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晚秋初冬,午後的日陽半隱在棉絮般的雲層中,風寒涼,別院的丹房中滿滿的都是藥香。

幾朵早梅的花瓣飛過屋脊上的琉璃瓦,飛過高高翹起的朱紅角簷,兀自蕭瑟的在風中飄零,不知要落於何處。

一身月白的男子快步端著玉碗,快步走過迴廊,無意間帶起一陣風波,那輕盈無根的花瓣不由的順著他的氣場一飄,接著又在虛無中蜿蜒迴旋,最後終無力的紛紛跌落在院中各處。

男子似有些急躁,長腿一點,幾下起伏後,直接從迴廊當中眨眼就來到了西側的煉丹房。

來到門前,他卻一反常態的頓下了急促的步伐,目中雖神色收斂,可裹在飄逸長衫下的胸膛起伏不定,顯露出了他此刻浮動的心緒。

廣袖下的拳頭捏緊又鬆開,半響後,他深吸一口氣,待氣息回穩,面色定下,卻不知自己眉峰仍緊,輕抬起手臂,緩緩推開房門,著了同色鎏紫金勾畫暗紋靴的腳掌跟著跨進,隨即又悄悄的闔起門扉,慢步朝著在那那座巨型丹爐後的玉台走去。

玉台上置了一方軟榻,榻上伏著一個小小的身子,身子的主人面容朝內,一床錦被幾乎罩住了全身,只露出一頭細軟無比的青黑髮絲。

塌旁的高腳小几之上置了一個香爐,燃著用以促進傷口癒合的香料,他也不怕燙,伸出白玉般的手指小心的撥弄著裡頭細碎的香料,讓其可以完全燃燒透徹,叫功效能發揮到最大。

房中好靜,靜的似乎僅剩自個兒的心跳。他坐在塌邊,雙目不眨的注視著那頭烏絲。

某種心驚的恐懼又猛地襲上心胸,他下顎一斤,忙探出左手,修長的手指拂開披散在小臉上的碎發,觸向對放秀美的鼻翼之下──

還好,那氣息雖然似有若無,虛弱的如同游絲,不過至少讓他恐懼全消,只是胸中卻充斥著無壯的煩悶,叫心房發緊發疼。

他看似神色平靜,只是每日裡靜靜的守著她,替她擦洗換藥,然而誰都不知道他有多疼。心畢竟長在他身上,痛了,悶了,難受了,皆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眸光瞥見不遠處的地板上,猶留著血痕,他卻沒讓侍童換下。

那是唯一的血。

師傅告訴他,唯一在丹房威脅他,若是不肯幫她取血,那她便自個兒來。無奈之下,師傅只得勉強同意下手。那些血漬,就是那時留下的。

師傅雖只取了三滴心頭血,就將她心脈封住,把鋼針拔出。只是不管如何小心,仍是讓地上濺了血。

他用那三滴血為藥引,舊疾盡除,但看見她這般模樣,就讓他心頭起火。

他不要她這麼做。犧牲自己救他,那讓他比死了更難受。

他護著她,寵著她,把她想要的一切都堆到她面前,不是要她這樣報答她的。

要是她不在了……

胸中陡窒,手掌不禁用力,一聲脆響,那只他一直端著的玉碗碎在了掌心。

「公子!」守在丹房外的小四本惴惴不安,可是聽見異響,依舊急匆匆的打開房門,只見自家公子捏爆了盛著滾燙湯藥的玉碗,裡頭藥汁盡洩,他看了都覺得燙的揪心。

不過小四倒是反應不慢,立即端上一臉盆涼水,急道:「那藥汁剛滾開,定燙的很,公子快用冷水浸浸!」

瞥了他一眼,玉瑾之淡淡道:「無事的。」

玉片割傷了手掌,他卻渾不在意,只瞅了眼地上的藥汁,道:「你去端個小火爐與藥壺過來,我再煎一劑藥。」

她的三滴心頭血,被師傅混入無數珍奇藥材中,熬製成一碗濃汁,入了他的肚腹。

然,此時此刻,他哪怕一顆心高懸不下,時時守在她身旁,事必躬親,卻人事已非。

風透過軒窗,扑打著面容,鑽進鼻中,他避無可避的聞到獨屬於她的清冽單相,心驀然絞痛。

明明無比害怕,卻無法停止的總覺得她會就此離去。他很怕,怕她萬一有了意外,他就會陷進了深淵,一輩子爬不出來了。

他真是無可救藥了。

自從她十二歲那年,頭一次跟著師傅去靈素宮,見到了那個在花叢中撲蝶嬉笑的她,就無可救藥了。

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兩人滿打滿算,加上之前他的單戀,也才結了五年緣分。只是這五年的緣分所代表的,就是喜愛,愛到烙在心頭,想到就痛……

他恨自己更恨她。恨她如此的顧念他……恨自己無力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