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順利。
易素不安地絞了絞包帶,眼睛直盯著車窗外的紅綠燈。雖然知道上班高峰期的交通擁堵,但也不會近二十分鐘也不挪動一下。
尖銳的救護車聲讓她心臟猛地一跳,可很快便鎮定下來。車廂內人潮湧動,有人下車瞭解情況,很快上來:「前面三車連環撞,一地的血。」
公車司機扯著大嗓門:「這下可是堵死了,」又扭頭沖乘客嚷,「著急上班的趕緊下車,這是走不了了。」
車廂裡的人雖然忿忿怒罵但也只能無可奈何地下車,她混在人潮中幾乎喘不過氣。隱約聽司機了句:「今天真是見鬼了,從沒見過這麼長的紅燈。」
她的心臟突地狂跳起來,也不知哪生出的力氣近乎蠻橫地擠下車。
主幹道因為車禍被堵得水洩不通,連救護車都不容易通過。非機動車道和人行道都被擠佔,吵鬧聲不休。這樣糟糕的交通情況是她從未想過的,她不敢多停留,只能隨著人潮不斷往前走。
過了事故地段交通便順暢了,可離她的目的地還有很長的距離。她沒多考慮便攔停一輛出租車,「北客站。」司機看她一眼,「八十。」
她這才發現這輛車上沒有打碼器,是輛黑車,「八十就八十,快些。我趕時間。」司機從後視鏡看她一眼,「快些要加錢的。」她忍氣吞氣,「給你一百。」司機這才發動車子,「你運氣好,去北客站我有捷徑。」
她心亂如麻,可面上卻不敢洩出半分。好在這司機倒不是吹牛皮,往常需要近半小時的路程今天花不到十五分鐘便到了。
司機收了錢,想了想又說:「你要坐長途大巴就去站裡坐,站外的那些私車不要上。宰死你。」
易素遲疑了一下,點頭道謝。
北客站是安省三個長途車站點中最大也最亂的一個,雖然幾經整頓依然管理混亂,私營車主甚至可以到站內拉客。她只在入站口略一猶豫便被幾拔人盯上,紛紛上前來七嘴八舌,「去哪兒?」「去西溪嗎?即上即走。」「我這車馬上走了,就差一位。去文安的。」
她努力突破重圍,可到了客運站內卻發現裡面的車不是擠得爆滿,就是空閒待發車。距她離開醫院已過去一個多小時,那男人隨時有可能清醒。她沒時間猶豫,更別無選擇。
又有人上來糾纏,「我的車馬上就走了,即上即走啊!」
她心一橫,「去哪裡?」
「慶西。」染著大黃捲髮的中年婦女無比熱情地拖著她往外走,「我們是新車子,乾淨的很。」
車子確實很新,但不算乾淨。車廂內的座位已全坐滿,過道上放著一撂塑料椅,看來時常超載。車廂內人聲吵嘈,空氣渾濁不堪。
她強忍著反胃,勉強自己坐在角落的塑料椅上。可過了十來分鐘車子卻沒有發動的跡象,中年婦女依然不停地往上拉。她忍無可忍地質問:「不是說馬上走嗎?」中年婦女滿面笑容地將她往車內推,「很快,很快,再等一下就能走了。」回頭卻是滿心鄙夷,心想著至少要再拉十五個人左右才能發車,趕時間怎麼不去打車?
終於拉夠了十五個人,中年婦女站在車門口,往外探出大半個身子,「最後一趟上人啦!去慶西,慶西!有沒有呀————」
中年婦女被人扯著頭髮拉下車子,狠狠摔倒在地。她吐去嘴裡的血沫與泥土,哭嚎兩聲就要撕打,可沒等她站穩頭髮又被人扯住。她慘叫起來,可隨即而來的一個耳光立刻讓她閉上嘴。
「這裡的車一輛都不許走。」手臂紋著虎頭的男人甩了甩手,說,「阿興,給我帶人上去搜。」
「喂,喂!醒一醒,喂!」
易素迷迷糊糊地睜開眼,額角因為長時間貼在車窗玻璃上而顯得冰冷麻木。陽光刺目,她眯了眯眼,幾欲流淚。
將纏在手腕上的包帶緊了緊,她問:「到了嗎?」
「還沒到地兒。但吃飯的點到了,得找一飯館兒吃飯。」司機粗聲粗氣地,「一大早也沒吃什麼東西,可把我餓壞了。」
易素看看時間,問道:「我們現在在哪兒?」
「采濱。再兩小時就到梁城了。」司機將車停在一個加油站旁,探頭看看油站邊上的小飯館,「這地方看著還行,就它吧。」
小飯館的門面不大,水泥地上油漬斑斑,稍不注意便會滑腳。司機叫了份炒飯,又問她:「你吃啥?」她其實沒什麼胃口,但也知道這時不能不吃東西,便叫了碗清湯麵。可等面上來湯勺一拔,麵湯便浮起混濁的油花,她頓時胃口全無。
司機嚥下最後一口炒飯,見她碗裡的紋絲未動,便說:「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是有錢人,富貴舌頭富貴胃,這種東西你肯定吃不下,不吃就給我吧。」
易素有些不好意思,「我再幫你叫一碗好了。」對方一揚手,「行了,你這連動都沒動過呢。」
上車後司機便和她聊天,「……你真是運氣好,我都十年八年沒來安省了。北客站也是第一次去呢,咳,你們安省人厲害,平常我們外地車子過去可馬上給趕走,只能停在外邊的土堆路上等活。今天我這還沒進站,才下了客人你就上來了。嘿,其實這趟捎你回去也是順手的事,還能貼補點油錢。雖然我看你是有錢人,可我開的真是良心公道價了。都是女人嘛,出門在外的能幫就幫唄。」見她沒說話也不覺冷場,「你這是去梁城的文溪旅遊吧?」
「嗯。」
「那地方倒是不錯,前年我一家三口去過,漂亮。」司機說,「我兒子特別喜歡那裡的小擺渡,自己跳下去擺了一通,差點沒和人撞上。回來後被我老公打得喲……」
易素的手無意識地覆在小腹上。那個男人震驚而又絕望的目光,他那軟弱無力的手。她讓他猜,他卻信以為真。也只有他信以為真,才會那樣地絕望。
指甲陷入了掌心,她咬著手背,身體微微地顫抖著。
下午三點多才到梁城,女司機留手機號碼給她,「等你玩好了,要回安省了就給我打電話。我那車隊的幾個師傅常跑那條線,絕對實惠。」
易素收下,道謝。等出租車消失在拐角,她將號碼紙撕得粉碎,扔進垃圾桶裡。
柴冠允趕到醫院時護士正在為許慎行換上點滴。他雙目緊閉,臉色蒼白,雙唇也沒了血色。
老劉看到柴冠允立刻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將他讓到外面去。
「沒找到嗎?」
「有人看到了,可是沒找到。」
「什麼意思?」
「一收到你消息我就分派人到各個客運站去,後來北站的人問到一隻黑鼠,按他描述的,他拉的那個女人應該就是夫人。」柴冠允面露愧色,「原本說是不能打草驚蛇,但阿興那脾氣你也知道。」
「把人驚跑了?」老劉啐了一口,「豬腦袋。」
「也不算驚跑。」柴冠允解釋道,「那黑鼠和那客車主都一口咬定說人是在車上,可我們來回翻了幾遍也沒找到。可能是覺得哪裡不對勁,先一步下車。不過劉哥,我已經讓人去找監控了。只要人真的出現過,不怕找不到。」
能這麼輕易讓你們找到的話,她也不會這麼順利從我眼皮底下跑了。老劉暗暗腹誹,說:「裡面那位正在火頭上,你打算怎麼說?」
柴冠允為難道:「怪我,話說太滿。」又抓了抓板寸頭,懇求道:「劉哥,這事兒您得幫我說說情。」
老劉拍拍他的肩,「跟我進來。」
許慎行已經醒了,雖然一臉病容可那雙眼卻依然冷漠而犀利。
「人沒找到。」
柴冠允硬著頭皮解釋:「已經在調監控了,應該很快就會查出來。」
許慎行的目光落在窗外,傍晚時分天邊晚霞絢爛,有種驚心動魄的美。他定定地看了許久,房間裡的另兩個人大氣也不敢出。
過了許久他才將視線移回,冷冷說道:「不用再查了。」柴冠允看了眼老劉,後者雖然眉頭緊蹙但很快應道:「好的。」
兩個人很快退出,門關上後房內一片死寂。
「我不怪你,素素。」他垂首低語,「這是我的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