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剪綵完畢,尚淳敷衍著與人握手,再轉過身時,那姑娘早沒了人影。

  學校領導安排飯局和文藝匯演,他藉口有事,提前走人,想起鐘聲以往的痴纏和如今坦然處之的小模樣,卻忍不住琢磨。

  尚淳不屑女人的糾纏,可是面對曾經拐上床的女人,他也期望能從對方的言行裡捕捉到一些羞澀、閃躲、怨憤或者故作冷漠,當作她們並未忘情的證據,但是鐘聲一點不配合,全不顧及男人的虛榮心,這多少有些讓人掃興。

  失望過後便是惦念。

  在他的圈子裡,不少男人會遇到相似情形:當女人變成狗皮膏藥,麻煩接踵而至。

  每每此時,總有人表現出因為無法成功地擺脫一個女人而煩惱,這種憂慮和得意齊頭並進的情緒其實相當刺激,而男人對於這兩樣,往往是任何一端都不願放手,接下來的形勢,或左右逢源引人豔羨,又或惹得大家嘲笑:既然玩不起,就老老實實在家伺候老婆得了,何必出來混。

  尚淳在這方面從沒出過岔子,當然在他的潛意識裡,今後也越發不可能。

  再婚後,頭上多了頂烏紗,尚淳不得不有所收斂,豪車換成普通大眾,車坐上去都有點顛,空間不夠寬敞,音響也舊了,跟前還多了位悶葫蘆樣的司機,但是尚淳對這一切卻是相當滿意,他瞧著那司機也是愈發得順眼,能給上頭的人開車,言語較多辦事浮躁的那是絕對的不能用。

  他才升了官,整個人容光煥發,新婚老婆卻嘲笑:「這位子有什麼好,車是越坐越差,人也越來越忙,股份不能要,生意不能做,你還巴巴的望著。」

  尚淳不以為然:「錢和權相比,還是後者玩起來過癮。」

  老婆一聽這話,立馬警覺:「和女人比起來呢?」

  尚淳神色如常,伸手輕彈她臉頰:「我這樣辛苦打拚,還不是只為了一個女人,」說著話要摟著人親嘴,卻被欲迎還拒地躲開,他也樂得順水推舟,放開手道,「我去看一會文件,這些時天天開會,報告不斷,還要時時讀報,不然怎麼深刻領會上頭的精神,你老公我壓力大啊,你還在這裡和我較勁。」

  三十歲的女人,條不順盤不靚,床上像木頭,下床變潑婦,卻使些年輕姑娘的小手段,更讓人興致缺缺。

  尚淳進了書房,關上門,立時就清閒下來,閒得有些發悶,一時無聊,打聽了那丫頭的院校寢室,又讓人送花過去,花束裡夾了張卡片,上面只有一串數字,是他的私人手機號碼。

  送了小半月的花和禮物,那邊雖收下卻毫無動靜,尚淳又冷了她幾天,自己倒越發按耐不住,晚上開車到學校門口,讓司機進去找人,不多時鐘聲抱著書本出來,俯身敲他的車窗,窗戶按下,小姑娘神色平淡:「喂,我不吃回頭草的。」

  她穿緊身線衫和牛仔褲,扎馬尾,沒化妝,嘴唇粉嫩,胸脯飽滿,神色裡卻仍流露孩子氣的任性。

  尚淳不覺一笑,心想,這才對嘛,這樣才符合年齡。嘴裡道:「丫頭,這都快一年了我也沒能忘了你,可怎麼辦?」

  鐘聲白了他一眼。

  尚淳又說:「別不理我,以前跟你講那些話,都是在氣頭上,還記著呢?」

  鐘聲直接道:「說完了吧,我還有事呢。」

  「我改天再來,想要什麼直接給我電話,」尚淳毫不在意,含笑打量她一眼,「這身行頭配不上你。」

  鐘聲沒答話,轉身就走,聽身後汽車開遠,終是抑制不住興奮,跑去牆角,給人撥電話:「我跟你說,以前那個男的又回來找我了。」

  那邊的人嗓音疲倦:「鐘聲噹噹響?你這都什麼破事啊,以後再說,我現在忙。」

  鐘聲被人潑了冷水,抱怨:「回回給你打電話都忙忙忙,是怕見我還是怎樣?」

  「怕見你?你是醜得不能見人還是怎樣,」那邊人道,「我爸一大早又進醫院了,搶救,現在剛醒。」

  鐘聲說:「又進去了?從我認識你到現在這都幾次了。」

  「尿毒症是這樣,麻煩,我掛了。」話音才落,那頭就撂了電話。

  第二天下午沒課,鐘聲買了些水果去醫院,進了住院部,就見路征靠在樓下花園的長椅上抽菸。鐘聲從塑料袋裡撿起一瓶飲料遞過去,問:「你爸好點沒?」

  路征接過飲料,皺眉道:「我發現你這人其實特別自來熟,我讓你來了嗎?你沒事總往醫院跑做什麼?」

  「我知恩圖報,上次你幫了我,我來看看又怎麼了?」

  「你都來看好幾回了。」

  鐘聲沉默一會:「我也沒什麼人說話,想找你聊聊。」

  路征扔掉菸頭,踩熄了:「我和你這樣的小姑娘家能有什麼聊的,不都你那些亂七八糟的事。」

  鐘聲坐下來想了想,忽然問:「路征,你爸這病要花不少錢吧?要是萬一,你們家沒這些錢,你願意從別的渠道賺錢給他治病嗎?」

  路征斜眼看她:「什麼渠道?」

  鐘聲組織好語言:「就是找個有錢人什麼的。」

  路征頓了一會,忽然嗤笑,反問:「換了是你,你願意嗎?」

  小姑娘道:「就算我願意,我爸媽也不願意,特別是我爸,他一輩子都突破不了非黑即白的思維定勢,既然他們不願意,我做了也不討好,能力有限,所以我會把人送進醫院,順帶再送個鐘,算是盡力。」

  路征笑起來:「小丫頭說話挺狠的啊。」

  鐘聲嘆氣:「我爸常說,命裡一尺,難求一丈,我卻最討厭這樣的話。」

  路征沒做聲。

  小姑娘又道:「以前的那個人又來找我,我知道他什麼意思。我一直有預感,老天肯定會再給我一次機會。現在是機會來了,來得太容易,我心裡沒底。」

  路征打量她:「你和你表姐一點也不像。」

  「所以我從不和她說這些。」

  路征又笑,問:「你現在有男朋友沒?」

  「沒。」

  「去找一個。」

  鐘聲沒想明白。

  路征道:「要讓他有危機感。」

  鐘聲嗤笑反駁:「找個比他更有錢的才會讓他有危機感吧。如果能找到更有錢的,我何必還理他。」

  「傻,」路征笑,「可以在窮人面前炫耀金錢,也可以在富人面前炫耀感情,他不想給的東西,你更要高調顯擺,表示你雖貧窮但忠貞,視錢財如糞土。人人都有賭徒心理,越沒有越想往外掏,求勝心切,加倍下注,最後輸得兩手空空。」

  鐘聲尋思片刻,哈哈一笑。

  路征又道:「明白了?近水樓台,學校裡的小慫貨論斤稱,只要你不挑,短時間內搞定一個沒問題。」

  鐘聲忽然想起王翦,竟有些傷感,暗嘆可惜,又想他爸王居安並非省油的燈,比起尚淳來少了弱點,更不好打交道。

  董事例會開完,王居安回到辦公室,火氣壓不下去,隨手將電腦顯示屏掃落。

  趙祥慶進來,就見桌下地上一片狼藉。

  王居安冷哼:「王亞男人不在,影響卻有,今天我坐這個位子,還是有人不買賬,和先前比起來,沒什麼變化。」

  趙祥慶知他為了汽車工業園再被否決一事發火,想:「怎麼會沒變化?以前只敢扔扔文件夾,現在砸電腦也不怕人知道,」他不敢答話,過了一會才道,「多半是因為以前老王董股權託管的事,那邊一拖再拖,有些股東們又開始觀望了。」

  王居安問:「你聯繫了沒?對方律師幾時來。」

  趙祥慶道:「周律師說,最近忙著和王工一起出差,還在外省。」

  「周律師?」

  「周遠山。」

  「他回了?」王居安不覺笑起來,「媽的和女人打交道就是這樣不痛快,處處都是細節。」

  老趙心裡也氣,一時沒忍住,說:「頭兒,要我說那邊辦事太不厚道,現在股價才漲了點,要是真為企業好,他們不能再這麼折騰。」

  王居安沒搭話,隨手拿起桌上的企業內刊,瞄了眼,這期的主題為「冰雪消融,春暖花開」,其內容旨在穩定民心鼓舞士氣。

  趙祥慶見老闆不表態,也不好多話,只招了人進來收拾地上殘局。

  王居安坐回椅子裡,大致瀏覽刊物頭版,又往後翻,「員工天地」一欄,均是各子公司員工投稿,多為書法和國畫,其中也有保順科技的推薦行書作品,一派和諧景象。

  那副行書蒼勁有力,不看署名,幾乎瞧不出是出自女人之手。

  他心裡一動,將報刊攤開來細瞧,卻想這人連字跡也一板一眼,張揚之時似乎刻意壓制,率性之處也謹慎自持,字如其人。

  王居安合上刊物,扔去一旁,起身拿了外套出門,難得晚間無酒席應酬,上了車,想了半天,不知該往哪裡走。

  他有意開去空曠山路,踩足油門,風從耳邊刮過,路旁景色越發模糊,轉彎不減速,卻仍覺不夠刺激,原本斜陽絢麗,到了傍晚,又瀝瀝飄起雨。

  從城市另一端回到市區,正值下班高峰,一路堵車,他也不著急,知道家裡既無人聲也無燈光,再沒任何要緊事催促。

  蘇沫今天沒開車,也沒帶傘,抱著一摞資料去擠地鐵,半道上被大雨截住,站在商廈的屋簷下避雨。

  櫥窗裡,模特的著裝風格似乎越過春天直接進入夏季,一片色彩明快的薄衫短裙,她無所事事,轉身打量。連日忙碌,更無心逛街娛樂,換新工作才個把月,時間卻像落下的雨水流淌不見。

  玻璃窗映出淋濕的馬路和路上車隊,走走停停,一輛黑色轎車緩緩移到身後,很有些眼熟,蘇沫稍微往裡站了站,卻忍不住回頭,飛快瞄了眼,瞧清車牌,心裡一陣疾跳。

  周圍霓虹初上,櫥窗裡燈亮的瞬間,她側身躲進商店。

  王居安回神,車頭碰到前面的車尾,趕緊剎住。

  前車的司機跑下來,瞧見自己的車被人撞得凹下去巴掌大小,立時不耐煩,轉身要跟他理論,看見王居安的車又開始猶豫,氣焰下去,只抬手輕輕敲一敲車窗。

  王居安按下窗戶,遞給人一張名片:「打上面的電話找我。」

  那人也沒多說,悄悄記下車牌號,名片揣兜裡。

  王居安再看向路邊,哪裡還尋得見人。

  車子繼續往前,有人心裡終究不情願,找了空位停下,電話打過去,響了幾聲,等那頭終於接了,他沒好氣地壓低嗓音:「你跑什麼,我能吃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