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蘇錦棉便知道八皇子此番的用意是為何了。
她看著蘇遮木拿在手裡把玩的玉如意,眉頭皺得越發的緊了。
蘇錦城只當那日八皇子是一時興起,奈何這下看來他絕對不是隨口說說的,怕是早就想要如此了。
蘇遮木皺著眉,沉思了片刻,抬眼看向坐在位子上一聲不吭的蘇錦棉,「你有什麼事瞞著我?」
蘇錦棉皺了皺眉,搖了搖頭,「沒有。」
蘇遮木卻是不信的,冷笑了聲,出口的話也微微的重了起來,「你知道人家八皇子上門來提親的時候是怎麼說的嗎?他說你們兩情相悅,我從小就告誡你要遠離皇家的人你都當耳邊風了是嗎?」
「爹。」蘇錦城出聲阻道,「我也有責任。」
蘇遮木抬眼看了看他,眉間的戾氣越發的重了起來,「你給我閉嘴。」
想必蘇遮木已經是怒極了,蘇錦棉也不答聲,靜靜地等著他的後話。
蘇遮木:「事情既然已經如此了,棉兒你告訴爹爹,這件事你打算怎麼辦?你若是不願意,即使是他皇家的人我也能讓他討不了一點便宜。」
蘇錦棉皺了皺眉,聽出他話裡的玄機,問道:「是八皇子讓你這樣問我的?」
蘇遮木一頓,不再說話。但這樣的沉默顯然是已經默認了。
蘇錦棉自然是有了自己的主意,臉色微微的發白。雖然蘇家家大業大,但是跟八皇子對上,她想,這個男人是有足夠的手段讓蘇家慢慢被蠶食的。
蘇遮木見蘇錦棉不說話,也大概知道了她的意思,「罷了,你回去想想吧。」
蘇錦棉卻在他轉身要走的時候叫住他,「爹,該如何就如何吧。」
蘇遮木頓了頓,臉色越發的陰沉,半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拂袖離去。
蘇錦城本來是想留下來的,但見蘇錦棉的臉色不好,臨了自己的父親臉色也是不善,遲疑了下還是離開了。
她說呢,好端端的,居然在錢莊隔了那麼久才有動靜,原來是打算好了今日來提親,怕她提早拒絕了蘇家會一門心思地反對到時候本該拉攏的勢力另投門下,那的確是件棘手的事情。
他倒是會算,一步一步。
想到這,她回頭吩咐道:「讓人備轎,我要去八皇子府一趟。」
「小姐,這不好吧?」站在她身後的阿蘿出聲道。
蘇錦棉想必也是想到了這一層,點點頭,「那你先讓人去通報一聲,我在觀雲樓候著。」
「是。」
觀雲樓。
待蘇錦棉到的時候,八皇子已經在包廂內飲茶了。
窗戶半敞,窗邊的簾子未挽起正隨風飄動著。
窗邊,八皇子仰躺在黑色竹木椅上,烏黑的長發今日向上盤起,將精緻的臉頰顯露了出來,一雙狹長的美眸起初是微閉,聽到蘇錦棉過來的腳步聲後,慢慢睜開,密而長的睫毛撲閃撲閃,白色的衣衫隨風而擺,整體看去,慵懶而狂放,有種飄飄欲仙之感。
蘇錦棉站在門口,手還扶著門,見到他瞥過眼來,微微一頓,險先陷進他的美色裡。
她皺了皺眉,恭恭敬敬地在門口行了禮,「草民見過殿下。」
他側過頭來,擺了擺手,示意候在他身旁的小廝退下。
等包廂內只有了蘇錦棉和他兩個人,他聲音柔和地說道:「隨意坐下吧,何必拘謹?」
蘇錦棉心底冷笑一聲,能猜測出他的目的之後顯然是有把握了很多。當下也不客氣,隨意坐了下來,自己給自己斟了杯茶。
那清流的水聲飄在空氣中,讓他的目光不由移了過來,那狹長的眼底有著不明的淡淡的光澤。
「不知道蘇小姐讓本皇子過來這裡是何意?」
蘇錦棉抿了口茶,略帶諷刺地看著他,「八皇子還能不知道我的意思麼?」
「你膽子倒是不小。」他冷哼了一聲,「在本皇子面前敢用『我』自稱的人也只有你了。」
蘇錦棉倒是不在意這個的,看了看他空無一滴水的茶杯,隨口問道:「那不知道八皇子趕得那麼急做什麼?要喝茶麼?我可以幫你倒。」
他坐直身,也不惱,只是掃過來的眼神堪比寒冬臘月。他看著這個在他面前姿態閒適一點都不知道什麼叫拘謹的女人,嘲諷道:「本皇子自然是沒有讓別人等的習慣。」
蘇錦棉本就積了一口怨氣,這次來見他咄咄逼人,當下也是一吐為快。想也不想就脫口而出道:「呵,殿下的不讓人等的習慣也是看人的吧?上早朝不到時間不到,不守時似乎已經是皇城裡公開的秘密了吧?」
八皇子聽出了些許,見她火氣挺大,眯了眯眼,瞬間心情愉悅了起來,「讓本皇子猜猜,若不是惱羞成怒了?」
蘇錦棉端在手裡的茶杯狠狠地往桌上一放,「殿下說我不懂規矩也罷,冒犯了殿下也罷。我今日來就是來告訴殿下,我不嫁的。我不想我一輩子的幸福都浪費在殿下的身上,你本就不是個能待人好的主,我不管你是有什麼目的還是出於報復,我請你慎重考慮下娶我當皇妃的後果。」說罷,她頓了頓,又道:「何況……」何況現在八皇子一手遮天,儼然是韶國的暗帝了,皇上左防右防怕是再也不會同意這個婚事無端給他再多一股勢力。
但話到嘴邊,她卻是嚥了回去。之前那些不敬的話說給他聽沒關係,頂多就是被他私下裡報復一通,但這話說出來若是被他有心利用,那還真的是了不得。當下只是話鋒一轉,「那殿下猜猜,不近女色的八皇子突然娶親,娶得還是蘇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三小姐,這個皇城會掀起一股什麼樣的風潮呢?」
八皇子的眼一咪,從她這番話裡其實不難聽出她對這件事的透徹。當下也不惱,只是站起身,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她,「本皇子想要的,從來沒有得不到的。」
蘇錦棉怒極反笑,也站了起來,「八皇子想要的從來就不是這些。」
他一愣,「你倒是知道本皇子想要什麼?」
蘇錦棉自覺多說了話,抿著唇,半晌,才低低地道:「如果八皇子非要娶錦棉的話,要麼讓我死心塌地地願意嫁過去,要麼……」她抬起頭,唇角勾起一抹淡薄地笑來,「要麼——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八皇子輕抬了抬手指,似乎是想握住什麼。俊美的臉龐轉了轉,突然眼神一驟變,聲音帶著冷腔。「若是本皇子要娶你,就算娶到的是你蘇錦棉的屍體,那本皇子也算娶到了。」
蘇錦棉卻不出聲,凝視他半晌,咬牙切齒道:「殿、下、請、便。」
等出了觀雲樓,坐上了回府的馬車,蘇錦棉這才鬆了口氣,只覺得背上細細密密地已經出了一層的冷汗。
她接過阿蘿遞來的水,急急地嚥了一口,嗆得她拚命地咳了起來。
這緩兵之計,最好有點效果。
阿蘿見她出神地盯著簾子,順手撩開看了看外面。「小姐,我們這就回府嘛?」
蘇錦棉回神,擺了擺手,「且先去一趟白雲觀吧,我想去看看師傅。」
阿蘿皺了皺眉,垂著眼掐算著時間,「可是來回怕是時間不夠。」
「不打緊的。」她垂下眼,抬手掩住臉靠在裡邊,「到了再叫我。」
白雲觀矗立在山間,已有幾百年的歷史。
清風環繞,綠影蔥蔥,馬車緩緩沿著山路往上跑著,蘇錦棉被顛簸地難受,便下了車自己往上走。
寺內的僧人倒是很多,蘇錦棉走過大殿,明明晃晃的香火中便看見了在佛前打坐的清遠大師。她微微垂眼,在觀音坐下拜了拜才走過去。
「你來啦。」清遠大師睜開眼,看了看跪下來雙手合十的蘇錦棉,手裡的佛珠緩緩地轉著。
蘇錦棉點點頭,緊皺著的眉頭舒展開來,閉著眼說道:「師傅近日可好?」
清遠大師唇邊泛起淡淡地笑來,「我怎麼會不好,怕是你有事要說吧?來,隨我來罷,勿以你的凡事擾了佛祖的清悠。」
蘇錦棉在白雲觀的幾年都是住在清遠大師的隔壁的,以前是她的書房,如今她走後,倒是還是保留了原來的樣子。
「有什麼事煩心不妨說出來。」清遠大師斟了一杯茶放在桌上,語氣仍是淡淡的,不驚不瀾。
蘇錦棉倒是習慣了她清冷的性子,只不過一是心亂想過來靜靜心罷了,哪有這些事說與清遠大師的道理,當下搖搖頭,「沒有啊,能有什麼煩心事啊。只不過想回來看看了啊。」
清遠大師搖了搖頭,「有些人終究是你命裡注定的,又有什麼好心亂的。」說罷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終究沒在說下去。
蘇錦棉卻是一愣,抬眼看了看但笑不語的清遠大師,正想問些什麼,只見她擺擺手,「想回來就回來吧,這裡永遠都留著你的地方。」
蘇錦棉低低應了聲,終究還是奈不住好奇,問道:「師傅,我命裡到底注定了什麼?」
「我若是說你母儀天下你信麼?」她淡淡地笑了起來,「棉兒不是一個看重名利的人,你來我白雲觀帶髮修行的那幾年貧尼倒是看的清楚,你無非就是重感情的人罷了。」頓了頓,她唇邊的笑容越發的和藹起來,「這個性子才讓你擁有常人無法擁有的,你終究是幸運的,遇上的那個人啊——他真的是不可多得。」
蘇錦棉猜不到她含糊的話裡到底是什麼意思,但多多少少也是知道些什麼的,點了點頭,凝著眉道,「下山前我一直記著師傅你的那句話。」
勿失勿忘,勿貪勿念,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