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話,簡直是定了性。
初見很清楚自己再怎麼辯解都沒用了。
不知道為什麼,從澳門回來檢邊林就越來越不對勁,這麼多年兩人沒越過的雷池,全讓他跨過來了。她找了個借口,留檢邊林在門外應付李老師,自己悶不吭聲進門,在船廠領導和眾長輩閒聊的聲音裡,站在窗邊,低頭玩手機。
算了不和他計較,檢叔叔還要做手術。
檢邊林沒多久跟進來,在她身邊站了會兒,不知道該和她說什麼。
他拿出手機,微信置頂就是初見的小頭像、
這二十幾年他放不下的,是他以為屬於自己的小女孩。
明知道初見不喜歡自己,還要讓全年級誤會兩人早戀的是自己,在渡輪強行親她的也是自己,還有那年冬天……直到剛才,他還是存著不切實際的幻想,想讓她默認真的和自己在一起過。
包括現在,他也是篤定她不會在父親生病的時候和自己生氣。
一切自私的篤定都讓他想起,經紀人謝斌的話。
「算了吧,檢邊林,」那晚和謝斌喝酒,兩個人在陽台上吹風,對方一個大男人都開始站在初見立場勸他,「你也就仗著你們兩家的關系,把她從小到大能有的姻緣都給掐了,人都二十六了連正經戀愛都沒談過。說到底,不就是人家倒霉和你從小做了鄰居嗎?」
說得沒錯,被他喜歡上是挺倒霉的。
初見還在和公司裡的小助理溝通日本美甲老師來上課的行程,順便問問展覽會展位的問題,檢邊林的微信出現:抱歉。
她想了想,沒回。
沒想到的是,這兩個字成為了兩人整個白天最後的對話。
晚上,檢邊林在VIP病房陪床,初見和父母回到杭州的家。
順便老媽還拿了檢家的鑰匙,去收拾收拾東西,去醫院比較急,都沒來得及收拾住院要用的東西。初見幫著媽媽收拾了會兒,把陽台上晾著的衣服收了,疊好,放在主臥床上。
發現床頭還放著照片,是初見和檢邊林高中畢業時的合照。
照片裡的兩個人穿著校服,是拿錄取通知書那天,在校門口被檢爸爸要求站在正門口合照一張。
藍色校服,很中國特色。初見站在他身邊,頭頂將將到他肩膀,他眼睛黑亮,鼻梁上還有一副無框眼鏡。初見大眼睛小鼻子,在笑著,有顆歪出來的小虎牙,漆黑短發,齊劉海。
因為檢爸的要求,檢邊林還攬著她的肩。
她還記得,那時候,他在高中重點班,成績特別好,不愛搭理人,戴著眼鏡,總被外班女生描述成一班的那個「斯文敗類」。為什麼會有「敗類」兩個字呢?她實在好奇,私下追問過,回答純粹是因為長得太好看了,不像好人……
「發什麼呆呢?」初見媽媽拎著包,裡邊塞滿了換洗衣服和洗漱用品,走進來,看到照片也笑了,「這照片是你爸爸給他洗出來,特地買了相框放這裡的。你倆小時候關系多好啊,可惜大學沒在一起,要不然更好。」
初見嗯了聲,轉身出了房間。
原本安排是第二天手術,晚上睡到三點多,初見突然被叫起來,說是狀況不好,要趕緊去醫院。她摸到衣服穿上,就跟著爸媽去了醫院,頂著亂糟糟的頭髮,跑到手術室外。
人已經進去手術了,只能等著。
檢邊林獨自一個人坐在手術室外,因為怕這時候還被人圍觀,他也沒戴醒目的黑色口罩,而是把帽衫帽子戴上,遮住了自己大半張臉。
初見走過去,猶豫了幾秒時間,彎腰,輕聲問:「你到現在一直沒睡?餓不餓?」
這是從他說抱歉兩個字後,兩個人的第一句對話。
檢邊林抬起眼睛,看面前在睡衣外穿著運動外衣的初見,過了好一會兒,低聲說:「讓我抱抱你。」
初見啞然,被他抓住手腕拉到身前,右肩重重撞上他的額頭。從腰到後背都被他的手臂環住,緊緊地,一動也不能動,被手臂勒得太緊,有些喘不上氣……
樓道裡冷清清的,沒有幾個人。
爸媽還坐著在低聲交流,看到這一幕,頓了頓。然後媽媽給了她一個眼神,讓她好好安撫檢邊林。畢竟他從小是跟著爸爸從廣東北上來到杭州,檢爸從小帶他到大,現在這狀況,挺可憐的。
初見感覺得到他的不安,很濃郁。
她伸出手,輕輕摟住他的肩,低聲說:「沒事的,沒事的。」這還是她這麼多年第一次充當「安慰保護」他的角色,有些……不知所措。因為離得太近,鼻端都是他的味道,混雜著醫院的,讓她越來越不知所措,可是不能推開,這時候肯定不能推開。
最後還是檢邊林放開她:「抱歉。」
還是抱歉。
初見懵懵的,不知該繼續安慰,還是做些什麼。最後給自己找借口買宵夜,下了樓。她實在慌,就給童菲發了個微信:睡了嗎?
這時候最有可能沒睡的就是這個勞模經紀人。
很快,童菲回過來語音:「沒呢,陪我家藝人拍夜戲呢。幹嘛半夜不睡?被非禮了?」
初見:……檢邊林爸爸情況忽然不好,我不知道怎麼安慰他。
童菲:用你的身體啊。
初見:……
童菲繼續丟了一條語音,很是感慨:「哎怎麼這麼可憐啊他,我本來還想等你回來時候和你說呢,謝斌今天和我談合同時候提起來的,說檢邊林體檢報告不好,回來就要開刀呢。真是事趕事啊,你好好安慰人家吧,沒有愛情也有整整二十二年的友情啊。」
要開刀?初見還以為自己聽錯了,趕緊重復聽了遍。
兩輛救護車停在樓門外,幾個醫院工作人員站在那兒聊天。很快,又有一輛開進來,初見就在救護車的藍色燈光裡,腦子空白地呆站著,直到人家說快讓開,她才從忙退後兩步,撞上了牆壁。
童菲見她沒回話,繼續補充:「本來人家都沒打算告訴我,因為要和他們簽合同確定我們家演員和編劇的工期,本來要明年年初開拍,可說是要等檢邊林的時間,後來謝斌看我是自己人,才被我套出話來實際情況。我也不知道什麼問題,說不定是小手術。」
她聽完,心仍舊懸著。
語音又丟過來:「也不對,說是至少要休息三四個月,應該也不是小手術吧?」
初見只覺得手軟,險些握不住手機。
難怪一直覺得他不對勁……
他又不說,誰都不說,這次因為檢爸爸的事,更不可能說了。
初見心亂糟糟的,繞著醫院大樓走了好幾圈,從有燈光的地方走到陰暗處,如此反復了數次終於上樓。
這次她沒有躲開他,直接坐在他身邊,因為是連著的椅子,連著他身下的那把也有動靜,本來閉著眼睛強迫自己靜心的男人睜開眼。
「樓下沒東西吃了。」初見小聲說。
他沒應聲。
「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沒告訴我?」初見聲音更輕了。
檢邊林在略顯蒼白的燈光下,凝視她。
初見還是覺得要問清楚:「你怎麼不說話?」
「沒有,」他下意識轉著自己的那個小尾戒,輕搖搖頭,「沒有想告訴你的事。」
初見蹙眉,看著他站起身,走到手術室外背對著自己。
完全是一副避開她,不想讓她再問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