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是星期天,從早晨就開始下雨,天空黑得沒有一點光亮,就像夏彤的心裡一樣陰暗得很。陰暗的天氣和陰暗的心情影響了夏彤在教室看書的質量,整整一個上午,她連一張英文卷子都沒做完。夏彤低下頭,強迫自己做了一道閱讀理解後,還是覺得心情無比壓抑,壓抑得直想讓她用腦袋撞牆。夏彤走出自習室,站在走廊裡面,看著對面圖書館方向發呆,直到肚子傳來咕咕的叫聲,她才回過神來。
她收拾了桌子上的書本,打著雨傘,漫無目的地往宿舍走。雨不是很大,但是下得好像沒有停的意思。夏彤走到宿舍樓拐角的時候,望著前方忽然又發起呆來。昨天晚上,她就是在前面狠狠地傷害了一個喜歡她的人。夏彤呆呆地望著女生宿舍樓下那片空地,過了好久,忽然感覺自己的傘下多了一個人,她麻木地扭頭,曲蔚然平靜地望著她問:「站這發什麼呆?」
他剛剛從食堂回來,經過女生宿舍的外面,就見她一個人站在雨中發呆。他沒有考慮,就直接走了過來。
夏彤轉頭靜靜地望著他,乾淨的大眼裡滿是茫然,傘邊上的雨滴不時地低落在她的肩頭,曲蔚然微微皺眉,將雨傘往夏彤那邊推了一些。
「曲蔚然,你說到底怎麼樣才叫愛呢?」
曲蔚然半垂著眼睛,搖搖頭:「不知道。」
夏彤輕輕撇了下嘴角,轉頭望向他:「我覺得,所謂的愛,就賦予了一個人名正言順地傷害另一個人的權利。」
曲蔚然微微皺眉,緊緊地望著夏彤:「你想說什麼?」
「我也不知道。」夏彤失落地低下頭,「我也不知道我在說什麼,只是曲蔚然,你說,如果你放下心裡的仇恨,我們是不是能過得開心一點?」
曲蔚然沉默了一會兒,輕聲說:「夏彤,現在說這些已經晚了。」
夏彤不解地看他,曲蔚然微微笑了下,繼續道:「我已經無路可退。」
夏彤不懂,什麼叫無路可退,曲蔚然像是也不願多跟她解釋了一般,伸手握住她冰冷的手,柔聲道:「乖,回宿舍發呆吧,外面太冷了。」
夏彤依舊溫順地點點頭,撐著蘭花點的雨傘往前走,迎面就和剛出女生宿舍的嚴蕊遇見。嚴蕊帶著慣有的痞笑,瞅著夏彤和曲蔚然兩個人:「喲,和好啦。」
夏彤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髮,曲蔚然卻笑道:「從來就沒吵過。」
「咦,你還真賤。」嚴蕊打趣道,「沒吵架我們夏彤都氣得另投他人懷抱啦?哈哈。」
「我沒有。」夏彤喊冤。
嚴蕊眯著眼笑,剛準備說什麼,手機響了,她從口袋掏出最新款的手機按了下接聽鍵:「喂,老爸,幹嗎啊?」
電話裡的人說了什麼,嚴蕊無所謂地接口道: 「我送人了,怎麼了?」
「放家裡都沒人用,我送給朋友不行啊?」嚴蕊握著電話,語調有些不爽,「我怎麼闖禍了,不就送套登山工具嗎?至於這麼大聲罵我嗎!」
「什麼!保險繩斷了?」嚴蕊瞪大眼,一臉驚訝,「怎麼可能會斷呢?那套工具從來沒人用過啊,不是說是最好的嗎?什麼垃圾貨啊!那……那曲寧遠怎麼樣了?」
夏彤聽到「曲寧遠」這三個字的時候就緊張地望著嚴蕊,但嚴蕊的表情也很凝重,她握著電話又反覆確認了幾次,才掛上。夏彤一見她掛了手機,連忙抓住她的衣袖問:「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嚴蕊有些慌張,表情焦急,眼神內疚,還帶著濃濃的悔意。
「到底怎麼了呀!你說呀,曲寧遠是不是出什麼事了?」夏彤急得不行,使勁地搖著嚴蕊的手臂。
嚴蕊看了眼面前的夏彤和曲寧遠,眼眶微紅,用快哭的語調說:「我爸說,曲寧遠昨天心情不好,大半夜跑去石磷山攀岩,結果……結果繩子斷了,他……他……他掉下去了。」
聽嚴蕊說完這句話,夏彤的心一沉,感覺自己的心好像也在黑暗中,猛烈地往下掉,怎麼也掉不到底,空落落的,瘆得人發慌。「你說什麼?」夏彤艱難地問。
嚴蕊使勁地敲了好幾下頭:「都是我不好!都是我要拿家裡的那套登山工具送他!都是我不好!」
夏彤有些不敢相信地望著嚴蕊:「你說昨天晚上?」
嚴蕊點頭。
「用的還是我送的工具?」夏彤又問。
嚴蕊閉了下眼:「不是你送的,是我送的。那套限量版的登山工具全國就我們家有。現在曲夫人發瘋了,放出話來,要是曲寧遠有什麼三長兩短,一定叫我家不得安寧。你不知道,他媽媽有多可怕,就連我爸都得讓她好幾分。」
夏彤使勁搖搖頭:「不是的,是我送的,是我送的禮物,是我害他心情不好,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了他。怎麼辦?他要是有事可怎麼辦?他千萬不能有事啊,千萬不能有!」
嚴蕊想安慰她,可是張開口卻說不出什麼安慰的語言,她也不希望曲寧遠有事,可是事實擺在眼前,石磷山山勢陡峭,懸崖峭壁隨處可見,爬到山頂更是下臨無際,若是人真的掉下去,說不定真的會粉身碎骨。
「我要去找他!現在就去找!」夏彤像是忽然驚醒過來一樣,轉身就往學校外面跑。
一直站在一邊的曲蔚然一把拉住她:「你怎麼去找啊?現在下著雨,山上路又滑,你去了說不定找不到曲寧遠,自己都得跌下去!」
「難道我就什麼都不做嗎?就在這裡等著!要是他死了怎麼辦?」
曲蔚然的語氣有些煩躁:「死了也不關你們的事,是他自己發神經要跑去爬山的,出了意外和你們有什麼關係!」
「你明明知道是我們的錯,為什麼還要說這樣的話呢!要是他真的有什麼意外,你能安心嗎!你真的能安心嗎,曲蔚然?」夏彤忍不住叫出聲。
曲蔚然緊緊地抿住嘴唇,扭開臉,一句話也不說。夏彤失望地撇過頭去,難受地閉上眼睛。
「別吵了!是我的錯!那套登山工具是我送他的,誰知道那垃圾玩意那麼不結實!渾蛋!」
嚴蕊狠狠地踹了一腳身邊的樹苗,樹枝被震得嘩嘩作響。夏彤拉著嚴蕊的手說:「嚴蕊,我們去找他好不好?即使找不到,也去找找吧,我真的急死了!」
嚴蕊使勁點頭:「好!我們去找!找不到也找,天,你不知道我有多後悔把那垃圾玩意送給他!」
「我也好後悔,我也好後悔。」夏彤一直重複著這句話。她依稀記得,就在昨天晚上,那個俊雅的男子在接到她禮物時那開心的笑臉,眉眼彎彎的樣子,好看極了,就連她這樣討厭他的人都覺得能讓他露出這樣快樂的笑容真是太好了。
可就是這樣一個禮物,一個她認為給他帶來快樂的禮物,居然成了他的催命符……
天哪!求求你,求求你一定要保佑他,千萬不要讓他出事。
您一定不知道,他是多麼善良溫和的男子,求求你,保佑他,求求你!
夏彤雙手合十,緊緊地貼在額頭旁,她現在能做的,只有祈禱而已,一直一直不停地向上天祈禱。
夏彤真的好怕,昨晚那傷心的背影,是曲寧遠留給她最後的影像了。
嚴蕊打了電話讓家裡派車送她們去石磷山。車子還沒來,兩個女孩坐在女生宿舍的階梯口,呆呆地張望著,曲蔚然半靠著牆,低著頭站在一邊,嚴蕊攬著夏彤,無聲地安慰著。
夏彤使勁地點頭,使勁地強迫自己相信嚴蕊的話,不會有事的,不會。
過了一會兒,黑色的私家小轎車來了,嚴蕊拉著夏彤坐進後座,剛關上門,就見副駕駛座的門被打開,曲蔚然坐了進來,悶聲說了句:「我陪你們去。」
夏彤感激地看著他的背影,可曲蔚然卻沒有回頭,心事重重地靠在椅背上,雙眼筆直地望向窗外。一路上,車子裡沒有人說話,沉悶壓抑的氣氛讓夏彤格外緊張擔心,她緊緊地抱住身邊的嚴蕊,試圖從她身上取得一些溫暖與鎮定,可她卻發現,嚴蕊的身體也在微微地發顫,夏彤忽然恍悟,她抱著的這個女孩,有一顆比她還善良正直的心,她現在心裡一定翻江倒海一般自責著,可卻總是分出神來安慰她。
夏彤抱住她的手更加用力了,小聲地在她耳邊呢喃:「沒事的,不是嚴蕊的錯,不是嚴蕊的錯。」
車子開了兩個多小時才停下來,到山腳下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開車的司機很不放心地說:「小姐,已經5點多了,這天快黑了,您還是不要進山了。」
嚴蕊完全不聽勸:「我都來了還囉唆什麼,你要是擔心我,就和我一起找。」
「嚴省長和曲家已經派了很多人來找了……」
「閉嘴,我就要自己找!不願意跟來就在車裡休息吧!」嚴蕊說完就直接下了車,夏彤和曲蔚然也跟著下車。
「小姐,我陪您一起去。」司機鎖好車,連忙追上嚴蕊,生怕這位大小姐出點意外。
四人一起上了山,在山腳下遇見一個當地的山民,那老大爺說失足的少年應該是從天凌峰掉下去的,山上現在有好多人在那邊找。
司機叔叔請大爺給他們帶個路,大爺拒絕了一陣,就被嚴蕊掏出的一張張紅色老人頭收買了,他開心地挑著扁擔步步生風地走在前面。老大爺山道很熟,抄小路走著,不到一小時就帶他們來到天凌峰底部,指著高高地山峰說:「這就是天凌峰,人要是掉下來,准跌在這一片,要不就給山上的樹給擋著了。」
嚴蕊臉色蒼白地望著高聳入雲的山峰,壁陡峭,怪石嶙立,一看就知道危險重重,若掉下來,定是九死一生,她真弄不懂,為什麼曲寧遠這樣的貴公子喜歡這種要人命的運動呢?
「真要命!」嚴蕊忍不住低咒一聲道,「開始找吧,我和吳叔從左邊找,夏彤你和曲蔚然從右邊開始找。」
夏彤使勁地點點頭,四人分成兩隊開始了漫長的搜索,夏彤找地很仔細,從平地,到山坳,到懸崖上的峭壁和樹木,她每個都要換不同的角度看好幾次,確認上面沒有人。曲蔚然也在找,每次碰到夏彤怎麼換角度也看不清的石壁時,他就會徒手往上爬一段,然後找到能看見的位置,再確認沒有後對夏彤搖頭。因為剛下過雨的關係,曲蔚然每次往上爬都很危險,好幾次腳一滑就差點掉下來,幸好他總是能手疾眼快地抓住旁邊的樹木。夏彤心驚膽顫地看著,他們找了很久,有時還能遇見其他搜救的人員,可是天漸漸黑了,依然沒有人找到曲寧遠。
夏彤在山峰下轉了半圈,遇到了和她反方向的嚴蕊,兩人對看一眼,難過地搖搖頭。司機又一次勸嚴蕊放棄,讓她回去,可嚴蕊卻惱火地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什麼都沒見到之前,她是不會走的。
司機無奈地借來手電筒,四人又開始找,沒有專業設備晚上爬山找還是很危險的,山崖上只能交給曲家找來的搜救隊去找了,這次他們以天凌峰為中心點,擴散開來找。
天色越來越黑,入了夜的山安靜得可怕,也冷得可怕,夏彤打著手電筒跟在曲蔚然後面到處找著,因為她找得仔細,走得也慢,總是一不注意曲蔚然就走出好遠了,這時她就害怕得不得了,總覺得那個背影會丟下她,將她丟在這個黑暗可怕的山坳裡。「曲蔚然!」夏彤總是這樣大聲叫他的名字,以此減輕心中的恐慌,這時他會停下來,回過頭等她,她就飛快地跑過去,手電筒的光線因為跑動而搖晃起來,眼前的世界都變得搖搖晃晃起來。
「和你說了多少遍了!別跑!小心——」曲蔚然的話還沒說完,夏彤腳下一滑,整個人從狹窄的山路上滾了下去,曲蔚然一臉驚恐地叫:「夏彤——!」
曲蔚然連忙跑過去,手電筒往夏彤摔落的地方照了一下,就跟著跳了下去。還好夏彤摔落的地方不是太高,雖然摔得有點暈,不過並沒有大礙。曲蔚然認真地檢查了夏彤,確定她沒有摔傷後,瞪著她大聲罵道:「你豬啊,叫你別跑你還跑,再往前掉一些,就是水潭!掉下去怎麼辦!」
夏彤的運氣十分好,從山路上掉下來,正好落在水潭上方的巨石上,再往前不到一米就是深不見底的水潭。夏彤看了一眼前面的水潭,很是後怕,嚇得話都說不出來,只是全身哆嗦地死死抓住曲蔚然的衣袖,一臉害怕。
曲蔚然看她嚇成這樣,也不忍心再罵,扶著她站起來,輕聲問:「能走嗎?」
夏彤走了兩步,點點頭:「能。」
「真的能?」曲蔚然很怕她逞強。
「嗯,真的沒事!」夏彤甩了甩手臂,望了眼摔下來的山路,其實並不高,一米都不到,連她的手電筒都沒跌壞,正在不遠處的草堆裡發光。夏彤走過去撿起來,手電筒的光線照得很遠,她的目光不經意地順著手電筒的光線走著,本來隨意地一照,忽然有什麼吸引住她的目光。她怔了怔,一步步走過去,隨著她的腳步近了,手電筒的光線越發明亮,草地裡的東西也越發清楚。她緩緩地伸出手,撿起一片紅色葉子一樣的東西……
「怎麼了?」曲蔚然走過來問。
夏彤像是沒聽見一般,繼續往前走了走,又撿到一片紅色的葉子,然後她撥開山坳盡頭的樹枝與雜草,那下面有一個極其隱秘的山坳,曲蔚然也走過來,手電筒的光線打向山坳深處,受傷昏迷的曲寧遠赫然出現在他眼前。
「找到他了……」夏彤有些不敢相信地驚嘆道。
曲蔚然看了眼四周,這個山坳,從上面看正好被岩石擋住,從平面看,又被樹木雜草擋住,要不是夏彤撥開樹枝,一定不會有人發現他在這。這時他才看出,夏彤撿起的紅色「樹葉」,竟然是一隻隻手工疊成的千紙鶴。
是她送的嗎?所以只看一眼就知道他在這裡。是什麼時候送的,為什麼送,她喜歡上他了,對他心動了? 不!他不允許!絕對不允許她被人搶走!絕對!
夏彤伸出有些顫抖的手,在曲寧遠鼻子上一探,有呼吸!雖然微弱,卻還活著!夏彤激動地望著曲蔚然說:「他還活著!還活著!」
曲蔚然沒說話,只是怔怔地看著夏彤跪在曲寧遠身邊,伸手想碰他,又不敢碰,小聲哭著叫他:「曲寧遠,曲寧遠……你醒醒,曲寧遠……」
那小心翼翼又心疼萬分的樣子,像極了小時候他受傷時她叫他的樣子。他看見昏迷中的曲寧遠像是聽到她的呼喚,萬分困難地醒過來,他連眼睛都沒睜開,就用虛弱的聲音叫:「夏彤……夏彤……」
也許,他知道他身邊的人是她;也許,他只是單純地想念她。
夏彤聽到他的呼喊,心都疼了,她一把抓住他的手道:「是我,是我,你別怕,我這就去找人救你,你堅持住。」
「夏彤……夏彤……」曲寧遠還是這樣叫她的名字。
曲蔚然冷冷地看著,雙手不由自主地緊緊握起,他漂亮的丹鳳眼裡一片黑暗,黑得連一絲光亮也看不見。他輕輕地走下山坳,望著夏彤說:「你去找人來,我在這裡照顧他。」
夏彤想也沒想就點頭說好,拿起手電筒就爬上山路往山上跑,山上有很多搜救隊員,只要跑過去叫他們,曲寧遠就有救了。夏彤忘記了所有的疼痛,一個勁地往山上跑。她放下了心裡的大石,雙腳都變得輕了起來,她跑著跑著忽然停了下來……
不知道為什麼,鬼使神差一般,她悄悄地往回走,她的心慌慌的、撲通撲通地直跳,她的步子很輕,儘量連一點聲音也不發出來。她走到剛才的山路上,探出頭往下看,只見曲蔚然拖著曲寧遠一步一步地往山坳的邊緣走,那邊,是深不見底的水潭……
而現在,正是寒冬臘月。
曲蔚然的眼神黝黑,神情淡漠,他一點點、一點點地將曲寧遠往那邊拖,像死神一般,緩緩地揮舞死亡的鐮刀,將曲寧遠送往地獄……
「原來你真的想殺了他?」夏彤的聲音在山間的泉水聲中退去了往日裡的溫和與柔弱,帶著一絲理智與清冷。她一臉失望地望著曲蔚然,眼神裡充滿悲憫與不敢相信。只是一閃而過的猜測,卻沒想到真的給她猜中了。她多麼希望自己再笨一些,再笨一些就好了。
曲蔚然停住腳步回過身去,寒冷的山風將他的頭髮吹亂,他就那樣站在巨大的岩石上,仰著頭望著夏彤,漆黑的雙眸中沒有被撞破的驚慌與躲閃,他甚至有些淡然地面對她,不說也不辯解。
兩人就這樣對看著,曲蔚然沒動,夏彤跳下山坳,站在離曲蔚然不遠的岩石上,風吹起她的長髮,夏彤忽然想通為什麼那麼堅固的登山保險繩會突然斷掉,為什麼一向討厭曲寧遠的他會主動提出上山來找他,原來,從一開始,他的目的就不是報復,而是殺了他嗎?
「你真的就這麼恨他嗎?」
「對。」
「如果我求你,你可不可以住手?」
曲蔚然緩緩搖了搖頭:「不行,從我那天在你宿舍割斷你送給他的登山工具時,就已經沒辦法住手了。」
「可是!」夏彤因為他的拒絕,再也鎮定不了了,她激動地叫起來,「可是,你這樣做了之後,你會安心嗎?自從殺了瘋子後,你明明每天都在做噩夢,你明明沒有一天是開心的,為什麼你不能忘記這些?為什麼你一定要加重自己的罪孽,染紅自己的雙手呢?你明明說過,你想當個好孩子的啊。」
曲蔚然認真地聽著,聽她說完,一如既往地笑了,微微扯起的嘴角帶著淡淡的慘淡和自暴自棄。他點點頭說:「對,我說過我想當個好孩子,可我也說過,我心裡,住在一個惡魔!」曲蔚然頓了頓,捂著頭痛苦地說,「它每天啃噬著我的理智,撕扯著我的心靈,逼得我發狂、發瘋!我要壓制住這個惡魔,只能變得比它更惡,我要想不在夢到瘋子,我就要再殺一個人,反正我滿身罪孽,一身污垢。你知道嗎,比起殺死他,我更希望,有人來殺了我。」
夏彤心疼地看著他,她一直知道他很痛苦,卻沒想到,他已經被心中的惡魔折磨得不想再活下去,殺人或者被殺,在他眼裡已經沒什麼區別,他想要的只是解脫。
夏彤哽咽地說:「曲蔚然……收手吧,再怎麼說他也是你的哥哥,你別再被仇恨矇蔽雙眼了,再這樣下去,你只會活得更痛苦。」
「哥哥,他也算是哥哥?」曲蔚然瘋狂地大笑,「他要是我哥,就不會在享受金錢、地位、權力、父愛的時候卻想著讓我一無所有!我不想再認命!不想再任人宰割,那些原本屬於我的,我都要得到!而他就是我爭搶這些的最大阻礙,也是我仇恨的根源,逼瘋我的罪魁禍首!所以……」曲蔚然用力將曲寧遠拽起來,向下推去……
夏彤看出他真的是要殺他,連忙大聲叫道:「別!別這樣!你要是把他推下去,那我也跳下去!」
曲蔚然停止動作,回頭望著她:「你說什麼?你要跟他去死?」滿眼山雨欲來的憤怒。
夏彤直視他的眼睛,緩緩地點頭。
曲蔚然垂下頭,用低沉陰冷的聲音壓抑住瘋狂的憤怒與嫉妒:「你以為我會在乎?」
你以為我會在乎?
是啊,自己的生或死,他會在乎嗎?從來,只有她害怕他丟下她、不要她,只有她一直跟著他說喜歡他、愛他,想要保護他,可他呢……
他只是接受她的給予,卻從未說過「曲蔚然愛夏彤,像夏彤愛曲蔚然一樣愛她,像夏彤離不開曲蔚然一樣離不開她」。
他從未說過……
夏彤愣住,她忽然沒有把握,沒有把握他會在乎她,在乎她的生死,在乎她的感情。可即使這樣,夏彤還是固執地望著他,她不相信,不相信曲蔚然真的一點也不在乎,於是她說:「你在乎,你在乎我。」
「夏彤,我對你說過的,不要當傻女人。」曲蔚然說完,不再猶豫,用力將曲寧遠拉起來,像是慢動作一般,將他一點一點地推下寒潭:「可你總是在當。」
這一次夏彤沒有叫,也沒有像以往那樣傻愣著,她猛地跳了起來,迎著風,飛撲過去,一把拉住曲寧遠的手臂,閉上眼睛,跟著他,一起往下墜落。可剛往下掉落一些,身子就被人猛地抱住,那人力氣很大,像一隻受傷的孤狼一般大吼,用力地想將她拉上去,可卻擋不住墜落之勢,連著那人也掉了下來。
三個人一起跌進寒潭中,濺起一片水花,刺骨的泉水從四面八方湧來,夏彤冷得張大嘴想尖叫,泉水從口鼻直往肺裡灌,可怕的窒息感隨之而來,越是透不過氣來越是想呼吸。她張大嘴,卻只能將冰冷的泉水灌進肺裡。夏彤本能地掙紮著往上游,可身上的棉衣浸了水,像是厚重的石頭綁在身上一樣拉著她加速下沉。慌亂間她能感覺到一股力量,從她的脖頸處繞過,用力帶著她往上游,可那人力氣終究小了,拉不動兩個人的重量,游一會兒又停歇了,往下掉一些。夏彤睜開眼睛,看見曲蔚然痛苦地憋著氣,成串的泡泡從他嘴裡冒出,夏彤的意識漸漸游離。她抬手無力地握住曲蔚然環在她脖間的手,很想將他拉開,很想告訴他:算了吧……
算了吧曲蔚然,別救她了。
如果,這是你想做的事,即使是殺人,我也會幫你的……
只是,我沒辦法原諒我自己,所以,請你讓我陪著曲寧遠一起死吧,我現在只想陪著他一起死。
可是,曲蔚然不讓她如願,他總是那麼霸道,他的意志力強大到令人震驚。他硬是咬著牙,用盡力氣,將夏彤和曲寧遠拖上了岸,夏彤扶著岸邊使勁咳嗽著,咳得將肺裡的水全嘔了出來,她的全身像是快要散架一般,眼前閃著一片一片的白光,整個人昏天暗地地噁心,她貪婪地呼吸著冰冷的空氣,還未體會死裡逃生的感覺,身子就被人緊緊抓住,拎了起來!她聽見曲蔚然用暴怒的聲音在她耳邊叫:「你居然真的跳下去!你真的為他跳下去!你愛上他了!你愛上他了!」
夏彤暈得連眼睛都睜不開,想解釋,可胃裡泛出的酸水卻不停地嘔吐出來。曲蔚然忽然將她甩開,整個人壓了上來,緊接著雙手緊緊地掐住她的脖子:「連你也背叛我!連你也不要我!」夏彤費力地睜開眼睛,看著曲蔚然,少年俊美的面頰上只剩下了深深的憤怒和極度扭曲的瘋狂:「你想死?想和他一起死?你不是說過你只為我活著嗎?你現在卻要為他死!你這個騙子,騙子!」
曲蔚然掐著夏彤的脖子,用近乎瘋狂的聲音吼:「你居然愛上他了!你居然愛上他了!不可以!不可以!」
夏彤只覺得他真的想掐死她,他的雙手將她的脖子掐得快斷了,她完全透不過氣來,大腦的缺氧讓她奮力地掙紮起來,可她的力氣卻沒有他大,掙扎也只是徒然,就在夏彤以為自己要死了的時候,曲蔚然居然放開了雙手。夏彤跌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氣,睜大眼睛驚恐地看著他,而曲蔚然也正緊緊地看著她,漂亮的眼睛通紅通紅的,有什麼晶瑩的東西在裡面打轉。他輕輕對著她伸出手,可她卻第一次害怕地後退。他眼圈裡閃亮的淚光終於滑落,她看見他一臉哀傷地望著她,哭著說:「夏彤,不要拋棄我,不要拋棄我……你是我唯一擁有的了……」
夏彤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一連串的變故讓她昏了過去。當天旋地轉的那一刻,她想,她剛才一定是做夢了,在夢中,她看見曲蔚然哭了,在夢中她聽見曲蔚然那麼害怕那麼害怕地說……不要拋棄我。
啊,不,不,即使做夢,也不會夢見曲蔚然說這樣的話的……
從小到大,害怕被拋棄的人,一直是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