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另有其人(一)

  朱瑟渾渾噩噩地辭別陰司返陽,腦海裡一片空白,待村民都聚攏來,詢長問短時,才恍惚回神,將那婦人交託之言一一地說了。

  直將嫁衣少女聽得涕淚交零。

  星羅海悄悄挨近她的身側,小聲道:「可是在下面遇到了什麼事?」

  朱瑟望著他清澈坦然的目光,怒氣幾不可遏,但她到底經歷百年修行,縱然心底火焰如蛇,仍是徐徐壓了下去,不動聲色道:「只是見到枉死城那麼多冤魂,不由傷感。」她微微一頓,又道,「原本我還想趁機見一見你娘的,可惜那陰司有急事纏身,不肯通融。」

  她說著,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他。

  星羅海臉上悲痛一閃即逝,故作淡然道:「我娘乃是修真之人,大抵也不會太在意的。」

  朱瑟心中冷笑。縱然她已知眼前這個並非星羅海,但是仍要為他天衣無縫的演技叫好。

  兩人辭別村民,繼續前行。

  走了不到半里路,朱瑟便有些氣喘吁吁。

  星羅海道:「恐怕是適才去陰間,沾染了死氣。不如歇歇再走。」

  朱瑟自無異議。

  兩人走到路旁大樹下。

  朱瑟凝神打坐。

  約莫一盞茶的時間,她睜開眼,突然道:「有一絲死靈怨氣侵入我體內,驅趕不出,你且將清光璧借我偶一用。」

  星羅海擔憂道:「聽師祖說死靈怨氣若是厲害,容易成魔,不如我們回茅山請師祖看看?」

  朱瑟道:「哪有受傷讓徒子徒孫看的。何況只是一絲,無大礙的。」

  星羅海將清光璧取下,交予她。

  朱瑟將它放入懷中,卻不急著閉目打坐,而是淡淡道:「如今人間妖氣衝天,恐怕大劫將至。」

  星羅海道:「這也未必。說不定只是幾個不開眼的小妖怪作祟罷了。畢竟天妖兩界已經達成協議……」他收口,默然地看著突然橫架在頸項上的斬妖劍。

  朱瑟握著劍,定定地望著他,「你究竟是誰?」

  沒有了清光璧,星羅海身上的妖氣根本無法匿藏,斬妖劍劍神不斷地閃爍著嗜血的紅光。

  星羅海不疾不徐地看看她,又看看劍,挑眉笑道:「你果然為了我,去見星羅海的娘了。」

  此言一出,等於承認他並非星羅海。

  朱瑟握劍的手一緊,心頭、目光俱是冰冷,「你究竟是誰?!」同樣的問題,若是先前還有點遲疑的話,那麼此刻剩下的只有被欺騙之後的憤怒與厭惡。

  星羅海微微一笑,再開口,聲音已不是之前帶著青澀的清亮,而是魅惑慵懶的低沉,「沒多久不見,你就不記得我了麼?」

  朱瑟如遭電殛,脫口道:「碧羽!」

  「你果然對我唸唸不忘呢?」他似乎完全不在意那把虎視眈眈的斬妖劍,稍稍動了動上身,調整了而一個更舒適的姿勢。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原來的星羅海呢?」她急問道。

  「原來的星羅海?你從頭到尾都只遇到過一個星羅海。」他微微一笑,「就在你眼前的這個。」

  也就是說,從頭到尾,都是碧羽被黃煙和白水追殺?但是碧羽身為三將之一,論年紀論資歷,絕不可能是羅蘿之子,那也就不可能是妖王之子,黃煙和白水為何要追殺他?還是,他們也根本不知道追殺的人是碧羽?

  朱瑟越想越亂。顯然,這盤亂局的罪魁禍首就是眼前之人。

  碧羽好心問道:「你是否有很多話要問我?」

  朱瑟瞪著他。

  「問人等於求人,求人不應該客氣些嗎?」碧羽用眼睛掃了眼她手上的劍。

  朱瑟冷笑道:「難道你看不出,我不是在求人,而是在威脅人嗎?」

  碧羽嘆氣道:「可惜,我不太喜歡受人威脅。」他說著,身形一閃,已經從斬妖劍下脫離,站到她的另一邊。

  朱瑟大吃一驚,急忙收劍戒備。

  碧羽道:「你放心。我不會傷害你的。」

  「難道騙子也有信譽?」

  「你若是信我,便有。」

  「我若是不信呢?」

  碧羽道:「也有。不過恐怕有和沒有在你心目中俱是一般吧?」

  「閒話少提。你只說為何要假扮成星羅海混進茅山?」她明眸一瞪,「莫非你對茅山有不軌企圖?」

  碧羽笑道:「我對茅山沒有不軌企圖,我只對你有不軌企圖。」

  朱瑟雙頰頓時如火燒般滾燙,站起身,劍尖直指於他,「你若是再胡說八道,便休怪我不客氣!」

  碧羽氣定神閒道:「你不想知道我的秘密了麼?」

  朱瑟道:「我若是殺了你,無論你有什麼陰謀,都將一敗塗地。秘密不秘密的,也就不重要了。」她此刻氣得理智全無,根本沒想過妖界三將之一的碧羽豈是她想殺便殺。

  碧羽也不挑她的話,只是順著接下去道:「若是你殺了我,我的確會一敗塗地,只是人間恐怕也要重新生靈塗炭,妖魔橫行了。」

  朱瑟皺眉道:「此言何解?」

  他只用一句來回答,「妖王死了。」

  朱瑟愣住。

  碧羽道:「妖王不但死了,而且已經死了一百多年。」

  「怎麼可能?」若是妖王死了一百多年,天界如何不知?妖界如何不知?羅蘿如何不知?星羅海又如何出世?她心中如此想,便如此問了。

  碧羽道:「他們不知,是因為我秘而不宣。當時天界與妖界大戰正是如火如荼,如果那時傳出妖王死於天界神將之手,只怕妖界頃刻間便會兵敗如山倒。因為我只說妖王受了重傷,需要休養。」

  妖王休養這件事她倒是聽過。

  當時妖界和天界戰得不分軒輊,突然有一天傳出妖王受傷閉關,天界才漸漸佔了上風。

  「但是天妖議和的時候,妖王分明……」她望著碧羽,緩緩收口。

  碧羽微笑道:「如你所見,對於我們青鸞一族來說,變幻外型並非難事。」

  「既然妖王已死,那羅蘿和星羅海又是怎麼回事?」

  「天妖大戰之後,妖界元氣大傷。妖王在關鍵時刻失蹤,更使得許多大妖勢力擴張。如果這時候傳出妖王死訊,那麼妖界即刻就會成為分裂。」他頓了頓,漫不經心地一笑道,「至少,我是絕不會屈居於白水黃煙之下的。」

  朱瑟冷哼,「你根本就是想挾天子以令諸侯吧?」

  「難道你認為黃煙白水比我更適合號令妖界麼?」

  「蛇鼠一窩,一丘之貉。」

  碧羽道:「至少我統領妖界之後,絕對不會去找茅山的麻煩。」

  朱瑟一怔。

  「這樣,我這條蛇,這只貉,是否比剛剛高尚了一點?」

  他的眼睛彷彿有種引人身陷的魔力,朱瑟只是定定地對了一會,便有些魂不守舍,她急忙凝神靜氣道:「你還沒有解釋羅蘿和星羅海是怎麼回事。」

  「羲和雖然外表與妖王一模一樣,但是法力相差甚遠,只要白水黃煙細細觀察,定然能發現破綻。」碧羽道,「但是長久閉關,又會惹人疑竇。所以,我便讓他去人間尋一女子為妻,一來,可以逗留人間,不用急於面對黃煙白水。二來,若是誕下子嗣,又可將他們的注意力轉移。」

  「你很得意?」朱瑟冷冷地問。

  碧羽看著她。

  「你是否很得意自己的一石二鳥,一箭雙鵰?」她氣得想笑。

  「我向來討厭一石二鳥,一箭雙鵰,我更喜歡稱之為一舉兩得。」

  「因為你的野心,所以將無辜少女置於險境,甚至於死地,你很得意?因為你的野心,所以欺騙別人的感情,欺騙別人的信任,你很得意?」

  碧羽難得收起玩笑,正色道:「羲和沒有欺騙羅蘿的感情。他喜歡羅蘿,是真心誠意。」他注視著朱瑟,眼中情意絲毫不作掩飾,「我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