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她的一聲令下,馬府內頓時一陣雞飛狗跳,哭聲四起,肅王府所屬的侍衛如狼似虎的撲進了馬府之中,將所見所遇的所有人全部都給無情的抓了起來。
映雪倒是總算有點自知之明的沒有上前去親自動手,而是由安宇小心護衛著進入了馬府的堂前,施施然落座。
很快,馬府內的一應老小全部都被帶到了堂前,她的面前。
被推著,跪於最前面的是一個已有些老態,看上去大概已近花甲的老人,短小四肢,又矮又胖,粗看去與外面街上的任何一個尋常老人都沒有什麼區別。即便是此刻正身穿華服,也是像富商更多於像個身居城守要職的官員。
不過他卻有著一雙異常精亮的眼睛,在那雙眼裡,即便是到了現在這個時候,面臨著如此狀況,依然不時的有精光從中閃爍而過,似乎隨時都在算計著什麼。
他被壓著帶到堂前,跪在映雪的面前。努力抬頭,在看到那坐於上方的人竟是個他從來都不曾見過的女人,而且還是個長得極其傾國傾城的女人的時候,出自本能般的楞了下。
這一瞬間,他眼中飛快的閃過一絲驚愕惱怒,似乎覺得那個往常只有他能坐的位置上被一個女人佔據了,是一件讓他感覺十分生氣的事情。
可不過轉瞬間,那光芒就湮滅在了眼底深處,同時也低下頭行禮道:「下官拜見王妃,不知王妃駕到,有失遠迎。只是卻不知王妃為何竟帶人將下官府中無論主僕不管老少的人全部都抓了起來?若是下官有什麼失責之處,還請王妃提點責罰!」
映雪聞言輕笑了一聲,似乎並沒有看到剛才他臉上眼中那一閃而逝的神情變換,依然是優雅而淡然,說道:「馬大人何必還要再做無謂的掙扎呢?你難道會不知道本王妃今日帶人前來是為了什麼事?」
「下官確實是不知,還請王妃指點。」
「你這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呢,還是在強自嘴硬,認為只要死不承認便會什麼事都沒有?」
她笑意盎然,落在他身上的眼神卻是淡漠的,如此反問一句之後就沒有再繼續說什麼,似乎也沒有打算要聽他回答的意思,只抬頭看向了堂前大門外。
很快,有人從外面奔跑著進來,行禮道:「啟稟王妃,這是在馬府內找到的一本賬冊,請您過目!」
馬巖覺猛的直起了身子,瞪大了眼睛滿臉的不敢置信,但又馬上被讓身後一左一右的兩名侍衛給壓了下去。
映雪再一次將涼漠的視線從他身上掃過,結果那賬冊隨意的翻看了幾張,就隨手交給站在旁邊的安宇,喃喃問道:「這可是最重要的罪證,不知馬大人把它藏在了哪裡,竟這麼輕易的就被找到了。」
「回王妃的話,屬下是在馬府茅房底下找到的。」
映雪頓時神情僵硬,「唰」一下站了起來就往門外沖,隨口說道:「既然事情都已經這麼明顯,那接下去就交給安宇你來處置了,我先回王府。」
安宇嘴角抽抽,本打算要將賬冊塞進懷裡去的動作也瞬間僵硬,並一點點的收攏手指,只以大拇指和食指小心的捏著那賬冊。
從茅房底下翻出來的?
虧得他們竟能找到茅房底下去!
雖然前方王爺正在攻打赤瀆,但滁州內的氣氛其實並不如何緊繃,反而因為王爺的一路攻克而歡欣鼓舞,人心大振。然而突然出了馬巖覺私吞軍糧,對上謊報數量被查出這一件事,整個滁州地內的大小官員頓時一片噤若寒蟬。
私吞軍糧,還謊報了數量,這是何等重大的罪責?儘管許多官員都認為這件事由王妃一個女人處理未免不夠妥當,可因為此事重大,也讓他們只在心裡想了那麼一想,卻斷不敢提出意見。
沒人提出,映雪就直接將他們臉上的不甘願之色視若無物,嚴厲清查軍糧一案,在馬巖覺之後又牽連出了一連串的官員。
看著那長串的名單,連她都不禁有些怔忪了,隨之緩緩皺起了眉頭看向安宇,道:「你們家主子的封地內,竟有這麼大的問題,到現在都還沒有解決?」
安宇的臉色有點訕訕,支吾著說道:「因為一些原因,主子也不好處置了他們,此次若不是實在過分了,而又正巧王妃回了滁州的話,主子也未必會想要處理。」
「什麼原因?」
「這個……」安宇有些遲疑,但面對著王妃那迫人的目光,他終還是咬咬牙,說道,「那馬巖覺大人原本不姓馬,而是在十年前因為皇后娘娘的事情而改了姓氏。」
這個竟然還跟皇后有關?
映雪有些愕然,隨之卻不禁心中一動,問道:「那他原本姓什麼?」
「季。」
瞳孔因此而倏然放大,第一時間就想起了前段時間在赤瀆王宮裡見到的那個被楚玥璃稱為是母后的女人,那個曾經是大宛帝國最尊貴的皇后娘娘的女人,可不正叫季芊筱麼?
安宇小心的看了眼她的臉色,又吶吶說道:「當年的事情屬下也不很清楚,只知道季氏受到了皇后娘娘的連累被迫退出了朝政,主子一直以為是他連累了他們,心裡有所愧疚,所以就一直也……那個……呃。」
映雪緩緩呼出了一口氣,微斂下眼瞼不知在想些什麼,半餉忽而問道:「若是按這個身份來計算,馬巖覺是你們主子的什麼人?」
「舅舅,親舅舅。」
又是深吸了一口氣,再抬頭時只見她眼中乍然寒光迸射,點頭輕喃道:「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什麼?
安宇不禁側目,心裡卻隱隱的有些激動期待,以至於連站立的姿勢越發筆挺了,一副隨時聽候王妃差遣的模樣。
由此也可見,他對於那位馬巖覺大人,並沒什麼好感。
映雪卻並沒有繼續討論馬巖覺的事情,而是問道:「滁州境內,可還有哪些當年曾是季氏的子弟?」
安宇頓時一驚,暗道王妃問這個是想要幹什麼?莫非要將盤桓在滁州地界上的季氏全部都給清除了?
這個想法剛一冒出來,他就禁不住的一身冷汗,他雖至今對王妃都不甚瞭解,可他還是覺得王妃絕對做得出這種事情。
什麼季氏,什麼王爺的外祖家族,什麼舅舅姨母表兄表姐表弟表妹,若是會成為主子的絆路石,她一定會毫不猶豫的把他們全部都給清除乾淨!
安宇神態越發的拘謹了,連說道:「稟王妃,當年季氏被迫離開朝堂,主子心有愧疚便將他們接來了滁州,隱姓埋名以安穩過活,但途中遇到了多次追殺伏殺,以至於真正到達滁州的只剩下幾名嫡系和少數的幾位旁系。主子將他們安置在了滁州城內,但不允許他們再涉足官場。只是當初主子剛來滁州尚且立足不穩,而這位馬巖覺大人也確實是有能力的,為主子擋下了許多麻煩和困難,後來就改頭換面當了滁州城的城守,剛開始的時候確實是真心的為主子辦事,只是後來……」
後來就一點點的野心膨脹,不滿足於現狀了。
映雪直接補上了安宇沒有說出口的話,又低頭看向了手中的那份名單,說道:「這些人中,有沒有季氏子弟?」
安宇當即上前半步,伸手就在那名單上指出了其中幾個名字。
這些都是楚玥璃的親人,而且還是因為他母親的原因而受到了牽連,一下子從雲端跌落了泥潭。
因為這件事,他對他們心懷愧疚她能理解,他不忍心自己去對付他們她也理解,所以她會在他遠離滁州攻打赤瀆,暫時管不了這邊事情的這段時間裡,把該清理的,全部都清理乾淨!
「現在季氏由誰當家?」
半個時辰後,映雪親自出現在季氏府門之外,然而迎接她的,卻竟然是大門緊閉。
看著安宇上前敲門,卻久久沒有人回應,映雪不由得挑高了眉梢,隨之嘴角勾起一抹清冽譏誚的弧度。
她能感應到這大門之後,是滿噹噹的人,卻都站在那裡看著大門被敲響而無動於衷,似乎是在等著什麼。
等什麼呢?等映雪拿出更多的誠意?等映雪為她竟抓了馬巖覺這件事而低聲下氣的去道歉?
其實說白了,他們算什麼東西?不就是仗著楚玥璃外祖家族的這個身份嗎?不就是仗著楚玥璃對他們還有幾分愧疚而有恃無恐嗎?
安宇依然在「砰砰砰」的敲著大門,額頭上卻冒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夠了!」
映雪突然出聲,安宇忙停下敲門的動作,回頭徵求般的看著她。
他卻只看到王妃神情冷峭,漠然看著佇立在眼前的大門,冷聲說道:「這些年若非楚玥璃護著他們,恐怕早就已經灰飛煙滅,這些人卻不但不知道感恩,還敢得寸進尺蹬鼻子上臉,當真以為沒人動得了他們不成?」
「王妃……」
安宇剛擦乾淨的冷汗又冒了出來,但王妃只是淡淡的瞥他一眼,直接轉身就走,邊走邊說道:「不過是群破落戶,還當真以為還是多年前名動天下的大氏族?本王妃能親自前來是給楚玥璃面子,既然給臉不要臉,就休怪本王妃撕破你們的臉皮!」
她的聲音輕輕軟軟的,但卻清晰的傳進了大門內,門內的人似乎也沒想到這蒼映雪竟然真會就這麼轉身離開,都愣了愣,忙吩咐著人去將大門打開,然而等他們打開大門往外看出去的時候,哪裡還有人影?
有人的臉色頓時就變了,卻依然有人強撐著嘴硬,道:「哼!早就聽說這女子跋扈無禮,不通教養,果然如此!」
旁邊有人在扯他的袖子,說著:「父親,您別……」
他猛的甩了下袖子,怒道:「慌什麼?別忘了我們是什麼身份,你憑這一個女人,就算七殿下再寵愛她,她難道還竟敢對我們不客氣不成?」
所有人都不由噤聲,只敢在心裡暗暗說著,她已經對他們不客氣了。
他們又在大門口站著張望了一會兒,見真的是連個鬼影子都再沒有,才忿忿的要轉身回去。
卻在這個時候,突然有嘈雜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隨後有一隊至少有上千的士兵從街角拐了出來,在季氏眾人反應過來之前就將他們給團團包圍了起來。
剛才那極囂張,極有恃無恐的中年男子頓時震驚,瞪大了眼睛看著將他們團團包圍,嚴陣以待的士兵們,突然怒道:「混賬!你們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竟敢跑這裡來撒野!」
然而卻根本沒有人理會他,領頭的人直接一揮手,說一句:「動手!」
所有的士兵就都聽從命令動起了手,將季氏的一干人等全部都抓了起來,至於他們的叫囂,直接被當成了耳旁風。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會有如季芊筱那樣自私自利,拋夫棄子之後還以為自己是全天下最可憐的人,奢求著別人對她無條件犧牲甚至還有可能被她認為是欺負了她背叛了她的女人,原來她自小長大的家族,就是這麼一個奇葩的家族。」映雪高高的坐在刑牢之內,看著下方的那些到了現在這個時候還沒有半點自知之明,還在衝著她叫囂的季氏族人,並沒有刻意放低說話的聲音,頓了下之後又輕蹙起了秀眉,喃喃說道,「我就想不明白了,當年父皇怎麼竟會將那麼一個女人當成了寶貝一般的寵愛呢?是眼光有問題還是被鬼迷了心竅或者果然是情人眼裡出西施?」
安宇站在旁邊不停的抽嘴角,季氏族人也都被她這一番大逆不道的話給嚇懵了,一時間整個牢房內都安靜了下來。
然後忽然有人從地上跳了起來,直指著映雪的鼻子便怒道:「大膽!你竟敢說出這般大逆不道的話來,如此不尊長輩,無視倫常,即便你是七殿下的王妃,你也休想逃得罪責!」
這人便是季氏現在的當家,也是楚玥璃的親舅舅,更是季芊筱的親大哥。
映雪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自然有士兵出來將這個竟敢指著他們的王妃呼喝的大膽狂徒按壓下去。
「王妃,馬巖覺帶到!」
「帶進來!」
「是!」
很快,那馬巖覺以及他的夫人被帶了進來,與季氏眾人跪在一起。
映雪揮揮手,讓不相干人等都退了出去,只留下前些日子隨她一起從軍營裡過來的那幾名侍衛,面朝著季氏眾人,看的卻不是那些當家做主的大人,而是看著年輕的公子小姐們,緩緩說道:「相信你們應該明白,這些年來,如若不是我家王爺護著你們,你們就是有再多條性命也早已經沒了。別說什麼你們季氏會有今天是受到了我家王爺連累這種話,因為連累你們的並不是他,而是出自你們季氏的女兒,我家王爺不過是念著與你們之間還有點親情,不忍見你們就此落魄下去才會助你們一臂之力。只可惜,總有人受了恩情不說報答,反而得寸進尺,更甚至做出危害我家王爺的事情。今日將你們帶到這裡,便是要讓你們明白,別當真以為你們有多重要多了不起,說難聽點,你們其實根本就是我家王爺的累贅,算什麼東西?」
有人面露忿忿之色,卻在旁邊侍衛的刀劍下噤若寒蟬,映雪也不去理會,伸手指向剛被帶到這裡來的馬巖覺,說道:「雖然是改名換姓了,但你身為楚玥璃的舅舅,深受楚玥璃的信任,讓你擔任滁州城城守的要職,然而你卻竟敢做出私吞軍糧的事情,你說,你該當何罪?」
下方跪伏的人頓時出現了一陣騷動,顯然他們也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都被這個罪名給驚嚇到了。
「不可能!三叔怎麼可能竟會做出這種事情來?你這個女人到底按的什麼心,竟將這般罪名按到三叔的頭上,我定會將此事如實的稟告七殿下!」
「就是就是,你這女人好惡毒的心腸,我要見七殿下!還有安副統領,你身為七殿下身旁最得力的侍衛,卻竟然與這個惡毒的女人同流合污,迫害我等!」
面對這些,映雪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只從懷裡拿出了一封信,交給身旁的安宇。
安宇得令接過,走到那最先叫囂的人面前,說道:「這是主子親筆來信,你可以看一下到底是不是王妃故意與你們過不去,冤枉了馬大人。」
那人就著安宇的手看了那封信,頓時臉色大變,猛然轉頭看向了馬巖覺,滿臉的不敢置信。
他並沒有懷疑那封信的真實性,因為他認識楚玥璃的筆記,更認識那信上的肅王印章。
這人是季氏年輕一輩中的領頭人物,叫季暮堯,是楚玥璃大舅的兒子,不過他父親卻在十年前來往滁州的路上被刺殺,現在季氏當家是他的二叔。
旁邊本還不相信映雪對馬巖覺的指控的人見他如此反應,頓時呆了下,然後也紛紛跟著他轉頭看向了他們的三叔。
映雪見狀微瞇了瞇眼,暗道自己果然是沒有看錯,這季氏內並不乏聰明人,只是此時的當家好像沒什麼腦子還自以為是,又有幾個聒噪不知輕重的女人,才會出現剛才她被拒之大門之外的這種愚蠢之事。
這樣就好,這樣她接下去要做的事情才會更順利點。
「三叔,你怎麼能做出這種事情?」季暮堯側轉過身去,瞪大了眼睛死死的盯著馬巖覺,說道,「不說我們承了七殿下的多少恩情,就憑著我們與七殿下之間的關係,你又怎能做出害七殿下的事情?」
他這話就相當於是在對以他為首的年輕一輩子弟,甚至是其他的長輩們做了確定,確定王妃並沒有冤枉了他們的三叔,確定他們的三叔真的做了那般罪無可恕的事。
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映雪手指敲擊著椅子扶手,將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來,說道:「先別忙著內部解決,等會兒自會給你們時間。我今日本想親自登門,將這件事好好的處理一下,卻不想本王妃竟這般不受歡迎,直接被拒之門外,敲門許久連個應門的奴才都沒有,所以才不得已用這樣的方法將你們都請了來。」
此話一出,季氏眾人齊齊一怔,有低下了頭的,也有轉頭瞪家長的。
映雪在椅上稍微坐直了身子,指著放在旁邊的一杯賬冊,說道:「如果你們還是不相信,那麼這本賬冊應該完全可以成為最有力的證據,然後現在我想跟你們說的是,牽扯進這件事裡面的,可不僅僅只有馬大人一人,另外還有好幾名季氏中人也參入了進來。」
季暮堯「唰」的抬起了頭,震驚而又不敢置信。
還有其他的季氏族人也參與了進去?
他們都不要命了嗎?
身旁突然傳來刀劍出鞘的聲音,他忙轉過頭去,就將有侍衛拔刀,架在了某幾個人的脖子上,那意思已經是不言而喻,而其中,竟赫然有當代季氏族長的身影!
他渾身一震,吶吶問道:「為什麼?」
「我來回答你這個問題。」映雪微側頭看向西北的方向,含笑說道,「那個方向,有人來消息,讓他們做點什麼能讓楚玥璃停下攻打赤瀆的腳步的事情出來。你看,季氏在十年前就已經沒落了,若是繼續留在大宛,即便有著七殿下的相護,也終究見不得光,哪裡會有赤瀆那廣袤的天地來得更有誘惑力?況且,那裡還有個季氏族人在呢,七殿下與你們再親,也只是外人。」
季暮堯呆呆的看著她,神情空濛而茫然,忽然重重的一腦袋磕到了地上,沉聲說道:「季氏罪孽深重,竟做出這般天理不容之事,請王妃責罰!」
在他身旁的那些年輕子弟呆了下,然後竟也跟著他一起,重重的磕下了頭。
「請王妃責罰!」
映雪忽然心頭一跳,眼中倏然有精光閃過,這個狀況,有點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可似乎,這並不是什麼糟糕的變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