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馬爾和耶西並肩躺在床上,身體僵硬得像根木頭,默默地等待著接下會發生的事情。
但耶西什麼都沒有做,只是淡淡地問道:「你會木系魔法嗎?」
斯馬爾呆了呆,老實道:「會。」
「所以你現在用的是將身體木化的魔法?」
「沒有。」像是為了驗證他的話,他特地動了動胳膊,然後肩膀就被按住了。
斯馬爾看著突然出現在他上方的耶西,瞳孔陡然放大。
耶西緩緩俯下身子,在他的額頭輕輕烙下一吻,「晚安,萊恩。」
……
萊恩。
斯馬爾急促的呼吸突然窒住。
怎麼能忘記,他們是從『萊恩』認識的,從一個謊言開始。
……
『晚安。』
在耶西躺下很久,他才在心中悄悄地回答。
第二天天濛濛亮,斯馬爾就被耶西叫起來。
「早餐在桌上,三分鐘在藥園集合。」耶西將一件灰不溜秋的工作服扔在他頭上。
斯馬爾迷迷糊糊地抓下衣服,愣住。
這件衣服是他成為奴隸第一天獲得的工作服。用耶西當時的話說,耐穿耐磨還耐看。的確是耐看,因為看來看去都是一種感覺——灰不溜秋、土不拉幾。
藥園是巫族培植製作巫藥的各種植物的地方,也是他當初眾多工作中的其中之一。
他到的時候耶西並不在。
他在園子外朝裡張望了下,立刻被裡面的人發現。
「你在這裡看幹什麼?!」一個高高大大的巫族男子拿著剪刀走出來。
斯馬爾記得這個人。他叫尼科拉,以前就很不待見他。
「我在等耶西。」
尼科拉冷笑道:「你該不是想來偷巫族的巫術秘方吧?」
斯馬爾瞥了他一眼,道:「如果我要偷,一千年前就偷了。」
「是啊,一千年前。」尼科拉咬牙道,「誰知道你當初有沒有偷呢?」
斯馬爾手腳冰冷。
如果他和耶西易地而處,耶西隱姓埋名地來到精靈界接近他,他應該也會懷疑耶西另有所圖吧。
那麼耶西心裡,是否也是這樣想的呢?
「喂!」尼科拉猛地將他推了一個踉蹌,「怎麼不說話?心虛?」
斯馬爾抬起眼眸道:「如果你有證據說我偷了,那就拿出來。如果沒有,就不要唧唧歪歪。」
尼科拉對唧唧歪歪這個詞的意思並不很理解,但是看斯馬爾的臉色和語氣就知道絕對不是什麼好詞。「哼!你以為這次族長把你抓回來是為什麼?難道你以為還會像以前一樣由著你到處搗蛋麼?如果是這樣,那麼族長地位恐怕也保不住了!」
斯馬爾震驚道:「你說什麼?」
「這裡是巫族,就算是族長也必須屈服於長老會的決議。」尼科拉翹起嘴唇,「你知道我父親是誰吧?」
……
謝帕德長老。
斯馬爾在心裡無聲回答。
尼科拉見他沉默,以為他被嚇怕了,正準備在數落幾句,但抬頭看到他身後之人的臉色時,嘴巴很識時務地閉上了。當下縮起頭,匆匆朝園子裡面走。
……
這樣就走了?
正尋思反擊的斯馬爾錯愕地看著他匆忙的背影。
「你遲到了兩分鐘。」耶西在他身後道。
斯馬爾的頭頓時也縮了起來。剛開始他遲到,耶西就會罰他跑步。繞著整個村莊跑。自從那之後,他發現原來巫族村莊佔據著很大一塊地皮。
他緩緩轉過身,強撐起笑容,「對不起。」
耶西眸光微沉,拿著手裡的鋤頭就往裡走,「這不是正確答案。」
……
正確答案?
斯馬爾呆呆地看著他往園子裡走,站在原地努力地想了想,自言自語道:「他說的正確答案該不會是……床太硬,夢太長,太陽太勤快吧?」
園子一共分四塊。
尼科拉等人佔據了三塊,只留出粉紅紫紅粉紫三色的正方地。
「把紫紅色的花連根拔起,移到那些空花盆裡。」耶西指揮著。
「為什麼?」斯馬爾忍不住問道。
耶西停下手,撇頭看著他。
「……是。」斯馬爾低下頭,認命地開始鉋花根。以前和耶西一起來的時候,他只肯讓他鬆土,除草,澆水。現在算不算是進步?
耶西見他認真地幹起來,便低頭除草。
一千年沒做的事情,他以為會生疏的。但是當斯馬爾的手碰到泥土的剎那,他才發現那時候鍛鍊出來的手感居然還在。
有事情做的時候,思緒便漸漸沉澱下來。
時間過得很快。
吃完午飯又吃晚飯。由於巫族的植物都是有毒或是有其他作用的,所以養成巫族討厭吃蔬菜的習慣。不過幸好分給他的食物不是肉。
斯馬爾還特地朝耶西的碗裡看了看,竟然也是蔬菜。
想起上次他吃肉泥時,耶西說的話,他頓時覺得嘴裡煮的又爛又淡又難吃的菜竟然也美味起來。
夕陽西下。
尼科拉等人已經收拾工具走了。
斯馬爾看著耶西站起來。
「走吧。」
「嗯。」斯馬爾抬手想抹開落在額前的劉海,卻被耶西用手擋住。「癢。」他不滿地抱怨著,一出口才發現這抱怨怎麼聽怎麼像是撒嬌。
耶西低下頭,用嘴巴輕輕吹起劉海,然後印下一吻。「還癢嗎?」
「不,不癢了。」燙得驚人,哪裡還能感覺到癢不癢。
「明天再來吧。」
「……好。」他垂頭,無意識地蹲在地上畫圈,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期待。
生活這樣平淡而波瀾不驚地過了三天。
但從第四天開始,耶西便漸漸忙碌起來,就算偶爾來園子裡和他一起幹活,也很沉默寡言。
斯馬爾想開口發問,但每每看到尼科拉的目光,就好像在提醒自己間諜嫌疑人的身份,話到嘴邊就又吞嚥了回去。
到了第七天,耶西連晚上都不出現了,尼科拉看他的眼神越發憤恨起來。就算再遲鈍,斯馬爾也知道巫族出事了。不過出了什麼事呢?石飛俠他們將休斯救了出來?還是皇兄來救他了?
他茫然地看著土裡越來越少的花,和越來越滿的花盆,心裡竟然生不出一絲雀躍之情。
……
當他一個人在那裡胡思亂想了很久,太陽卻仍高高掛在天空的時候,他才發現,原來沒有耶西,時間竟然是那樣漫長。
到了第九天,古爾長老來了。
他那招牌的白髮白眉白鬚在陽光下亮得好像要融化似的。
「在這裡過愉快嗎?」他的笑容依然和藹。
既然古爾長老還笑得出來,那麼事情應該不算太糟糕吧。斯馬爾微微放下心。
「還是很想家?」古爾長老伸手拍掉他袖子上的泥土。
斯馬爾強笑道:「就算想也回不去吧?」
古爾長老道:「如果能回去呢?」
斯馬爾怔住。這幾天他一直在想耶西和巫族的事,幾乎想不起要回家。
古爾長老摸摸他的頭髮,意味深長道:「人應該學習從擁有中知道珍惜,而不是從失去中知道懊悔。」
斯馬爾若有所悟地點點頭道:「是啊,我的確應該珍惜的。」
古爾長老剛想讚許,就聽他接下去道:「精靈族才是我該去的地方。」
「……」古爾長老捏著鬍子無言了好久,才乾咳道,「不早了,你回去吧。」
「可是今天還沒到時間。」
「就半個小時,沒關係的。」古爾長老道,「要是耶西敢用這件事為難你,你就讓他拿著抽板來找我。」
抽板是巫族用來執行族規時,打屁股用的。
斯馬爾只好聽命。
回到他那間小屋,耶西居然在。
斯馬爾強忍住莫名湧起的笑意,低聲道:「你怎麼……」
「髒死了。」
斯馬爾的笑意頓時縮了回去。
「還不去洗乾淨。」耶西的語氣平平淡淡的。
斯馬爾低應一聲,垂頭走向浴室。
他洗得很快,因為他不確定這次耶西會呆多久。
不過當他走出浴室的時候,耶西正在客廳點蠟燭。
「這是什麼?」斯馬爾一邊用風系魔法吹乾頭髮,一邊吃驚地看著他。
「蠟燭。」耶西招了招手,掛在牆上的籐條自動將燈關掉。
外面的天很未全暗,襯著屋裡的燭光,格外溫暖。
「我知道是蠟燭,但是……」斯馬爾望著桌上的食物——玉米餅、花生酥、西米露、藍莓果凍……都是他愛吃的東西。
耶西倒了兩杯酒。
酒色純淨,猶如礦泉水。但是斯馬爾認得這是雪蜜酒,巫族所有的酒中最烈的一種。
「你……」
「放心,我摻了水。」耶西把杯子放在他面前,然後坐到他位置的對面。
斯馬爾遲疑著坐下。
「先吃點東西再喝酒。」
看著耶西臉上不經意流露的疲憊,斯馬爾配合地吃著東西。
大概看他填得差不多,耶西緩緩舉起杯子,「祝你一路順風。」
斯馬爾拿杯子的手一頓,「什麼?」
耶西卻已經先一步將酒喝下去了。
「你說什麼一路順風?」斯馬爾心中隱隱有不好的預感。
「你不想回家嗎?」耶西嘴角流露微嘲。
握著杯腳的手慢慢縮進,斯馬爾抿了抿嘴唇,強笑道:「當然想。」
「乾杯。」他將空杯示意了下。
斯馬爾將杯沿湊到唇邊。
杯子很冷,酒也很冷,他覺得他的心也在發冷,但是酒一流到喉嚨立刻像火燒似的,將所有的熱氣都湧到了臉上。
耶西看斯馬爾整張臉紅得像只蘋果,眼神渙散地搖晃著腦袋,淡淡地解釋道:「我說摻了水,但是沒說摻多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