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蘇沫現在的生活更加規律,日常上班,夜晚上課或者健身,週末去舅舅家探望,又或者和莫蔚清從蓉相約逛街,因為尚淳這個人,蘇沫原不想同莫蔚清走太近,但是再一考慮,最危險的地方何嘗不是安全之所,莫蔚清這人本性不壞,如果尚淳真想搞小動作,她未必不能替自己說上幾句好話。

  蘇沫養成早六點起床的習慣,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電腦收聽網上的英語廣播,同時洗漱用餐化妝全不耽誤,也拜莫蔚清所賜,蘇沫逐漸對穿衣打扮越發注意,何況在王亞男身邊工作,之後還會隨同參加商務會議,與政府部門打交道也在所難免,個人形象方面的確要花些功夫。

  而今,她再次面臨工作上的轉型,腳下是新的起點,不知不覺,以往的迷茫無措漸漸淡散,心底漫漲起激情和興奮,她開始喜歡這種面臨挑戰的感受。

  當拿到新的工作合同,眼裡反覆瞄著那串數字,她心裡更不平靜了,酬勞比她預想得要好,原始動力擺在那裡,頭腦一熱的後果是,她馬上跑去銀行把手裡的閒錢盡數打回父母的戶頭上。

  只是忽然之間,生活像飢腸轆轆時的一碗不多不少勁道正好的面條,汆過水晾散了熱氣澆上了香油,被人穩穩端到了跟前,蘇沫又有些不太適應。

  現在她帶著一股當年備戰高考的軸勁,坐在培訓室裡等待老師授課。

  桌上擺著筆和紙,窗外光彩明媚,彷彿回到高中時期的課堂,生機盎然的青春在窗外向她頻頻招手,安慰她還有大把時間可以浪費可以從頭來過,直到兜裡的手機響起。

  父母來電,問為何又多劃了一筆錢過來。蘇沫捂著話筒小聲說這個月開始工資會漲。家裡人知道後自然歡欣鼓舞,蘇沫聽見爹娘在那頭笑,頓時覺得一切都值當了。收線那刻,蘇母帶著笑意叨叨:別光顧著工作,也要適當考慮下個人問題了,要是碰到合適的,多留個心。

  蘇沫嘴裡說現在沒工夫考慮,可是心裡仍是有些蔫了。這件事她一直避免去想,深知男人都愛二十出頭的大姑娘,既是天性使然也是約定俗成,她早已經錯失先機,好在凡是有利有弊,年紀大了,至少不會遇著個合心水的男人就開始發夢。

  大門被人打開,來人一身風塵僕僕。蘇沫已有數星期沒見周遠山,前幾次培訓都是事務所裡的其他同事講授,閒談時問起,說是周律師出差去了外省。

  天熱,年輕男人腳步匆匆,一腦門的汗,倒使他沾染上人間煙火氣,不至於使旁人望塵莫及。周遠山擰開講桌上的礦泉水瓶子喝水,目光巡視眾人,唯獨瞧見蘇沫時笑了笑。

  蘇沫卻想:這樣可不好。

  她心裡被這人的清淡笑意忽悠活絡了數秒,下個瞬間又被強自按捺。蘇沫裝作沒瞧見,低頭悶坐,過了一會兒又自嘲自己的發散性思維,她拿筆在白紙上劃拉了一行小字:認清現實,正視現實,順應現實。寫完後又覺得過於消極,沒有感情的慰藉至少要有工作的熱忱,遂補充:不要為現實所阻,不要因現實放棄希望。

  周律師的課講得不錯,詼諧幽默,舉一反三,適合門外漢。蘇沫邊聽邊趕著做記錄,一同培訓的人裡沒幾個像她這樣軸的,一到下課的點就全溜了。周遠山拿起一沓紙張過來輕敲她的桌子:「別抄了,講義拿去。」

  蘇沫道謝,又聽他問:「中午有空麼,一起吃個飯?」

  蘇沫抬眼看他,品著這人的神色似乎不大自然,又想反正要去食堂,說:「好,我們快點去,等會兒食堂裡人多。」

  周遠山雙手撐在桌上,垂眼瞧她收拾東西,笑:「請蘇小姐吃飯哪能去食堂,太敷衍。」

  蘇沫一愣,問了句:「為什麼要請我吃飯?」

  周遠山只道:「有事相求,邊吃邊聊。」隨後他開車,車子在小巷裡七彎八繞,不多時來到有著青灰外牆暗紅屋頂的小裡弄邊上,大門側開掩在斑駁牆壁,旁邊豎著一隻古色古香的食肆招牌。

  就近停了車,周遠山說:「這裡還行,以前跟著老王他們來過兩回,口味清淡,不像外面那些亂擱調料。」

  蘇沫隨他進去,室內環境清雅古樸,鬧中取靜,就是座位太少,店家像是捨不得擺放桌椅,桌與桌之間隔了八丈遠。蘇沫坐下後稍微看了眼菜單上的價格,心裡有些不自在,這兒一道菜快趕上她整個月中午那頓的伙食費了,敢情空間資源的浪費全從這裡頭給撈回去了。

  周遠山照著菜單一樣一樣的點得歡,蘇沫忙說:「別叫這麼多,吃不完,」又說,「無功不受祿,這不是還沒幫上麼?你先說來聽聽,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幫上忙。」

  周遠山替她斟茶,神色裡頗為猶豫,正是欲言又止的時候,忽然就瞅見門口進來兩人,嘴上說了句:「巧了,老王也來了」,他起身招呼,「王總。」

  王居安對相迎的飯館老闆說:「事先沒給電話,就不知道給我留個包間了?」

  飯館老闆陪笑:「哎呦,是我糊塗了,現在吃飯的人多,不過今天一早就有喜鵲在窗檯上叫呢,想著就是有貴客……」他熱絡地把人往裡請,「那邊靠窗還有兩個位置,要不您先將就下?」

  王居安往周遠山那方看一眼:「不用,有朋友在,拼一桌。」又對同行人道,「孫總,正好,今天我一個律師朋友也在這兒,您先前提到的那幾個法律方面的問題可以找他聊聊。」

  兩人說著話往裡走,王居安瞧了眼蘇沫,問:「一起,不介意吧?」

  蘇沫坐在周遠山對面,這會兒才瞧見來人,不得已起身:「老總客氣了,兩位請坐。」

  孫總擇了周遠山旁邊的位置坐下,一邊對王居安笑:「老弟啊,咱倆這樣不會打擾年輕人吃飯談事吧?」

  周遠山把菜單送到王居安跟前:「我們也才到,正好這邊菜還沒上。」

  王居安坐蘇沫旁邊,沒接菜單,逕直說:「天熱,來個蟲草雲粥,酒水就不必了,都是熟人用不著客套,其他你點,」說完就同孫總介紹,「周遠山,他們所幫安盛處理法律方面的工作。這位蘇小姐,是我們王董的新助理。」

  蘇沫配合著與人招呼,斟茶問好。

  孫長躍四十多歲年紀,外地人,北方口音,先前瞧見蘇沫時眼睛亮了亮,現下有些驚訝:「王工的助理幾時又換了,我去年來過一次,兩月前也來過一次,次次見到的都不同,這換的頻率有些高啊。」

  王居安笑了笑:「老人家是這樣。」

  孫長躍又道:「還別說,你們王工找的助理,這形象氣質嘛都挺好,老人家會相人。」

  蘇沫聽了這話不免臉熱,卻一笑置之,以前和佟瑞安相處數載,她也不曾聽人誇過半句,內心就積攢了些自我否定的想法,而現在又多接觸生意人,油嘴滑舌的見過不少,心知有人喜歡刻意逢迎,當面一套背地裡又是一套,所以就更不拿這些言辭往心裡去。

  席間孫週二人聊起法律事務,相談甚歡,王居安不怎麼開口,只偶爾點上兩句。三人從方案談到合同,又談到項目進度,再聊起各自生意經,蘇沫時不時幫忙添水斟茶,暗自也聽得來勁,她現在像海綿一樣吸收著各路知識和信息,大腦高速運轉,不敢分神半秒。

  一頓飯將盡,她卻沒吃幾口,一面注意把握分寸,一面還要大方親和,臉上的笑容幾乎僵硬,實在是沒什麼胃口,好在往腦袋裡塞了不少知識,雖然累但是頗有收穫。

  孫長躍話匣子一打開就收不攏,談得興起,讓人送了好酒過來,蘇沫見這人一杯又一杯自斟自飲喝不停,知道是酒癮犯了,又見他臉色通紅說話間偶爾氣促,不覺提醒一句:「孫總,您等會兒是自己開車麼?」

  孫長躍會意,笑道:「蘇小姐是想勸我少喝點。」

  蘇沫微笑:「哪裡,您酒量太好,我生怕您會拉著我們一塊喝,不過酒這東西,過了總會傷身,還是少喝些吧。」

  孫長躍聽了,點頭道:「我方才提了句,去年和人談生意喝酒差點暴血栓的事,你就記心裡去了,不錯,蘇小姐為人細心耐心,還很貼心。」

  一席話使蘇沫臉色微紅,孫長躍藉著半分醉意,言語裡有些感觸:「往常出去吃飯,除我家裡人,還沒聽誰誠心誠意地勸過我……今天就聽蘇小姐的,少喝些,」他果然擱下杯盞,換了粥來喝,又見蘇沫吃得少,問,「你怎麼不喝粥?女士們大多冬天畏寒,所以這東西夏天吃了最好,補冬天的身子,最是滋陰補陽。」

  蘇沫只得避開粥裡的肉蟲形狀的補物,淺淺吃了兩口,實話實說:「味道很好,要是端上來之前先把蟲草挑出去,我會覺得更好。」她心知,若是幾個話語投機的人湊一塊兒,便對其中唯一的異性不會太挑剔。何況,若無傷人之意,偶爾運用女性的柔弱和魅力調節氣氛或達成目的,這些都無可厚非。蘇沫又補充一句:「我從小就憟這種東西。」

  幾個男人果然寬容地笑笑,周遠山逗她:「它本身是一種草菌,不過是長得像蟲子。」

  王居安卻說了句:「不想吃挑出來就是。這是一種蛾類的幼蟲,冬天在草裡僵化形成。」他將胳膊搭在她身後的沙發靠背上,微側了身瞧她。

  蘇沫低下頭盯著碗裡,用勺子舀起一隻,憋氣咬牙地嚥下,強忍著噁心應了句:「的確是草根的味道。」

  王居安笑一笑:「既然合口味,都吃了吧。」

  蘇沫吃完一小碗粥,這回可徹底飽了。

  不多時席散,王居安因周遠山的事務所離孫總的酒店不遠,便讓他順道送人回去。周遠山看看蘇沫,問他:「王總,您下午有什麼安排?」

  王居安說:「我回公司,下午有個會。」

  周遠山忙道:「您能把蘇小姐也捎回去嗎?」

  王居安點點頭,仍是和孫總寒暄,那孫長躍是個話簍子,趁著告辭的功夫又扯了十來分鐘,完了後遞一張名片給周遠山,又拿一張給蘇沫,蘇沫回過神,忙將自己的才印好的新名片也遞上去,心想:王亞男換助力換得勤,也不知過多久這名片就作廢了。

  臨出門,王居安吩咐蘇沫:「我喝了酒,你去開車。」

  蘇沫答:「我沒駕照。」

  「會開就行。」

  「不太會。」

  王居安問:「不太會還是不會?」

  蘇沫沒做聲。

  王居安說:「做人要老實,沒學過就說沒學過。」

  蘇沫一時軸勁上來:「要不您先走,我……」

  王居安扭頭看她一眼,挺和氣地問:「怎麼?你還想去逛逛?要不你直接下班休息?」

  蘇沫沒得爭,坐到副駕駛位。

  王居安開著車,也不說話,一時氣氛又有些尷尬,偏生陽光透亮,破窗而入,牟足勁地要使一切分毫畢露。

  好在王居安貴人事忙,一路電話響個沒停,接起來講完又響,公事私事皆有,公事不必多說,私事是「我哪有時間……我叫司機陪你去……喜歡什麼買什麼……」諸如此類。

  蘇沫這邊也接了個電話,是王亞男吩咐她起草一份商務會議的致辭。王亞男今天不在公司,這類商務會議也並不緊要,卻是蘇沫近期接到的第一份較為正式的口頭指示。王亞男的幕僚和隨扈眾多,其餘時間蘇沫除了參加培訓,仍是做些收發文件和記錄電話的打雜活計,好在她耐得住性子,凡是都認真對待。

  蘇沫接到來電有些緊張,因為王居安正好也在旁邊講電話,蘇沫擔心王亞男聽出他的聲音,這兩人之間局勢微妙,神仙扯皮凡人遭殃,一旦被人誤會,她的工作很有可能再次生變。

  她正是惴惴不安的,王居安忽然未置一詞就把那電話給掛了,對方像是不依不饒,立馬又撥回來,不接,再撥。蘇沫就在一連串普通單調的手機鈴聲中收了線。王居安等它響了幾次,這才接了,語氣倒相當平和,對著耳機道:「……跟你說過什麼,忘了?你管她是誰……先搞清楚你自己是誰……」

  電話那頭漸漸沒了聲音,王居安心安理得地掐掉電話。

  蘇沫心想,這女的不容易,就和自己以前一樣捂著塊石頭當成寶。

  車廂內一時重又陷入靜默,蘇沫探眼瞧向窗外,先前她與周遠山一路過來只覺時間流逝飛快,這會兒卻發現吃飯的地方離公司並不近。

  王居安隨意說了句:「不管什麼年紀的女人,常有嫉妒心。」

  蘇沫未能會意,也不想多問,隔了一會兒又聽他道:「你今天這打扮,擱在男性上司跟前那是沒什麼問題。」蘇沫微愣,言下之意是擱在王亞男跟前就會有問題了?

  她低頭瞧身上衣服,上身是件薄軟的短袖絲質襯衣,下面搭了條同色系的緊身半裙,襯衣下襬內扎,半裙長度在膝蓋上方兩寸左右,不算誇張。就是這上衣領口有些偏深v,早上出門涼快,她在外頭加了件小西服,看上去還好,到中午熱起來,一時就給脫了。

  衣服是和莫蔚清一起買的,莫蔚清難得瞧得上這樣的平價貨,自己買了幾件不同色的,又唆使蘇沫也買。蘇沫拿的這件顏色刁鑽,挑人,但是擱她身上卻很顯膚色,她一時心動就跟了風。

  現在蘇沫有些懷疑自己是否太容易被人影響,身上漸漸有了二奶氣質卻不自知,想王亞男那樣正經幹練的女強人,對這種風格定是瞧不上眼的。

  臨近公司大門,王居安向右一打方向盤,借由動作,這人的視線似從她身前滑過,卻望向窗外。

  蘇沫臉上轟的一下就熱了,可又拿不定主意,待車子停穩前,仍是低眉順眼小聲吱唔了聲:「謝謝……」後半句沒講完,王居安的手機又響,想是工作上的事,說話間神色也漸漸正經了些,自然沒空理她。

  蘇沫連招呼也未打,趕緊下車,一路快步走進辦公大樓,這才鬆一口氣。蘇沫刷了門禁卡,電梯間外面的玻璃門移向兩邊,放她通行。這道玻璃外牆和門禁系統以前是沒有的,仔細想想,大概是在她因為鐘聲的事跑來大鬧過以後才讓裝的,每次想到這兒,她心裡又有些莫名其妙的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