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承淵沒敢跟小皇帝提回家的事。小皇帝的不樂意表現得太明顯了,明顯得不像如今被底下小宮女們用愛慕的眼神敬仰著的虛懷若谷的大人物。

承淵覺著,這大概是因為自己的身份太尷尬了。

小皇帝對他,多少該有往日情誼在的,奈何承淵在這麼齷齪的宮闈秘辛中摻和了一把,就這麼把他放出去,恐怕也不可能安心的吧。

老太傅最近常常拿一些史書過來讓承淵念。

老太傅語重心長,又兼著承淵自己覺得讀些古書也能提高他作為一個雅賊,研究古董年代的業務水平,便一本本去看。只是不知怎麼,看得久了,心裡便漸漸有點涼,只急著找誰把心上的冰痂子給捂化了,好像拖下去會出什麼變故一樣。

然而小皇帝變成了皇帝,總會是很忙的,承淵人微言輕,不能自恃功績去打攪他,小皇帝也沒有主動來過承乾宮,就沒機會見面了。

算起來,承淵好像真的有小一個月沒見過他了。

這一日,承淵偷溜到了鐘粹宮,正踞在窗棱下研究一款沒見過的插銷,冷不防就感覺到有人在自己肩上拍了一巴掌。

……力道與手感都如此熟悉。

承淵回頭,果然就見到了暌違的自家小師弟。

「三師兄可叫我好找哩。結果一見面卻不與我拆招了,無趣。」

小師弟嘟囔著抱怨。

承淵摸了摸鼻子,在皇宮裡安逸得太久了,他確實有點不習慣當賊的時候一有身體接觸就進行防衛的姿態了——要真這麼幹,那個老態龍鍾的御醫早被他摔出去八百次啦!

為了轉移話題,承淵隨口問道:「你怎麼進宮了?還沒到出師的年紀啊?」

小師弟也學他的樣子蹲下來,一邊擺弄著插銷,一邊答道:「師父讓我帶你回去。」

「師父?」

承淵眼睛一亮,精神大振,迅速把插銷解開了,急問道:「師父怎麼說?」

小師弟遺憾地看了插銷一眼,轉過臉來擺正了神色,指著承淵的鼻子道:「師父不高興了。我也不高興。說好活下來就回去的,三師兄你說話不算話!」

承淵義正辭嚴:「我這不是養傷嘛。」

小師弟似笑非笑,扯來虎皮做大旗:「回去不能養?我瞧著你在皇宮裡還疏於練習了呢。叫師父知道,哼哼。」

承淵蔫了。

「還是說……」

小師弟眼珠滴溜溜一轉,懷疑地打量了承淵一眼,「三師兄捨不得了?」

他特別捨得,就是有人捨不得,他又捨不得人家捨不得。

造孽喲。

「反正呀,二師兄是這麼說的。」小師弟背著手學得惟妙惟肖,「『太后那邊兒要有動靜啦,承淵個二傻子,要是不想留下當靶子,就叫他趕緊地收拾了跟他小師弟走!』」

承淵不情不願地戳了戳窗紙:「非得現在?」

小師弟促狹笑:「就知道你要這麼說。給你半個時辰的告別時間。」

承淵想了想,點頭答應:「那好吧。」

於是承淵去找小皇帝告別了。

承淵猜測小皇帝這大早晨的應該是在乾清宮理事。

老實講他對那座令他受了重傷還瘸了的陰森宮殿是有點兒心理陰影的,但想到這是去找小皇帝的,好像也沒那麼難以忍受了。

承淵的輕功還沒恢復,飛簷走壁短期內是不行的,只能乖乖走過去。

乾清宮的太監宮女們好像沒有承乾宮的那麼友善,除了最開始有個大太監象徵性地攔下了承淵問話,又回身去通報皇上,其他人都垂著頭好像看不到他,也沒個人來扶一下。

承淵一瘸一拐地走進了乾清宮庭院裡候著。當賊鍛鍊出來的敏銳五感使他輕易聽到了小皇帝的聲音。陰森,低沉,他都快認不出來了。凝神去看,殿內小皇帝與一位華服婦人正坐在高位,兩個人都被陰影遮住了面目。

……好像來的很不是時候。

承淵抿了抿嘴,看到之前來報信的大太監也戰戰兢兢跪在殿外,顯然還沒來得及通報。

好吧,看來最後一面也見不上啦。

承淵有點想嘆氣。

他回了承乾宮,像原先一樣拿出床頭暗格里的紙筆寫了一張信箋。這回暗格里沒有添上新的春宮圖與凝脂膏了,承淵知道,是因為小皇帝住在了乾清宮的關係。他將有很多可以陪伴他的人,再也不需要自己的幫助了。

所以承淵留的信上,第一行是一如既往的「我走了」,最後一行,卻沒有平常那句「再會」。

走的時候,小師弟背著承淵絮絮叨叨地抱怨:「三師兄,你傷在哪裡不好傷在腳上啊?死沉死沉的。回去要好好練,可不能比我還糟糕。」

承淵瞪著眼笑罵回去,一路跟小師弟鬥嘴其樂無窮,不小心一仰頭,卻被夕陽辣了眼。

他始終沒敢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