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漆黑一片的房間裡,僅有月亮帶來微弱的光線。

  葉寒半夜醒來的時候,覺得房裡似有隱隱酒氣,可明明今日自己不曾飲酒。

  「阿青?」

  「嗯?」過了好一會,才有一個聲音從角落裡響起。

  簡簡單單地一個字,卻把葉寒的思緒拉回了三年前。也是在夜色裡,也在不見五指的黑暗裡。阿青悄然而至,任性地拋下一個重磅炸彈,又翩然離去。

  葉寒剛打算起身坐起,就聽見有些凌亂地腳步聲響起,「我不會點燈的。」

  像是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阿青停下了離去的步子,小聲地說了一句,「……嗯。」

  至此,房間內再無其他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葉寒以為阿青再也不會開口時,一個聲音緩緩響起,「葉寒,你討厭我嗎……」

  還沒等葉寒開口說些什麼,那個聲音有些頹然地繼續說道,「你該討厭我的,於公於私都該討厭我的。我知道,我懂,所以我不介意……」

  阿青扶著牆,緩緩的坐了下來,雙手環抱著膝蓋,把頭埋進了手臂裡,想要借此給自己一點安全感和勇氣。

  「真的沒關係,葉寒,你可以說的。在我面前,可以直說的。不用在意那些禮貌,也不用管那些所謂的是不是傷人的話語,在我面前,你可以不用顧慮,可以直接說的。我是覬覦你寶貝的山賊,你對我壞一點也沒關係。」

  阿青默默地加大了抱膝的力氣,卻感覺更冷了。

  「我是一個山賊,手染鮮血,殺人如麻。」阿青自嘲了笑了一聲,笑聲裡滿是淒涼,「而你呢,你是我遇見過的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人,是一個真君子,不像我,惡貫滿盈。況且我不顧你的意願強行擠入了你的世界,糾纏了你這麼久。你是可以討厭我的,該討厭我的。」

  「告訴你一個秘密,那天我們劫鏢的時候,看見箱子裡有一塊墨錠。我一看旁邊商人緊張成那樣,就知道是好東西。我有一個喜歡的男孩子,他是一個書生。我想搶了送給他,但是又覺得搶來的東西配不上他,我就買了,這樣他就可以安心用了。可是他以為那是贓物,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葉寒聽著阿青崩潰的聲音,只覺得彷彿有什麼梗在了喉嚨裡,彷彿有什麼壓在了心上,彷彿有什麼摀住了他的口鼻,他聽見自己略帶沙啞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裡響起,「我不討厭你……一點都不討厭你……」

  而回答他的,只有緩緩的呼吸聲。

  小鳥在外面嘰嘰喳喳地叫著,陽光透過窗戶灑進房間,以至於阿青剛一睜眼,覺得十分刺眼,又立馬閉上了。等慢慢適應後,才發現自己躺在一個柔軟的床上,房間卻十分陌生。

  床上?陌生的房間裡?

  記憶慢慢回籠,阿青嚇得立馬坐直了身體,一臉絕望。

  自己這都幹了些什麼啊,原來葉寒沒回來的時候喝醉喜歡往這跑就算了,怎麼正主回來了還敢跑啊。

  剛打算悄悄溜出去時,餘光卻瞥見旁邊桌子上似乎擺了一張信紙。阿青看著那張信紙,只覺得心裡彷彿像打翻了調味瓶,說不上是什麼滋味。

  想看,又不想看。

  明明知道結果,為什麼要看。可是,真的不看,好像又不甘心。總是抱著一點點的希望,那希望,來自於未曾見過真正的答案。

  阿青盯著那張信紙好久,最終才緩緩地拿起。

  不恨你,也不討厭你,甚至對於認識你這件事還有些歡喜。在認識你之前,生活就像黑白畫作,美,卻不生動。認識你之後,彷彿一切都添上了色彩,你讓一切都鮮活起來。

  原來,不恪守禮教竟是這般瀟灑不羈的模樣;原來,一個人真的能笑的比陽光還燦爛。認識你很高興,很高興認識你。

  笑意一點點地從嘴角,擴散到眉梢;喜悅一點點地從心間,滲透到眼眸。

  阿青忍不住把信上的字看了一遍又一遍,一字一句地讀了一道又一道。右手死死地摀住嘴,生怕自己笑出了聲。可是,無論怎麼深呼吸,怎麼努力告訴自己冷靜,也沒辦法停止臉上的笑容。

  最後實在太多擔心會被人發現,阿青狠狠地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

  好痛!

  臉瞬間皺成一團,可沒過多久又眉眼舒展地笑了起來。阿青小心地把信紙疊好,收緊懷裡。不放心地摸了一摸,確定放好後,才離開了葉寒的房間,

  當天下午,葉寒在書房看書,一隻羽毛雪白的鴿子拍打著翅膀停在了他的床前。他疑惑地看著眼前的鴿子,弄不清楚狀況。無意中瞟見鴿子腿上綁的紙條,才恍然大悟。

  【你說的都是認真的嗎?】

  這字,一如既往的張揚。

  葉寒拿起了一旁的毛筆,沾了沾墨,提筆寫到。

  【認真的。】

  沒過多久,鴿子又飛了過來。

  【你知道我是誰嗎?】

  葉寒彎了彎嘴角,看著那隻蹦來蹦去的鴿子,彷彿看見了它背後的主人。

  【阿青?】

  等到鴿子再來時,葉寒已經非常淡定地,伸出手來,等著鴿子自己跳過來。

  【你怎麼知道?!我突然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前一句筆力之大,完全能看出下筆人的震驚。後一句卻有些飄,似乎有些心虛。

  【什麼想法?】

  也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過了很久,鴿子才重新出現。

  【我想……重操舊業……】

  明明是一句沒頭沒尾的話,葉寒卻彷彿看懂了一般,不緊不慢的寫下了自己的回覆。

  阿青自打把那句話發出去後,心裡就一直在打鼓,比第一次出去打劫還緊張。在自己房間裡不停地打轉轉,最後把自己都快轉暈了。

  鴿子一出現在視野裡,便迅速把它抓了過來,取下了鴿子腳上綁著的紙條。深深了吸了一口氣,才屏住呼吸打開了。

  【好啊。】

  啊!阿青瞬間尖叫出聲,興奮地撲倒床上開始打滾。等到情緒稍微平靜下來以後,才躺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看著那兩個字。若目光能凝成實體,只怕紙上會出現兩個洞來。

  而與青山上激動的情緒不對,青山鎮的白府白靜的房間裡,卻是一片壓抑,白靜原本一雙漂亮的眼睛,腫的跟核桃似的,鼓著臉含著淚地看著丫鬟手裡的燈籠和墨錠。

  丫鬟看著白靜要哭不哭的表情,心裡只打顫,「這是醫館那邊一大早遣人送過來的,說青老闆昨晚就吩咐了,讓轉交給你。」

  丫鬟說完迅速低下了頭,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完全不敢看白靜一眼。要是擱在以往,青老闆別說送東西了,傳個口信小姐都能高興個老半天。可誰不知道小姐昨天一回來就關起門哭,明顯就是與青老闆發生了什麼不愉快。這個時候,關於青老闆的事,完全是誰提誰死。

  丫鬟本以為一頓臭罵肯定免不了了,沒想到白靜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下去吧,就再也沒開口。

  丫鬟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啊了一聲,見白靜明顯心情不快,趕緊退了出去。

  白靜看也沒看丫鬟一眼,只是繼續鼓著臉,看著丫鬟放在桌山的東西。

  一個蝴蝶燈籠,說不上做的特別好,但是這是她最喜歡的款式。一個墨錠,不是龍紋墨,卻也是十大墨錠之一。一封信,信封上沒有名字,她卻知道來自誰,又打算給誰。

  白靜的手指緩緩劃過燈籠,劃過墨錠,眼淚一滴滴地砸在桌上,她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最後,才緩緩地拿起了那個信封。

  你是一個好姑娘,保重。

  白靜捏著那張薄薄的信紙泣不成聲,卻不再像以前那樣嚎啕大哭。眼淚不斷地劃過素白的臉頰,將紙上的字跡暈成一片。

  白珞原本只是路過,想起昨夜阿青說的話,想著去見見白靜,也緩和一下這幾年疏遠的兄妹感情。阻攔了門口丫鬟的通報後,就獨自推開了門。

  沒想到一進門,就見到往日裡那個趾高氣昂,任性妄為的妹妹拿著一張信紙,不停地落淚。明明悄無聲息,卻比往日她的嚎啕大哭或者撒潑任性更來得觸目驚心,滴滴眼淚彷彿像砸在了他的心上,讓他無比心疼。

  「是不是阿青那臭小子?」

  白靜一看有人來了,連忙擦了擦眼淚。卻沒想到眼淚越擦越多,根本止不住。

  白珞看著白靜這可憐兮兮的模樣,氣得牙癢癢的,恨不得立馬把阿青抓過來揍一頓,「我這就去找他去,一個大男人,惹女人哭算什麼本事。」

  當下就打算召集人手去找阿青,剛一轉身,便感覺到有人扯住了自己衣服。

  「別去了。」

  「什麼?」

  「別去了!別去了!別去了!」

  白靜本來還好好的,越說越激動,越說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白珞看著眼前的妹妹,只覺得心裡疼的厲害。往日裡的爭執,吵鬧,互相看不順眼,在這一瞬間煙消雲散了。

  他輕輕地將白靜擁入懷中,感覺懷裡的人哭得更厲害了。肩膀被白靜的眼淚打濕一片,彷彿心也是。又酸,又澀。

  白靜緊緊地抱著白珞,想要從他身上汲取溫暖。

  想要說出一切報復阿青,想要揭穿她山賊的身份,想要說出她是個女人。

  陰暗的想法瘋狂地生長,每一滴眼淚的背後都是恨。

  可是每一滴眼淚的背後也不僅是恨。

  明明素不相識卻救了她,明知她別有居心還是真誠待她,知道她的真心,會為她出頭,送她燈籠,送她墨錠。這樣的她要她怎麼報復。

  白靜看著桌上的燈籠,啞著嗓子說道,「哥,我再也不想見到她了!」

  白珞聽著這個久違的稱呼,默默抱緊了懷中的妹妹,「嗯,再也不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