不會離婚。

  方小舒無奈地爬起來,從手提包裡拿出安眠藥,就著剛才喝胃藥剩下的溫水吞了下去,隨手把瓶子放到床頭櫃上,再次躺回床上,手搭在眼睛上沉沉地靠了一會兒,這才算是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方小舒在手機鬧鐘的巨大聲響下頭疼欲裂地醒過來,她坐起身抓了抓頭髮,迷茫地看了一會前方,從枕頭底下翻出手機關掉鬧鐘,麻木地起床刷牙洗臉,換衣服梳頭,化妝,拿東西開門下樓,準備上班。

  樓下顏雅和薄錚正在吃早餐,薄錚從報紙裡抬起頭,沖方小舒皺起眉,低聲道:「怎麼臉色那麼難看?」

  方小舒掃了一眼餐廳,沒看見薄濟川,這是意料之中的事,她有禮地走到餐桌邊回答薄錚的問題:「昨晚睡得不太好,可能是有點感冒。」

  薄錚放下報紙,指了指他對面的位置:「坐下吃飯吧,一會兒和我一起走吧,濟川早上有個會比較趕,先走了。」

  方小舒微笑著坐到薄錚對面,動作優雅話也很少,吃飯的姿勢很端莊,如果忽略家世背景,真的是個無可挑剔的好媳婦。薄錚收回視線,喝了口豆漿,拒絕了顏雅再給他加豆漿。

  吃完早餐,方小舒也沒推辭薄錚的幫助,和他一起上了車。

  薄錚有專門的司機,他一般都是坐在後座,於是就和方小舒坐在了一起。

  兩人中間隔著一段距離,薄錚話不多,但方小舒和他相處得很舒服,沒有一點兒尷尬,薄錚比過去幾次見面時少了幾分難以相處,多了很多平易近人,他現在的氣質更接近薄濟川給人的感覺,甚至比薄濟川更加和藹,那種長輩的立場讓他看起來非常可靠,十分睿智。

  方小舒手裡捏著手機,手機背景是她和薄濟川的合照,她的眼睛時不時掃過那張合照,最後直接扣掉電池把手機塞回了包裡。

  到達市政府後,方小舒便下了車,薄錚似乎還有事要辦,並不打算在這裡停留,和她道別之後就讓司機開車離開了。

  方小舒無視周圍來往的人對她投來的好奇眼光,面無表情地走進辦公大樓,到了五樓的辦公室,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打開電腦便盯著電腦屏幕發呆。

  蔣怡很自然地在倒水時給方小舒也帶了一杯,放到她手邊時見她臉色相當難看,忍不住問道:「小舒,你看起來不太舒服,沒事兒吧?」

  方小舒端起水杯輕輕喝了一口,然後笑著抬頭看向她,若無其事道:「沒事兒啊,怎麼了?」

  蔣怡疑惑地看著她:「……要不要補個妝?」

  方小舒從包裡拿出鏡子看了看自己的臉,蒼白毫無血色,唇上擦了唇膏卻更顯得臉色蒼白,她盯著鏡子好一會,直到蔣怡遞給她腮紅和刷子。

  方小舒接過腮紅和刷子,在臉頰上掃了兩下便放下了,蔣怡收拾好東西笑了笑:「嗯,現在看上去好多了。」她回到對面的位置上,看看電腦,道,「薄秘書出去開會了,今天的東西都放在他辦公室就可以了,他早上來拿文件的時候跟我說的。」

  方小舒輕輕「嗯」了一聲沒有言語,蔣怡知道他們倆的關係,但有些事知道也得裝作不知道,否則只會更尷尬,就裝作普通的同事來相處反而會舒服很多。

  中午下班的時候,薄濟川依舊沒有回來,方小舒沒胃口,拒絕了蔣怡一起去食堂的邀請,靠在椅子上閉起眼假寐。

  或許是安眠藥吃多了,勁兒還沒過去,她沒一會就真的睡著了。等她再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上班時間。她揉揉額角坐直身子,一件黑色的西裝外套從身上滑了下去。

  方小舒怔了一下,看著那熟悉的外套默默無語,對面的蔣怡見此,忙道:「薄秘書來取文件的時候你在睡覺,他沒讓我叫你。」

  方小舒點點頭,將西裝外套搭在椅子上,舒了口氣開始認真工作。

  下午下班的時候,方小舒試探性地給薄濟川辦公室打了個電話,沒人接。於是她又撥通他的手機,幾秒鐘後他接了,聲音低沉,開口便道:「今晚約了同事吃飯,你先回去吧。」

  方小舒捏著手機的手緊了緊,額角突突直跳,她直接閉起眼掛了電話,自始至終都沒開口。

  「回家嗎?」蔣怡收拾好東西準備走了,禮貌地問了她一句。

  方小舒雙臂搭到椅子上,一腿疊上另一腿,微笑:「你先回去吧,我還有事情沒做完。」

  蔣怡點點頭,跟她道別之後就離開了,心道,這將門媳婦可真不好當。

  方小舒雙臂環上胸,又單手抬起擦過唇瓣,若有所思地看向了窗外。

  從昨天晚上到現在,又或者說從和薄濟川認識到現在,一直都是她這張熱臉在貼他的冷屁股,而且貼得樂此不疲。

  不可否認薄濟川對她很好,這讓她以前的付出都有了回報,但她沒有發燒,沒辦法一直保持那麼高的溫度,這冷屁股貼久了,即便知道不該,卻還是會冷下來。

  方小舒拿起包,給顏雅發了個短信告訴她晚上不回去吃飯了,隨後就找了間安靜的餐廳獨自一人點了杯酒慢慢喝起來。

  與此同時,和檢察院某副職以及其下屬一起吃飯的薄濟川始終都有些心不在焉。

  他手裡緊握著手機不知是否該給方小舒打個電話,她直接掛了電話讓他感覺不安,可又覺得主動了就輸了,他不知道的是,其實當他有了這個想法的時候他就已經輸了。

  吳紹祺今年四十出頭,已經做到了堯海市檢察院副院長的位置,他手下精明能幹的人不少,但薄濟川和他來吃飯卻並沒抱著什麼好的想法。

  今天這頓飯是上午開完會之後吳紹祺主動來約薄濟川的,約了他不等他回答就急匆匆地走了,像是生怕他拒絕一樣。

  飯局上除了政府的人,還多了一個人,那就是今天場地的提供者,這家酒店的老闆,高亦偉。

  高亦偉是後半場才上來的,當時人們都已經酒足飯飽準備離開,他姍姍來遲做了自我介紹,在朝薄濟川伸出手時,他笑得十分揶揄:「薄秘書,又見面了。」

  薄濟川淡淡地抬眼掃了掃他,抬起手朝他的方向伸過去,卻在他眼睜睜地注視下端起了酒杯。他無視了對方的橄欖枝,端起酒杯輕輕抿了一口白酒,這味道讓他頻頻蹙眉,他放下酒杯,冷淡地吐出兩個字:「幸會。」

  薄濟川身上有一種,冰凍的,透徹的英俊。

  在場的所有人都可以看出來,薄濟川對高亦偉殊無好感,吳紹祺將飯局設在這裡,又有高亦偉在結束時來收場,這目的薄濟川不可能看不出來。

  他們想拉攏他,這絕對是他們最大的失策。這只會透露出高亦偉在市政府的關係在哪兒,告訴薄濟川他該從哪裡找到突破點。一個黑幫老大這麼多年安穩無憂,要打點的關係實在太多。

  薄濟川站起身,線條英俊的下巴微微昂著,漫不經心地將在場所有人一一看過,最後語氣疏離道:「時間不早了,晚上還要陪家父下棋,先回去了。」說罷,他也不等他們回答,拿著公文包轉身快速步出了酒店,從出門到開車離開的時間,來回不過不到十分鐘。

  在這個時間,方小舒已經回了一趟家,她刻意躲開晚飯時間,是怕單獨和薄錚還有顏雅相處尷尬。薄晏晨如今已經返校了,不在家裡吃飯,只有他們三個她會很不自在。

  此時此刻,方小舒穿著白色的寬鬆毛衣,搭著藍色的長裙,披著一頭黑髮走出了薄家的宅子。

  她抱著雙臂漫不經心地散著步,沿著帶著舊時建築風格的街道兩邊溜躂。風吹起沒有多少樹葉的樹杈,乾枯的樹葉從上面落下,掉在方小舒的肩上,她抬手彈下去,再抬眼時就看見了薄濟川的車。

  黑色的奧迪車緩緩朝這邊行駛過來,最後停在了她身邊。

  薄濟川坐在車裡朝外看著,散著一頭黑髮的方小舒走在夜晚清冷無人的街道上,冰冷的風吹起她的髮絲,她凍得鼻尖通紅,黑眼圈重重的,看起來可憐極了。

  他原本打算下車給她開車門,可她卻忽然轉過身越過他的車,獨自一人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