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裡已經沒有了學生。
檢邊林快步走出教學樓,身後,突然有人有些猶豫地喊他:「檢邊林?」是個男人的聲音。
檢邊林慢走兩步後,停了下來。身後抱著書本教案的男人神情微妙,略帶荒唐感地歎了口氣:「真是你。」
這一刻,不管是檢邊林,還是身後這個優秀的高三數學老師都有些恍惚。好像那年冬天的事,還是昨天才發生的,恍然已過去九年。
初見溜達繞了兩個圈,媽媽來了電話,告訴初見趕緊回家,去幫檢叔叔收兩個大件的快遞,順便喂狗。
說是檢邊林的電話沒人接。
初見攔了輛車趕緊回家,氣喘吁吁跑上四層樓,看到跑步機和四箱水果就傻了。從家裡冰箱上拿了檢家的鑰匙,開門,指揮著送貨人把東西堆去陽台。
等人都離開,初見把地板上的腳印和紙箱子帶來的灰都擦乾淨,晾好抹布,經過臥室又看到了那個合照。
她和檢邊林從小到大的合照太多了,但這張是兩人學生時代的最後一張。從那年元旦聯歡晚會後到留下這個合影的這天,兩個人差不多有半年沒說過半句話。
那年元旦晚會難得下了雪,她被班裡男生神秘兮兮叫到樓下車棚,整幢教學樓的熱鬧,那個隔壁班一直和她在食堂、籃球場偶遇的男生,站在一排自行車的盡頭。
當時對方在低聲說得時候,自己緊張的不停去抹掉身旁一輛自行車尾座上厚重的積雪,暮然就被拉住了手。「那就試試……吧。」她是這麼回答的。
可這場剛萌芽的戀愛還不到三天,檢邊林就在放學時間,當著全校各個年級人,狠狠揍了那個男生一頓。晚自習下課,學生如潮,或走著,或是推著自行車,都圍在車棚旁,看這場突然爆發的沖突。初見在旁邊都嚇傻了,怎麼攔都攔不住,眼看著滿地的血,她怕出大事,最後沖到班裡拿水桶接了半桶冷水,慌張跑來,潑向搖晃著站起身,還要撲上去的檢邊林。
他當時一身冰水回看自己的那種眼神,她記得很清楚。
很可怕。
惡性的校園斗毆,對方傷勢不輕,骨折在所難免,還做了多處檢查,處理起來也很麻煩。一方面,檢邊林是重點班班長,又是成績最好的人,老師們都想大事化小,一方面,對方家長不依不饒,不肯要賠償,只要學校嚴厲處分。
那幾天她都生活在黑暗裡,對男朋友的內疚,年級裡風言風語,爸媽長吁短歎,檢叔叔的焦急。最後,初見偷偷跑去男生的醫院,哭著道歉,為自己給對方惹去的身體傷害道歉,還為了男生能幫她求情,能退一步,讓檢家度過這個坎。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求情起了作用,還是老師們力保,最後事情大事化小。到最後,那場元旦的暴力事件,兩家都不知道是因為什麼,當事的三個人誰都沒對校方和家長們說實話。
可各種傳聞仍伴隨她整個高三,她被排擠到沒有朋友。
那是她學生時代最黑暗的半年,所以她故意高考失常,去了很遠的海南,和在北京讀書的檢邊林天各一方。
大學後,檢邊林經常坐很久的火車去海南看她,她都會躲得遠遠的。雖然也會心疼他從北到南跑那麼遠來,可還是怕他,怕他再做出什麼讓人害怕的事。
直到大二的春節,她回到家,媽媽說檢哥哥和女孩異地戀,失戀了,一蹶不振,整天在社會上混,像變了一個人。爸媽都讓初見去對門勸勸,她猶豫整整兩天,找了各種借口避開。
可當在樓下遇到憔悴的檢叔叔,還是心軟了。大學一年半,長大了很多,她想,高中的荒唐事可以過去了。
那個春節,她敲開他臥室的門,看到坐在窗台上睡著的人,想退出去,他卻倏然驚醒。
他不過是睜開眼的細微動作,她就嚇得連退兩步。
……
那天後,這麼多年,檢邊林再沒表示對她的感情。
他成績漸漸回復正軌,獎學金全是A等。大學又組個樂隊,被唱片公司簽下,又在唱片市場不景氣時被經紀人推薦去做演員,加上他自己確實有偶像潛質,在這行越來越順遂。
再加上初見自己在創業,兩人也沒那麼多時間見面。
初高中的事,再荒唐,也都過去那麼久了。
就連十幾天前她都還挺樂觀,想著說不定他感情早就飄忽走了,哪天會緋聞閃婚——
可兜兜轉轉這麼久,又徹底繞回了原點。
身後有人開了防盜門,緊接著,腳步聲臨近。
初見輕呼出一口氣,不要刺激他,初見,這是人生一個大坎。檢叔叔剛好,他又要手術,不要刺激他。
檢邊林倚靠在門框上,視線越過她,也在看著那張合照的男人。
「我來幫檢叔叔收東西,」初見語氣輕鬆,當作剛才什麼都沒發生,「那個跑步機是不是你買的?這種老房子隔音差不能用,整幢樓都能聽到跑步的聲音。」
檢邊林沉默著,沒聽見一樣。
其實他知道她為什麼來,剛才特地打了電話給她媽媽。
「等我把水果都放冰箱再回醫院,」她想了想,「可能放不下,一會兒我搬點去放我家冰箱,再裝點去醫院。」
檢邊林眼裡仍舊是淡漠,什麼也不表示。
「可我不太會喂狗,它喜歡吃什麼?」
初見本打算繞過他,剛錯了身,就被他擋住。她心有余悸,立刻躲開,「咚」地一聲巨響,後腦勺狠狠撞上另一側門框。
……
整個世界安靜了。
大白狗聽到聲音馬上吐著舌頭奔過來,繞著兩個人舔來舔去。
……
「疼嗎?」他低頭,摸到她腦後,打破了從進門就開始的僵局。
何止是疼,眼淚都出來了,撞得太狠,一股腦把剛才心裡的悶氣又頂出來,「剛才你問我——」
「是氣話。」他打斷她,搓了搓手心,感覺有些熱度後,想再去按住她被撞得地方。
被她躲開了。
要不是剛才突然那麼一下子把她磕得范懵,估計也會躲開。
「檢邊林。」她鄭重其事。
她一定不知道,她每次想和他認真談事情,都要先叫他的名字。
檢邊林垂了眼,看初見的臉,還有她那顆換牙時舔歪的小虎牙。她小時候總說丑,還沒事用手往回按,拼命按,睡覺也按,但毫無作用。其實,檢邊林最喜歡的就是這顆虎牙。
「你剛才問我——」
「當我沒問過。」檢邊林皺眉,再次截斷她的話。
他探身,單臂撈起那只還在不停哈氣的白色大牧羊犬,離開房間。
他不想談,也不想聽。
剛才是想逼她,想借著父親和自己接連的事,讓她能心軟答應試一試做女朋友。但事與願違。
可也幸好,她的同情心再次救了兩人的關系,她終究不忍心在這時候說是普通朋友。
「我以為大二那年,我們談過就好了,」初見追出來,「可如果你還想再談一次,等你手術過後好不好?我不想在這時候影響你。」
他沉默了幾秒,按下冰冷的金屬扶手,抱著狗走了。
撞上門了,才隔著鐵皮交待了句:「我下樓給狗買點東西。」
初見再次被他一口氣堵在心裡,悶悶地把箱子裡的水果都拿出來,挨個碼放在冰箱裡,最後那些獼猴桃也都放回了自己家。
等不到檢邊林,就鎖門下樓,看到他獨自一個人坐在樓下的小亭子,拿著幾串早就涼了的羊肉串,安靜著喂狗。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從帽子到運動鞋都是純黑色,顯得整個人在風裡特別單薄。
可仔細看,還是比在澳門時清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