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蘇沫工作逐步穩定,想搬出去獨住,便在離公司不遠的地方找個小套間。

  舅舅囑託她一人在外注意安全,講完這些,鐘老闆欲言又止,最後終是說了句:「你們公司那個老闆,叫王思危的,你不要和他多接觸。」

  蘇沫聽得一驚,放下手裡的筷子忙問:「怎麼了?」

  鐘老闆說:「我跟他接觸過幾次,覺得這人……年紀輕輕的,心思多,不正派。」

  鐘鳴也問:「他怎麼……不正派了?」

  鐘老闆卻不願再講。

  蘇沫未免他多想,只好說:「他早不在我們公司做了,上面有其他人接手。」

  舅媽卻想到另一層,緩和了神色跟蘇沫打商量:「你租的那房子離一中也近,不如讓聲聲去你那裡搭個鋪,她來年要高考,每天九點才下學,來回倒車累得很,一個女娃家,回來晚了不安全,你舅舅白天在廠裡忙,晚上還要去學校接……」

  蘇沫在人家裡麻煩了這麼久,這會子能幫上忙,豈能不答應,好在租的是兩房,也能住得下。何況這小表妹性格沉靜,聰明好學,招人喜歡,只是和自己的親姐鐘鳴處不了多時便生口角,倒和蘇沫走得更近些。

  事情敲定,蘇沫把鐘聲的書桌和床安置在較為寬敞的裡間,自己只用小廳的沙發床將就。

  鐘聲每天七點出門,蘇沫也跟著早起準備餐點。午飯兩人分別在公司和學校解決。蘇沫工作忙,隔三岔五的還有英語補習,經常一早就把晚飯燒好,鐘聲夜裡回來,把菜飯擱微波爐裡熱熱就能吃。

  蘇沫忙得腳不沾地,晚上回來又忙著洗衣服做衛生,一來二去就有些力不從心,這邊鐘聲也沒個做家務的習慣,吃了飯只把碗筷往水槽裡一擱,進屋複習功課。

  小姑娘話不多,性子要強,成績在班上數一數二,偶爾分數差了些,回家便有些鬧情緒。蘇沫只當她是小孩心性,家裡給慣的,想起自己在這個年紀一樣是嬌生慣養,連鋪床疊被也懶得做,成績還不如人家一半好,何況現在的孩子學習壓力也大,想到這兒,也就時常開導她。

  這天,鐘聲一放學回來又板著張臉,對人愛理不理。起先蘇沫也沒當一回事,心說可能又得了個第二名。後來她才發現,小姑娘像是才哭過,這才急了連忙詢問。

  話還沒說幾句,鐘聲又紅了眼圈,吸著鼻子道:「我的保送名額沒了,給別人了。」

  蘇沫詫異道:「為什麼呀?」

  鐘聲說:「還不是比我們家有錢唄有路子唄,把我給擠下去了唄……連這種破學校破專業都要搶……反正我也不稀罕,就是她……既然家裡這麼有錢,為什麼不直接出國讀書呢?偏要和我們這樣的搶。」

  蘇沫心裡也不舒服,只能安慰說:「聲聲,你不是本來就打算放棄保送嗎?」

  鐘聲卻道:「我不要是一回事,人家搶去又是一回事,我不甘心。」

  蘇沫說:「指不定老師是擔心她發揮不好才把名額讓給她的,他們對你的實力有信心。」

  鐘聲搖頭:「才不是,就是沖人家有門路。」

  蘇沫說:「信我的,你們老師肯定是更看好你,指望你能考個北大清華,再說你不是想考港大嗎?」

  鐘聲這才心情好了些,心情一好,就摟著她軟軟地撒嬌,說:「姐,你說得對,我給爸媽說這事,他們都怪我說因為我學習退步了。現在啊比起家裡,我更喜歡住這兒,和你在一起我覺得自在舒服。」

  蘇沫被她哄得開心,一天的勞累消散不少。

  小姑娘又說:「往常我在家,我姐就看我不順眼,爸媽又太能嘮叨,三張嘴全擱我一個人身上,三座大山啊,我現在終於可以翻翻身了。」

  蘇沫逗她:「誰讓你最小呢,你在這裡可得好好學,要是成績退步了,舅媽肯定會接你回去。」

  「學習方面我肯定沒問題,」小姑娘想起什麼,又說,「我有個同學,週末想約我出去玩,我沒答應,覺得沒意思,」她停了一會兒,「我那個同學,上初中我倆同桌,她以前成績比我好,鋼琴也彈得好,後來去了音樂學院附中,找了個男朋友,整個人就變了,見面就說她男朋友多有錢,那男的好像比她大十多歲,我同學說自己是大叔控……」

  蘇沫聽到這兒,忽然就想到尚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忙說,「聲聲你是聰明孩子,知道什麼樣人能接觸什麼樣的人該離得遠遠的,道理你都明白有些話我就不說了,那個什麼同學,你以後不要和她來往。」

  鐘聲沒想到她會這樣嚴肅,臉上有些驚訝,吐了吐舌頭說:「知道了,大姐」。小姑娘正是抽條兒的年紀,個子將近一米七,比蘇沫還高出兩三公分,窈窕挺拔,已有大人樣了,只從臉上才瞧得出幾分稚嫩。

  青春期是道檻兒,步入成熟卻涉世未深,又是女孩兒,更不能出半點差錯,蘇沫越發覺得自己肩上責任不小,她嘴上雖不說,暗地裡卻多留了心。

  上班的時候,蘇沫還想著鐘聲的事兒,有些懊惱自己當時應承得太輕易,即使現在想讓她住回家去也找不出合適的理由,說不定舅媽還會心有芥蒂。

  蘇沫正心不在焉,從蓉的秘書跑來敲她的辦公桌,那姑娘一臉緊張:「蘇姐姐啊,我先前喊你你也不應我一聲。老闆來了,要這個月的業績總匯,還有這幾樣東西要給他簽字。」

  蘇沫說:「從蓉呢,你趕緊讓她上去呀?」

  姑娘挺著急:「還用您老人家吩咐,經理去醫院了,她兒子闌尾炎……」

  蘇沫想了想:「你直接送上去。」

  姑娘又很猶豫,扭捏道:「我也想啊,誰不想近距離看帥哥來著,就是我這級別不夠,老闆頂討厭下面的人自作主張跑去他辦公室……再說,那些數據什麼的我也說不清楚,他老人家脾氣又不太好,最見不得一問三不知,要是換成以前的小王總,我還能去會一會,現在這位」,她連連擺手,「我可是一點不敢招惹。」

  蘇沫說:「我的級別也不夠,叫大劉去吧。」

  大劉趴在自個兒位子上答話:「美女,你要是級別不夠我們就更不能了,這種事千萬別找我,上回老闆跟我說了幾句話,我晚上就夢到高考了,忒慘,考啥砸啥,題目都看不懂,急得我只想上廁所。」

  秘書姑娘捂著嘴直笑:「什麼呀,你那就是給憋的……」聽見從蓉辦公室裡的電話鈴又響,忙把文件往蘇沫手裡一塞,央求,「姐姐,拜託拜託,要不我出點血,晚上請你大餐啊。」

  蘇沫不好多推,只得拿了資料往樓上去,心裡煩躁又不知所想,磨磨蹭蹭地到了,見王居安的幾位秘書助理都在外間工作,辦公室的門卻又緊閉著,頓時就有些懼怕。

  王居安的秘書問明情況,便她把門打開,蘇沫自覺說話時嘴角似乎有些抽搐,先前還想著就把資料擱秘書這裡算了,這會兒只能硬著頭皮往裡走,既沒同屋裡的人問好,也沒理會身後的房門,就讓它這麼敞開著。

  王居安靠在老闆椅上看文件,聽見腳步聲後抬眼瞧了瞧,旋即低下頭去繼續看,過了有那麼大約兩三秒,他忽然再次抬起頭來,看定蘇沫,似乎頓了頓,才問:「你們經理上哪兒去了?」

  蘇沫盯著大班台上的簽字筆答:「從經理的小孩得了闌尾炎,她趕著去醫院了。」

  王居安「唔」了一聲,沒再說話。蘇沫更不想開口,過了會兒才想起此行目的,正要把資料夾遞交上去,卻聽對方淡淡說了句:「坐。」

  蘇沫心裡十分緊張,只得忽略掉他桌前的椅子,坐到近門的沙發上。

  王居安放下手裡的文件:「你坐那麼遠做什麼?」

  不知為何品出對方言語中有一抹揶揄的味道,蘇沫更加侷促不安,雖血氣上湧卻也不敢嗆聲,一時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王居安看著她,把前一句話換了種說法:「還是你習慣在匯報工作的時候和上級隔得這麼遠?」他這樣說的時候,甚至做了一個很是隨意瀟灑的比劃距離的手勢。

  蘇沫認為他這話只說了半句,後面部分被刻意掩飾,他一定有恃無恐,知道她毫無辦法,於是誠心誠意地看笑話,並且把它當做工作之餘的一種調劑。她心底重新升起一股強烈的憤怒,卻無從釋放。

  她起身走向前面的椅子,在還剩一般距離的時候,就聽他說:「請隨手關門,謝謝。」

  蘇沫停在半道,折回去掩上房門。

  王居安又道:「讓林秘送點咖啡進來。」

  蘇沫再次折回去,依照他的吩咐行事,同時也記得帶上門,最後才得以將文件夾擱在這位先生的辦公桌上。

  王居安漫不經心地翻開文件夾,沉默再次瀰漫,蘇沫心裡一刻也不安寧,又不得不壓抑亂哄哄的思緒,趁著空檔在腦袋裡整理出可能發生的談話內容,提防對方在工作方面有意發難。

  不出所料,王居安很快提出幾點疑問,內容很有針對性,蘇沫雖然有些慌還能勉強應付,誰知最後,兩人卻在下個季度的銷售指標上磕上了。

  王居安對從蓉提交的計畫不甚滿意。

  蘇沫知道從蓉的習慣,為了降低銷售負荷通常會留一手,和上頭的人玩玩數字遊戲。既然計畫已經提交,蘇沫只說這個指標早已認真核算過目前看來沒什麼問題,她必須緊守口風絕不鬆懈,否則沒法跟從蓉交代。

  王居安笑笑:「你們算過,我也算過,不然外頭那些人,你以為是我養來吃閒飯的?這不是什麼鞭打快牛,只一味的鞭策你們提高銷售業績,這種方式已經過時了,而且不合常理。但是我可以明白告訴你們,如果下個季度做得少,來年你們壓力會更大。為什麼?因為增長率上去了。今年多做些,明年的銷售額增加,但是增長比率卻在降低……」

  蘇沫幾乎要被他說服,趕緊推脫:「等從經理回來,我會向她說明……你的意思。」

  王居安看著她:「你是跟我太熟所以才不客氣,還是壓根就不會說話?」

  蘇沫低著頭沒吭聲。

  他這才靠回椅背,繼續翻閱接下來的內容,懶散地冒出一句,「從蓉還真會提拔人。」

  蘇沫正襟危坐,背脊僵硬地挺著,指尖微微發麻,視線再次落到桌簽字筆上,只盼著這人能趕緊放過自己,室內再次陷入寂靜。

  也不知過了多久,對面的男人忽然抬眼向她這方瞧過來,蘇沫心裡一慌,心跳加速臉上發熱,拚死也不敢抬頭回視,越發埋著腦袋裝作毫不知情。

  可是那人目光長久停頓,使她再也無法忍受,她只好暗自吸了口氣,強定心神,抬頭迎上去。

  只見王居安濃眉微鎖薄唇緊抿,視線卻是鎖定在她身後某處。

  蘇沫頓時鬆了口氣,並且迫使自己看起來若無其事,順著他的目光扭頭去瞧,這才發覺,對面還有一扇門緊閉著,旁邊是一扇亮晃晃的玻璃窗,掛著百葉窗簾,此時收攏於兩旁,裡間是個小型會客室,桌旁坐著兩人。

  先前蘇沫只顧著天人交戰,根本沒注意這間辦公室的格局,等她看清那兩人的樣子,心裡越發好奇。

  王居安看上去很不高興,起身就往會客室走,推門進去,二話不說,揚起手裡的文件紙張往其中一人的腦門上拍了數下,狠樣十足,力道卻輕。那少年人捧著腦袋只往旁邊躲,另一個戴眼鏡的中年人想攔又無膽量,頗為無措。

  王居安板起臉孔訓斥:「老師在這兒講課,你小子眼睛瞅哪兒呢?我在外面瞧了你半天,你這種學習態度,遲早學校不要你……你瞪什麼瞪……我現在是走哪兒就帶著你,就怕你不學好,特地請了老師來教,你他媽還是老樣子,不求上進,不知道尊重人……」

  那少年也不甘示弱,騰得站起來,他十六七歲年紀,個頭幾乎和王居安一樣高,但是身型纖瘦,像顆發育旺盛的豆芽菜,少年說:「誰讓你請人教了,我早跟你說了我不想學,你憑什麼打人,你尊重人了嗎……」

  王居安怒氣更勝:「打你怎麼了,我是你老子,兒子不對老子就得管,你看看你自己,渾球一樣。」

  少年一梗脖子:「我渾?我有你渾?我他媽十六歲的時候可沒搞個孩子出來,」小夥子雙手一作揖,「大哥,比玩,我是甘拜下風底。」

  當父親的倒給氣愣了,揚起手想給兒子一大嘴巴,可是真打吧又不捨得,罵吧又失風度,這屋裡屋外都是人,只能一個勁兒地瞪著他兒子,旁邊那老師忙給了個台階,扯開父子倆:「王翦……王翦這孩子還是有進步的,不能急,慢慢來……」好說歹說打了個圓場。

  王居安胸膛起伏,顯然被氣得不輕,他雙手叉腰站了一會兒,才冷著臉從屋裡出來,嘴裡跟著罵了一句,大約是「臭小子」一類。隨後,他伸手扯開領帶扔沙發上,又從茶几上撿起打火機和煙盒,正想歇會兒,轉眼看見蘇沫還杵在那兒,冷哼道:「你怎麼還沒走?」說罷再不理會,逕直踱到落地窗前,就著窗外陰雨綿綿的景象,抽著悶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