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喝了一碗藥,蘇錦棉才算是精神了些,當下坐直身子,只覺得窗外的風雪都小了去,只有夜沉沉的陰涼在不斷的擴散擴散。
她凝神聽了聽,卻沒聽見之前那一聲高過一聲的狼嘯聲,不由扯了扯一旁的八皇子,有些稀奇,「這群狼該不是這樣就回去了吧?」
他倒是冷笑一聲,摸了摸她的腦袋,低低的說道:「只不過是尋個路準備下來了罷了。風雪停了,它們就尋思著趁早回窩了。」
蘇錦棉倒是不明白這些獸類的作息以及習慣的,當下聽了這話,臉色微微一沉,「那該會就該下來了。」
「嗯。」他點點頭,掀開被子打算下床去。
蘇錦棉見他披回狐裘,就知道他是要下去了,「我也下去吧?沒有道理我一個人在上面的。」
「既然你非要下來那也罷,不如待我身邊還能看著你點。」說罷,唇邊竟漾開淡淡的笑意來,「還不快過來。」
等到了樓下,倒看見全部的人都聚在了一起,蘇錦棉被他攬著坐在了燃著火的空地旁邊,只覺得那火焰灼人的很,但卻是實實在在的軟和。
也是這時,那一直沉寂下來的狼群——來了。
蘇錦棉只覺得那悉悉索索的小動靜此刻聽在耳裡都有點讓人發麻,更何況那一聲一聲嘶吼著的長鳴。
八皇子卻完全不放在心上似得,只詢問一旁的掌櫃,「掌櫃的,依你看,這場大雪何時能停下來?」
掌櫃的搖搖頭,「這次比以往都來的厲害,我看啊還得持續幾天呢。若不是今天眾位英雄下山去了,怕是挨不過明天了。」
蘇錦棉在一邊看著,火光照得他整張臉都印在光圈裡,閃閃發亮。
「那依棉兒看,這困境何時能解?」他突然扭頭看向她,黑亮的眸子多了一抹暗淡,嘴角邪氣的揚起,卻是笑得沒心沒肺的。
蘇錦棉歪頭想了想,他們困在這裡也有兩天之久了,如果這是個局,那麼結局依然捏在了掌控者的手裡。
八皇子出京的時候獨自一人低調的很,怕是到如今知道這件事的也是寥寥數人。倒是讓他把這局捏得更加順手了,排除了一切的威脅,只等一個人的答覆。
她頓了頓,實在是對他精於打算的心思讚不絕口,這一步一步算得如此到位,的確不是一般人能做到呢。
當下,只是不確定的問道:「明早?」
聞言,八皇子微微抬了抬下巴,和蘇錦棉的眼神相互對望定睛了許久,才轉過頭去,看著這「霹靂扒拉」燒得正歡的火堆,淡淡地道:「希望如此。」
蘇錦棉卻被他突然啞聲下來的低沉嚇了一跳,再去細看,卻已然不見他眸底剛剛那一閃即逝的失望。
如果被自己的父皇這樣算計,他並非無情無血,自然是要覺得失望的吧。
蘇錦棉幼時在給八皇子當陪讀的時候,有一日才下學,他卻等也不等她,直接把她送回了韶華殿,自己就出去了。
等再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夜晚,那時正是秋末冬初,那時冷時熱的天氣詭異地就像皇帝的心思,深如鴻溝。
蘇錦棉那日因為惦記著他還沒回宮,便一直睡不安穩。後來他一個人進來的時候,渾身都是濕漉漉的,不知道是不是去了池塘泡了很久,渾身都散發著寒氣。
他一聲不吭地換了衣服便上了床,蘇錦棉睡在另一頭,貼著他的身體只覺得透徹心涼,直冷得她渾身發顫,卻只能咬著牙不出聲,默默地受著。
隔日,蘇錦棉才知道那日是皇后的祭日,八皇子一下學就偷偷地去了冷宮,曾經皇后自殺的地方。
皇上多少都是對皇后有情的,這冷宮,其實就是一個位置偏僻從未有人居住過的地方罷了。
蘇錦棉雖然沒有去過,但是總歸是在後來聽他說過——那個地方是他去過的皇宮裡最清靜的地方。
那裡是他母后離去的地方,是他一朝從權貴裡掉下地獄的地方,也是他慢慢開始成長的地方。
*************************皇宮是渣渣的分割線************************
那狼群的腳步聲也越來越近,那踩在雪地上的「簌簌」聲音雖然輕,卻在這風漸漸變小的寂靜夜晚裡聽得一清二楚。
想必是這裡的燈火通明還是讓它們有所忌憚,只是盤旋在不遠處,始終都沒有多踏進一步。
八皇子見時間差不多了,掃了眼堆在一邊的火把,「大家都找個火把點燃了出去吧。」
狼是怕光的動物,有光亮的地方都是它有所懼怕的。
此話一出,眾人都紛紛附和,各自拿了火把便出門了。
那一直伺機而動的狼群似乎是被驚了一跳,紛紛後退了些,停在不遠處虎視眈眈。
蘇錦棉雖然沒出去,但是透過人群的間隙看見那些綠幽幽的眼睛時,還是有些膽顫的。
「怕什麼。」人群裡,響起他的聲音,只聽他的聲音堅定有力,說道:「狼是能嗅出人對它的懼怕的,你不怕它,自然是它怕你。」
蘇錦棉看了一會,見大堂裡此刻留下的就那麼幾個人,只覺得那火燒著都有些灼人。好在這時的風勢小了,否則這些火把,哪裡能點燃的了呢。
「撐過黎明,狼群都會散了的。」八皇子身後的小廝垂手立在一旁,此刻卻是看著天色道出這一句來。
那一群狼似乎是知道這裡正有人要對付它們,那看似是狼群首領的狼跳上山邊的那塊大岩石,「嗚嗚——」幾聲長鳴,只看見那一直虎視眈眈的狼群開始躁動不安起來。
蘇錦棉只看見外面的火把晃動了下,就看見已經有人嚇得昏過去了,當下一驚,走過去一看,竟然只是個婦人。
她的眉色一凝,還未有什麼動作,就看見旁邊那個漢子轉過頭來,一看見自家的娘子昏了過去,怕是從來沒有遇見過那麼凶險的環境,只覺得窩囊。當下舉起火把,舉起大刀就要往狼群裡跑。
「砍死這狼群就安全了,爺還沒有這麼狼狽的時候,我呸,這群狼崽子。」
八皇子的臉色卻是一變,快如閃電也依然沒有攔住他,只看見他飛快地往狼群跑去,驚得那一群餓極了的狼猛然發動了攻擊。
「該死。」八皇子一聲低咒,臉色也在瞬間變了。
狼的首領見此便是一陣一陣低低的嗚嗚聲,只看見那站在左側的狼猛然衝了出來,飛快的掠了過來。
那一抹幽綠就像是來自地獄的照明燈。
只聽見風聲掠過,就見八皇子身後的那個小廝,飛快的衝了上去,輕功的速度一下子就趕上了那個衝動的漢子,一把拉住他的衣領,這番力道都還是堪堪被他拖離了一番距離,在雪地上踩出一道長長的弧線。
「回來,別傷了它們。」
「魂淡,它們現在只有十隻,怕什麼,我們那麼多人還搞不定這一小小的狼群嗎!」
就在這時,那從左側跑來的狼已經快要到跟前了,只見那小廝飛快地一個翻身拿著火把一晃,嚇得那狼慌忙止了腳步竟狼狽的摔了一個跟頭。
趁著這時間,小廝飛快的扯了漢子回來,一邊冷聲道:「這只是探路的狼群,你一旦殺了其中的一隻,那麼剩下的都會過來尋仇。你是希望我們都為你陪葬麼,蠢貨。」
蘇錦棉也被這畫面驚出了一身冷汗,站在門邊只覺得那風一陣一陣的緩緩又大了起來。
「進去,把門關好。」蘇錦棉正出神之際,八皇子回過頭來就看見她站在風口,當下眉頭一皺,命令道。
蘇錦棉自知幫不上忙,只是點點頭,和屋裡的那幾個婦人一起把昏倒的那個女人移回了屋裡,並按照他說的,把門關好。
沒有了冷風灌進來,屋裡的溫度似乎也高了起來,蘇錦棉在門口站了一會,還是回到了火堆邊上坐下。
怕是黎明之前,這裡必然會有一場血腥拚鬥了。
又等了兩個時辰,天色才微微地有點亮,偶爾有些動靜的屋外此刻終於悉悉索索地又響起了聲音,蘇錦棉一夜沒睡,此刻聽聞了動靜,強制自己打起精神來。
似是終於打算在黎明前屠殺這狼群,這天色一亮,那刀劍的聲響便斷斷續續地響了起來。
蘇錦棉站起身,正想透過門縫看看外面如何了,站起身子卻是一陣頭暈,險些站不住。扶著桌腳頓了頓,她挑了挑那已經快燃盡的火堆,又緩緩地坐了下去。
「再過一會,人就該來了,若不來……」她一頓,看了看窗外透出來的那微細的光芒,眸色微微一沉,「那便我們走。」
她的話一落,就聽見外面一陣刀劍的聲響,伴隨著這些的,還有漸漸亮起的天色。
外面的風聲開始越來越大,門未關緊,被風扇的忽忽作響。她透過門扉,就看見那一片雪地裡,已然染了血紅,那一個人卻只是站在原地,渾身肅殺。
馬蹄聲響起的時候,這一場醞釀了很久的屠殺已然落下了帷幕。
只聽見為首的那人看著這觸目驚心的雪地,一手狠命地拉了韁繩,扯得那飛奔的馬兒急急地立起了身子,險些把人給甩了下去。
那人還未等馬兒停止躁動,就一臉灰敗之色地跪了下去,「末將來晚了,還請八皇子殿下恕罪。」
那一聲聲響過後,他身後那一小隊的騎兵都下了馬,直直跪下。
驚得那一批剛才才和八皇子一起浴血奮戰的人紛紛下跪,低垂著頭一聲也不言語。
蘇錦棉卻是一聲冷笑,看著那火光漸漸熄滅下去,緩緩地閉上眼。
真累,算計得一步都不差。
棋逢對手?
呵。
蘇錦棉沉睡在夢裡都能想起那一刻,風吹開門扉時,她看見的那一幕。他垂手立在前方,天地融為一色,她看不見他眼底什麼情緒,卻是從那一股子殺氣畢露的背影裡也能猜出他此刻一定是微微勾著唇角笑得嘲諷邪佞又不可一世。
然後緩緩邁開腳步,還未見他有什麼動作,那指揮作戰的群狼首領就摔下了岩石。蘇錦棉定神才看清了,那是木棍,他僅僅用了一根木棍隔了那麼遠的距離都能一點也不偏差的攻擊到孤狼。
明明是早就可以下手的,卻平白無故地拖了那麼多的人陪他在外面那片風雪中等一個完全掌控在他手心的答案。
其實自己,也是在他的掌控中的吧。
難怪,他那麼胸有成竹,怕是他的指尖,已然捏著整個江山了。
不自知的,只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