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王居安接到加拿大來電。

  臨時監護人詢問王翦的情況,聽後安慰:「青春期就是場災難。我一個朋友的兒子,冬天一定要穿運動短褲才肯出門,否則就不去學校。你也知道,加拿大的冬天有多冷,一家人為這事吵了好多年,誒,過了十八就正常了……還有個同事的女兒,讀高年級開始談戀愛,沒畢業就生下孩子,一家人跟著操心,後來忽然開竅,誒,現在人家是牙醫……」

  王居安暗自嘆氣。

  下班前項目組開會,他心情不好,面色不愉,雖未訓斥任何人,但話裡話外對現在的工作進度不滿意,認為組裡無需把人力和時間耗費在企業的技術輔導方面,應該迅速投入下一個項目的推廣。

  有人認為不妥,那人正是才進公司的韓助理。韓助理說,這種汽車技術的應用關乎產品的安全性能,技術輔導做得過硬,也是對終端客戶的安全負責。

  王居安卻問:「你知道國人辦事的特點是什麼?」

  韓工答:「勤奮善良。」

  王居安道:「幾千年前是這樣。現代人的特點是急功近利。就說這次技術輔導,廠方才開始學習怎麼使用第一個內核產品,就計畫在三個月後投入生產,他們根本不在乎產品的安全性、耐用性,反正他們的客戶關心的也不是質量問題,而是數量,首先問的就是上量了沒有,產量上不去,不考慮。你們又何必把時間浪費在別人根本不重視的地方,國情如此,我們要做的就是減少無用功,順應大潮流。」

  會散下班,韓工要請蘇沫吃飯,說:「在外面請客顯得太客套敷衍,我太太已經買好食材在家裡準備了。」

  先前蘇沫已婉拒過,這回見他誠摯相邀,不好再推。

  兩人一同下樓,韓工對蘇沫尷尬笑道:「難怪現在很多公司都不願聘請海歸,海歸需要大量時間瞭解情況適應國情,除了學歷優勢,我們在其他方面根本比不上土鱉,」他自知有些激動說出得罪人的話,忙說,「抱歉,我沒有其他意思。」

  蘇沫笑一笑:「我相信你現在關心的問題也是國內企業發展的目標,他們只是還需要時間改進。」

  韓工很有紳士風度,說地下停車場空氣很差,他請蘇沫在門外等候,自己到底層幫忙取車。

  蘇沫走出大門,就見王居安的車停在外面,車裡沒人,司機老張站在旁邊悶頭抽菸。她和人打招呼,笑說:「張師傅,您菸癮又犯了?」

  老張一見是她,搖頭道:「你不知道,我現在急得不行,」又見左右無人,走近些說,「老闆的兒子好幾天沒落家,老闆也著急,又不肯出去找 倆都是倔脾氣,說起話來火星子直冒,誰都不服軟,小傢伙才十八,正是倔頭杵腦的年紀,急死人。」

  蘇沫聽得心裡一跳。

  隨後到韓工家裡,韓工繫上圍裙親自掌勺,他夫人陪蘇沫說話,旁邊兩個孩子嬉戲玩樂,燈光柔和,菜香四溢,一派溫馨愉悅。

  蘇沫多時不曾感受這樣的家庭氛圍,不由心生羨慕。

  韓工的夫人年長幾歲,欣賞她溫柔穩重,又見她單身,忍不住詢問情況。蘇沫略微說了,他夫人笑道:「有機會帶你女兒過來玩,三個孩子更熱鬧,」又講,「我們同學裡大把單身男士,以前忙著奔事業,現在安定下來都著急討個好老婆,如果你有興趣,我可以幫忙列一個名單出來。」

  說完二人都笑,氣氛融洽。

  蘇沫卻始終放不下,回家後思來想去,打電話給鐘聲,問她這幾天如何,又問王翦有沒有再來騷擾。

  鐘聲答:「沒有,」頓一頓又說,「他不會再來找我。他在外面跟人同居了。」

  蘇沫驚訝:「你怎麼知道?」

  鐘聲語氣平淡:「馮瑜特地給我打電話炫耀,說自己傍上了安盛的小開。」

  「馮瑜是誰?」

  「就是我那個初中同學。」

  蘇沫想起來:「聲聲,你還在和這些人接觸。」

  「她知道了我的電話,主動打給我,」鐘聲停一會,語氣不屑,「我才不會和她聯繫,我沒那麼傻,她溜冰的。」

  「什麼溜冰?」

  鐘聲有些不耐煩:「就是吸冰毒。」

  蘇沫心裡咯登一聲,猶豫半晌:「你……知不知道他們現在在哪裡?」

  鐘聲反問:「姐,你這樣關心別人的事做什麼?」

  蘇沫被她問住,想起那男孩以往聰明活潑惹人喜愛的模樣,說:「上次你被人欺負,他為你和人打架,其他不說,他至少真心喜歡過你。」

  鐘聲沉默一會,才道:「以前王翦讓我去一家酒吧我沒理他,好像他們那夥人經常去。」

  蘇沫拿著手機,在屋裡來回踱步,本想打給老張,最後仍是給那人撥過去,電話響很久,以至於她懷疑是否擾人好事,正要掛斷,那邊卻接了,王居安嗓音黯啞,像是喝了點酒,又聽見麻將推送嘩啦作響。

  她一時頭疼,心說還不如知會老張。

  王居安沒等她說完,打斷:「我兒子的事,你們家脫不了關係,他要是少一根汗毛,我跟你們家那些親戚沒完。」

  蘇沫氣道:「我好心提醒你,你倒賴我們頭上,這事和我表妹一點關係也沒有。」

  王居安嗤笑:「那你還多管閒事?」

  蘇沫穩住,不和他吵:「你以前說幫過我我卻不覺得,我今天這樣做,只想還你個人情。」

  他不說話,蘇沫只聽見電話線那端隱隱的呼吸聲,接著道:「我表妹說,你兒子以前經常去一家酒吧,要不你去那裡找找?」

  王居安這才開口:「他又沒錢,能去什麼酒吧。」

  蘇沫道:「具體情況我們也不清楚,她還說,你兒子現在交往的女孩叫馮瑜,她好像還吸毒……」

  王居安聽得一驚,立時酒醒大半,掛掉電話,起身出門。

  坐回車裡,撥打王翦的電話,仍被拒聽,心亂如麻地呆坐半天,理清頭緒,翻出那張銀行卡消費清單來瞧,找出兒子慣常消費的夜店地址。

  老張瞧他這模樣不敢多問,只將車開得飛快。

  一路飆過去,王居安進門後四處瞧了一圈,沒見著人,抓了幾個小青年問姓馮的丫頭住哪裡。

  誰想那女孩豔名遠播,知道的人不少,有些人一臉曖昧地瞧著他。

  那姑娘正和王翦在家裡鬧彆扭。

  王翦初嘗性事,血氣方剛,連日來索求無度,完事後卻蒙頭大睡,半句話也不願和她多講。姑娘氣不過,偷拿他的手機翻出鐘聲的電話號碼,給人打過去宣示主權。

  王翦知道後,大發一通脾氣,便要走。

  馮瑜更急了,哭道:「第一次看見你,我就喜歡上你了,我也知道自己配不上,只有鐘聲那樣的才能入你的眼,你怎麼做我都能容忍,就是受不了你和我上床心裡還想著她。」

  她梨花帶雨,哭得悲切,王翦漸漸心軟,暗想,鐘聲對我冷漠無情,就像我對她一般。

  一時感同身受,他不覺抬手摸摸女孩的腦袋,嘆息:「算了,以前的事誰也別提。」

  馮瑜方止住哭,偎進他懷裡,兩個年輕人摟摟抱抱,立時催動興致,就要開拔。

  敲門聲咚咚響起,外面的人大喊:「王翦,你給我出來。」

  王翦嚇得一激靈,隨即冷靜下來,對馮瑜說:「是我爸。」

  馮瑜慌忙整好衣服,去開了門。

  王居安瞧見這一男一女,滿屋子亂七八糟的景象,和著一股污濁氣味,心裡頓時涼了半截,也沒了脾氣,只站在門口問兒子:「王翦,你到底想怎麼樣啊?」

  王翦不言語。

  王居安說:「跟我回家。」

  王翦說:「我不,我在這裡很好,比在家裡要好,在家裡,在加拿大,只有我一個人。」

  王居安嘆氣,看了眼馮瑜,對兒子道:「你跟我回家。」

  王翦不做聲。

  王居安指著馮瑜:「她吸毒的。我再問一遍,你跟不跟我回去?」

  王翦愕然,又見姑娘臉色慘白,再瞧向他爸,猶豫後,仍是字字清晰道:「我不回。」

  王居安再不多言,轉身下樓。

  馮瑜抱著王翦哭道:「我以前試過那東西,現在沒有了,你相信我,我們這些天一直在一起,你幾時見我碰過那些呢……」

  王翦充耳不聞,關上門,跌回沙發裡沉默。

  老張見王居安下來,卻沒瞧見王翦,急問:「老闆,小傢伙不在上面?」

  王居安擺一擺手,只說:「回家吧。」

  老張心裡沒底,見他臉色頹敗又不敢多問,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只慢慢開車。

  電話卻響,王居安拿起來接了,淡淡「喂」了一聲,那邊人說:「我才聽到一些風聲,證監會打算徹查了,你要做好心理準備啊。」

  他一言不發,掛斷電話。

  老張往前開了幾步,終是在路邊停了車,忍不住勸:「老闆,這外面什麼人什麼事都有,太危險了,不管怎樣,先把孩子帶回家再說。」

  王居安置若罔聞,他將胳膊肘支在窗沿上,手指按住太陽穴,過了很久,低聲道:「老張叔,我很累,很累。」

  老張沉默,心裡跟著難受。

  等把人送回家後,他又跑來一趟,找著了王翦,小傢伙發起倔來,連門也不給開。

  他想起個人,顧不得時間太晚,給那人打電話:「蘇小姐,請你明天一定要勸勸王總。」

  蘇沫聽得一愣:「怎麼了?」

  老張直接道:「王翦那孩子人是找著了,但是父子倆又鬧崩,一個有家不願回,另一個乾脆丟手不管。小傢伙是我看著長大,萬一有什麼事……」

  言語間甚是勞心費神,蘇沫猶豫:「我勸他,未必能起作用,說不定還會惹惱他。」

  「你今天和他一說,他就出來找。你說的,他多半會聽,」老張嘆息,「不管怎樣先試試,算我求你。」

  夜裡,蘇沫躺床上回想今年春天的時候,他們一行人到她家鄉做項目,後來又去找那老和尚算命的事,原本難信兩三分,現在卻越發不安。

  第二天上班,她去休息室煮咖啡,這幾天,很少遇著那人。

  她想了想,回頭取了份報告,親自遞交總經理辦公室。

  王居安正坐在大班椅上批閱文件,見她進來,只略抬一下眼皮,也沒興致發問。

  蘇沫關上門,擱下文件,問:「昨天找到孩子了嗎?」

  王居安神色疲倦,頭也不抬:「這是我的家事。」

  蘇沫頓一頓:「我女兒在江北跟著我父母,我一年多沒見她,她就不願認我,不喊媽媽,也不和我說話,因為每天陪她吃飯睡覺做遊戲的人不是我,後來磨合了好些天,她才願意接近我。」

  「為人父母的,有沒有把時間和耐心花在孩子身上,還是花在其他地方,平時都能看出來,孩子和家長不親近,叛逆不聽話,我們作家長的應該先找找自己的原因。」

  王居安抬頭看她:「王翦已經大了,他有自己的想法,和你的情況不一樣。」

  蘇沫想了想,仍是輕言細語:「昨天張師傅打電話給我,讓我勸勸你,他認為你兒子現在的處境不太好,他希望你能適當寬容些,對孩子耐心些。」

  王居安突然扔下文件,神情冷酷:「他已成年,願意怎樣就怎樣,不回家也好,墮落也好,死在外頭沒人管也好,都是他自己的選擇,我養了他十八年,不能養他一輩子。」

  蘇沫等他說完,問:「你還記不記得上次去江北,請老和尚算命的事?」

  他懶得答話。

  「他最後給你批了四個字,沒敢告訴你。」

  王居安輕笑著一搖頭,不屑搭理。

  「是關於王翦的。」

  他這才抬眼,問了句,「他說什麼?」

  蘇沫極為猶豫,不知該不該開口。

  他又問:「到底說了什麼?」

  「他說,他說,」蘇沫感到緊張,閉一閉眼,豁出去,小聲道,「說你無子送終。」

  王居安驚愕地望著她,隨即怒斥:「胡說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