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第七年

海若在一堆人的歡呼聲中吹滅了蛋糕上的蠟燭,客廳的暖黃燈光被啪的一聲打開,朋友們歡呼著鼓掌,爭著啃一口分到的蛋糕再往其他人的臉上抹去。

海若首當其衝,新做的頭髮簡直被奶油覆蓋上一整層,她告饒一樣的笑著,把冬冬摟在懷裡繞著沙發轉著圈躲避著閨蜜的攻擊。

此時此刻,是個惠風和暢的春日夜晚,也是海若三十六週歲的生日。

可以說,到了三十六歲,一個女人最好的年華都快要過去了。大多數女人在操心自己老公孩子的同時,會抓緊時間延緩自己面容不可逆轉的鬆弛、細紋、色斑,會擔心自己的青絲變成白髮,會憂慮於任何人都逃不過的詛咒——老去。

可當你看見海若這樣的女人,會不由得質疑於她的年齡和上天的公平。

實在是滋潤的不像是一個三十六歲的女人。

「好好和你家小男朋友過『二人世界』吧。」這位說俏皮話的男士剛從國外回來,說話的時候還不自覺帶了一個「引號」的手勢。

「什麼呀。」海若聽到這個稱呼忍俊不禁,把冬冬往她的肩膀上一放,揮手告別各位好友。

「好了,冬冬。」海若看著一屋子雖然眾人幫忙大體收拾了下,但還是一片狼藉的現場,「開心時間過去,我們得幹活了。」

冬冬也是要幹活的。認識海若和她的貓的人都說過類似的話——這隻貓聰明的就差成精了,海若也是頗有些以冬冬的智商為豪的樣子。平時在家裡,冬冬也會幫忙做點所謂力所能及的家務——聽起來像不像是小學生?

好吧,他能做的家務包括整理博古架、書架,幫忙清掃茶几和餐桌,幫海若拿個東西遞個衣服什麼的,當然,還能幫著她鋪個床單。

所以當其他人都瞭解了冬冬能夠幹什麼之後,紛紛表示,海若是真的不需要所謂的男人了,「因為一個老公的作用除了給你提供個染色體來源之外,冬冬完全可以包辦嘛。」今年去年生了小BABY的新媽媽也帶著兒子過來了,「更妙的是他還不會跟你抬槓吵架,海若你果然是人生贏家。」

鋪好了粉色的碎花床單,海若不知怎的想到了這句話,噗嗤一笑,惹得冬冬不明所以的看著她。

「喵?」哪裡不對嗎?

「只是突然想到,冬冬是我的小男朋友這句話,其實想來也是呢。」海若摩挲著冬冬後頸的皮毛,又玩鬧一樣的捏著他的耳尖。「我不知道談戀愛是怎樣的感覺,可是細細想來,也就是這樣子的吧。」

「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到底是怎樣的一種情感呢,我不知道呢,冬冬。你知道嗎?」拉上羽絨被,海若拍了拍她身邊的位置,冬冬看了她一眼,咪唔一聲,跳了上來,在床上打了個滾,正好趴到她手邊。

對著她最親密的冬冬,海若有了傾訴的慾望。

冬冬聰明,通人性。這是知道海若有這麼一隻貓的人的共識了,可事實上,這是楚承宇苦心經營的結果。如果說一隻貓愛看電視,沒問題,這挺正常的,如果說一隻貓愛看書,嗯,那估計就是看看圖片什麼的,也可以解釋。

可如果說一隻貓一下子能聽懂人話能打字,那就有點不可思議了,至少一般人都會想要搞明白怎麼回事,二般人,例如科學家啊什麼的,極有可能就把他做實驗解剖掉。

展現他的智商這種事,楚承宇精心設計了一個時間軸。剛開始只是顯得對周圍的一切比較感興趣,再就是對主人的行為關注度較高,延續一段時間下來,簡單的會做幾個特定的行為,對某些話有特定反應,之後當週圍人都接受了「這隻貓真是聰明啊」這種想法以後,那他基本就可以「為所欲為」了。

由於他顯現出的這種人性,海若在他過了幼貓期之後,就基本上對他平等視之,很多話會跟他說,有什麼事也會跟他「商量」。

而現在,海若想要跟他吐露一些她對誰都沒有說過的想法。

「我總是很奇怪於自己的內心世界,實話說,在青春期之前,我一直認為我和任何其他人沒有不同。」海若托著冬冬的身體將他舉到面前。「直到我身邊的朋友一個一個陷入愛河,我才覺得我自己的內心有什麼東西好像是缺了一塊。」

「那個時候,是…高中,高幾來著,有個學長已經高完考上大學了,畢業那天跟我表白…那時候一堆人在起鬨啊。那個學長挺受歡迎的,我覺得當面拒絕不太好,所以之後私下裡跟那個學長說了下。」

「那個學長說是喜歡我很久了,不想放棄,說是想要再堅持一段時間試試看。」海若把冬冬放到自己肚皮上,最近吃了幾次火鍋,有漲一點小肉肉,冬冬前爪踏了幾下,軟軟的,惹得海若一陣笑。

「癢癢,別鬧。我當時懵懵懂懂感覺到自己是哪裡不對了,學長追了我挺長時間的,一直到我高考結束到S大來唸書為止。他人蠻好的,好長時間沒聯繫也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

海若沉默了一陣,似乎是在整理語言。

「我不知道,所謂喜歡,是什麼樣的感覺。」她捋了捋冬冬身上的毛,無意識的把自己的發尾扯過去跟他的皮毛纏在一起,「朋友說是一下子世界都是圍繞著另一個人轉動的,覺得另一個人好了自己就開心了,覺得時時刻刻想要跟對方黏在一起……這太不可思議了,我那時候想著,怎麼可能呢,怎麼可能會迸發出這麼強烈的感情來。」

「可是,那個時候,我卻一丁點兒這樣的感覺都沒有過。若是有人向我表白,我連她們說的最基本的虛榮心都沒有,只是覺得得苦惱於怎樣不傷人心的拒絕。」

「我能從聽朋友那裡講述甜蜜或苦澀的故事裡感受到甜蜜苦澀,能從情歌電影裡知道情深意重,特別是從文字中,我能咀嚼出別樣的情感和韻味。就因為這樣,我才選擇了我一生的道路和事業。

我為「當時只道是尋常」迷戀過,也為「入骨相思知不知」吸引過,甚至為了「梧桐半死清霜後」哭過。可是當輪到我自己時,便無論如何不能感同身受了。」

「也有人之前和我是朋友,被我拒絕之後再也不見的,那個時候我很難受,覺得委屈極了,現在想想真的是年輕啊。我小時候就跟著姑媽生活過一陣子,和她親近,你也知道,她也是獨身一人到現在,不過跟我不一樣的是,她交過幾個男友,並且時不時追求愛情的浪漫。不過說到底,她跟我的想法還是共通的。

她問我,如果難過於拒絕對方使他離開,那麼你為什麼不乾脆接受呢?

我記得我是這樣回答她的:

『我不想就因為自己內心莫名其妙的小小寂寞就因此耽誤了另一個人的人生,那樣實在是太過不負責任了。』

姑媽反倒是說,我還是太會為他人著想了,為他人的人生負責這種想法連有都不要有,把自己的人生過得舒坦就已經特別艱難了,再去操心別人,根本不現實。」

冬冬安安靜靜的臥在她的身上,聽著她帶著笑意的講述,內心無波無瀾。

「不過後來我倒也有點不知所措了,保持單身在周圍的人看來有點奇怪,不過找到竅門之後也沒什麼難的。」冬冬知道是什麼「竅門」,每當有人給她介紹男人的時候,適時地,露出一絲絲傷感的表情來就完全不用再繼續下去了。

跟她真正交心的朋友也算得上是瞭解她,戲稱她為「無性戀」患者。

「可是,總是有一些人我是不想要傷害,卻又是不自覺傷害了的……就像是小荊一樣的人,我……不明白為什麼。」

徐荊今年跟著吳教授參加了不少交流,論文的評價也很高,總之,一切順利。海若生日,她還託人捎帶過來了她的禮物——是一座水晶的人魚小雕像,現在正擺在電視櫃上,天天都能看到。海若又開始帶研究生了,這次有兩個男生和一個女生,還是很親切的樣子,不過,不是親暱的樣子了。

徐荊的事,她不想再來一次。

她並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人喜歡上這樣的她,海若行事交往從來大大方方,她自問不會給人留有曖昧的餘地,明確表示自己的想法之後,大多數追求者都是黯然離場,這樣的事發生過不止一次,這讓她費解極了。

海若,她的名字,不知道是美麗的巧合還是她的父母特意取得,其實是海神的意思。

而她也著實如同大海中的神女,寬闊、包容,卻也最是無謂無情。

是啊,她永遠不會知道,當一位合該是高高在上冷若冰霜的海神卻總是溫溫柔柔的對人笑著,這本身就是一種最大的縱容和誘惑了。

而他們卻總是得不到她。

而多少人,一生追逐的卻總是他們的「得不到」。

但楚承宇,他覺得,海若並不是這樣的。而他愛上她的方式,也不是這樣的千篇一律。

「你說,冬冬,是不是很怪。」說著說著海若有點困了,「實在是想不通啊。」

是啊,不曉得愛情的模樣的海若自然是想不通的。

若是是以前的楚承宇,他也未必會明白這種心情的,可是,上天給他一場生死劫難,讓他遇見了海若。

其實海若並不知道,現在她和冬冬在一起的時候,她快樂、她時時刻刻都希望把他帶在身邊、覺得離開他就開始不安……除了他不是人類這一點,已經幾乎要符合戀人的定義了。

只不過,這個定義和家人的定義重疊的太多,讓她根本不加分辨,也無從分辨。

可是,楚承宇想開了,覺得無所謂了,心情一下子明朗了起來。

所有痛苦都來自你,所有快樂都來自你。

這種想法讓他感覺特別好,讓他感覺到活著。

明天早上起床的時候,他照例會對著海若說愛,也會用舔一下嘴角的方式進行只有他才明白的親吻。

他的愛,他從未能說出口,而且永遠不能宣之於口的表白,只有一種實現的方式。

這種方式叫做陪伴。

【小劇場】

今天下雨,冬冬不好帶出去。

於是在家中:

照例看完了財經新聞,冬冬在沙發上百無聊賴——打了個滾,又打了一個。

熟練的開機上網,瀏覽了幾個網頁感覺實在是沒什麼好看的,幹點什麼好呢。

轉頭一看,哎,書架有點亂嘿,肯定是海若今早翻資料沒來得及整理。

那,就做這個好了。

嗯,文獻放一邊,專業的放另一邊,這本......大部頭辭海實在是太沉了就擱在這裡吧。

晚上回家的海若,看著自己早上辛辛苦苦翻出來的資料被「回爐」了,冬冬面無表情的「黑臉」閃著期待的光。

………………

「冬冬好厲害好聰明呢。」海若連停頓也沒有,立刻抱起冬冬轉了幾圈,「真棒,幫我大忙了。」

之後,每次海若翻完資料,把需要的放到另一邊之後,還會順便挑出基本輕便的弄出亂亂的樣子。

嗯,海若又忘了收拾,還好有我在。

冬冬面無表情的擺好書,蹲在海若的腳邊,等著海若在他的鼻尖輕吻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