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璐,接著要向你和聽眾們報告一個好消息,至少對我來說,這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書璐頓了頓,眼眶有點濕潤,仿佛能體會到遠在千裡之外的小曼的心情,「我在前天,也就是星期二,生下了一個可愛的女兒。我和皮耶都高興壞了,他甚至激動地哭了,要知道我這個產婦在經歷了5個小時的陣痛後還是面帶微笑的。等女兒滿月了,我會寄些照片給你,現在她雖然也很可愛,但是五官還皺在一起,一點也看不出我遺傳給她的美人胚子。」
通過透明的玻璃,書璐能夠看到錄音室外的同事們都面帶微笑,有些也跟她一樣紅著眼眶。節目組有時就像一個大家庭,小曼是這個家庭的一員,她雖然遠走他鄉,但是知道她過得很好,大家都為她高興。
「那麼,」書璐的聲音並沒有因為她的情緒而有任何變化,「希望我們很快就能看到這個小寶貝的照片,我會把它登在我們節目的論壇上,讓我們一起來祝福這個小天使。」
「說到孩子,不知道『書璐漫漫』有沒有小聽眾呢。」樂樂說。
「根據歷年來的統計,給我們來信的年紀最小的讀者是十二歲——不過需要補充的是那是5年前。但今年我收到過一封父親的來信,他說他的兒子剛讀小學二年紀,也跟著他一起聽我們的節目,不知道這是不是我們年紀最小的聽眾呢?」
「不知道現在的少年兒童都在讀些什麼,我小學的時候,大多讀童話,『安徒生』、『格林』、《一千零一夜》等等。書璐你呢。」
「我不是故意要表現地自己很特別,」書璐忍不住說,「不過我看的比較多的是文學名著,好像《簡愛》、《紅樓夢》。」
「……你看得懂嗎?」樂樂有點汗顏。
「說實話是……完全看不懂。但是父母這樣要求,我和姐姐每個寒暑假都在家裡很努力地完成這個額外的『作業』。」
「……」
「我們只是看了一遍,把所有的生字找出來,然後一個一個查字典而已。」
「好像有點可憐。」
「是啊,」書璐笑笑說,「所以希望收聽我們節目的父母不要再這樣對待自己的小孩,偶爾就讓他們做一些自己喜歡的事吧。」
「那麼接下來我們要介紹的是什麼書呢?」
「是一本童話書,不過是一本給大人看的童話書,叫做《小王子》,作者是安東尼-德-聖-埃克蘇佩裡。」
「給你做一個測試。」小曼說。
2001年的元旦過後,《書路漫漫》節目組又空前地忙起來,因為春節就快到了,而像他們這樣收聽率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節目都被安排早早地開始錄制。書璐算了算,一星期內竟然要錄兩期,這讓她和小曼大呼吃不消,於是她們兩個又再度結伴去圖書館寫稿子。
「嗯?」書璐壓低聲音,雖然已經下午4點多,沒什麼人了,但她還是有點怕這裡的管理員阿姨。
「如果你是《小王子》中的一個角色,你願意做哪一個呢?有以下三個選擇:小王子、前六個星球的居民、飛行員。」
書璐沒有想到小曼說的測試還有點水准,所以暫時放下手中關於張愛玲的介紹,靜靜地思索了一會兒,說:「小王子吧。」
「哦……」小曼拿著雜志,找到了那個答案為「小王子」的測試結果,「你是一個至情至性的人,你有很多理想,同時也很率真,但你常常覺得跟這個世俗社會格格不入,就好像一個小孩掉進了成人世界。」
書璐翻了下白眼,覺得這個測試很無聊:「那麼如果我選『前六個星球的居民』是不是就說明我有控制欲、自負、有虛榮心卻能在這個世界上活得很好;而如果我選『飛行員』的話,是不是說明我明白自己長大了卻還懷著一顆童真的心,追求真理卻常常覺得孤獨?」
小曼看了看測試答案又看看書璐,驚訝地說:「你怎麼知道的?!」
「因為這就是對《小王子》裡面人物的分析啊。」
「……」
「那麼你會選哪個呢。」書璐問。
「不知道,」小曼聳聳肩,一臉無辜,「我又沒看過《小王子》。」
「……」
這天晚上回到家,書璐覺得很累,老男人勸她早點休息,但她明早還要錄節目,於是繼續去書房校稿子。
「喝下去。」他倒了杯熱牛奶端到她面前。
「我想喝咖啡。」她揉揉太陽穴。
「你在這裡死撐還不如早點睡,不然明早起不來。」
「我怕做不完,你先睡吧。」
他們對視了一會兒,好像誰都無法說服誰。
「我喝牛奶行了吧,馬上就好,你睡吧。」書璐陪笑道。
家修不著痕跡地撇撇嘴,走出去。
「倔小孩。」他說的很輕,就像在自言自語。
書璐歎了口氣,繼續看她的稿子。她是倔,但難道他不倔嗎?
不過,第二天早晨書璐就如老男人預言般地,遲了一個小時才醒來。
「哎呀!你怎麼也不叫我,」她三兩下跳到洗手間,胡亂用毛巾抹了抹臉,連水都沒沾,「剛才鬧鍾怎麼沒有響,我昨天晚上特地調到7點半啊!真是的,你平時不是也都是這個時候起來的嗎,怎麼沒叫我……」
書璐從洗手間探出頭來,房間裡一片寂靜、空無一人,只聽到客廳那只老式的立鍾鍾擺在卡卡卡地響。
該死的老男人,竟然已經走了!
這天下午,直到一點半才錄完節目,書璐和小曼才各自頂著兩個黑眼圈到食堂打飯,書璐愛吃的番茄炒蛋已經被人清了盤,剩下的都是一些殘羹冷炙。
「我想睡覺。」小曼無精打采地說。
「嗯,我也是。」書璐嚼著半冷的牛肉。今天早晨她們兩個竟然都遲到了,被排錄音室的大爺狠狠說了一頓。
「我應該聽我老爸的話,早點睡覺。」小曼說。
「……」書璐不搭話,老男人也這麼說,但她不聽,她生氣的是,老男人竟然因為這樣就不叫她起床。
「最可恨的是,昨天那本恐怖小說我看了一半就睡著了,今天早上起來根本就不記得昨天看了些什麼。哎……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啊。」
「哎……」書璐看看小曼,也不由得發出感歎。
臨到下班,書璐忽然想氣氣老男人,決定晚點回去。辦公室其他人都踏著下班的鈴聲一溜煙走了,書璐想,也好,好久沒一個人安靜地呆著了。
她隨手拿起書架上的木雕,那是去年她剛結婚的時候田心宜送給她和家修的,上面是兩只鳥,而且是兩只沒有腳的鳥。如果沒有腳,她想,就會一直飛一直飛,直到生命的盡頭吧?
書璐忽然就聯想到了田心宜,她就像這鳥,不停地飛,難道她不會覺得累嗎?她這樣的人生或許旁人永遠無法理解,但有什麼關系,只要她自己明白就好了。書璐不禁有點羨慕她的勇氣,要得到完全的自由,也必然拋棄得更多。
一個沉悶的敲門聲想起,書璐抬頭,看到的是易飛。
「我只是來看看,沒想到你真的在。」他笑了笑。
「哦,我今天還有點事,所以要加班。」她也微笑了一下。
他緩緩走進來,打量著偌大的辦公室:「我沒想到,你會做電台DJ。」
「連我自己也沒想到。」
「我更沒想到阿寬也會進電台工作,本來以為他只是弄個校廣播台玩玩,結果他這個學物理的家伙真的轉行了。」
書璐不無感慨地說:「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預料不到的,所以才說『世事無常』嘛。」
「是啊,」他頓了頓,「你知道嗎,以前我寢室的那個『小超人』現在真的做了超人。」
「?」
「他在美國的游樂場裡演話劇,扮演超人。」
「真的?」書璐瞪大眼睛,努力回想那個人的樣子。
「還有『阿三』,現在在印度做軟件開發,他說覺得自己渾身都是咖喱味。」
書璐笑了,那些曾經的校園往事像一出戲般又呈現在她面前,每一個人都像是這出戲裡的一個角色,沒有主角和配角之分。
「那個時候,我很天真地以為很多事情都不會變,」易飛臉上的線條變得溫柔起來,好像在回憶美好的往事,「但最後都變了。」
他們兩人都為他的這句話怔了怔,剛才那一出輕快的校園喜劇嘎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漆漆的帷幕,他們誰都沒有去拉開過的帷幕。
「……對不起。」長久沉默後,易飛先開了口。
「……」書璐咬著唇不說話。
「我並不是存心要說這些,本來我只是想來找你敘敘舊……」他解釋說。
「沒事。」書璐勉強笑了笑。
「……」他也沉默了,臉色黯淡,不再是書璐曾經認識的那個易飛。
「其實……」書璐鼓起勇氣說,「關於你和『三號床』的事……」
「?」
「她已經寫信把真相都告訴我了。」
「……」他錯愕地看著她。
書璐又笑了笑:「錯也好,對也好,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我已經不再去想了,我希望你也不要自責。」
「……」
「剛分手的時候,我確實很難過,這種情緒也折磨了我很長一段時間。但我現在過的很好,所以我沒有責怪你,我也希望你能過的好。」
「……」他依舊看著她,沒有說話。
「……」
「謝謝。」過了很久,易飛才輕輕地說。然後,他微笑著道再見,倉促地走了出去。
書璐有些失神,她並不喜歡他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在她的生活中。雖然他看上去並沒有惡意,但讓她覺得不安。就好像一顆冷卻的心又開始燃燒起來……
書璐原本想大年夜帶家修回家跟爸媽和姐姐姐夫一起吃飯,但媽媽卻說:「照理說第一年還是應該在婆家吃飯,要不你們小年夜來吧。」
可是後來她才知道,原來爸媽大年夜要去參加老年舞會,因此才極力游說兩姐妹小年夜回家吃飯。
另一件讓她郁悶的事是,紅包從今年開始就沒有了。
「別難過,你像姐姐一樣也生個小寶寶,我們會給小寶寶壓歲錢的嘛,這樣你又有紅包收了。」媽媽循循善誘。
她笑了笑,敷衍過去,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她學會了用無聲的微笑來反抗她不願意做的每件事。
晚飯的時候,書玲宣布,B超結果顯示她懷的是一個男孩。一家人饒有興致地為這個即將出世的小男孩取名字,書璐高興地想,這是家裡的第一個「小王子」。
晚上睡覺前,書璐忽然問家修:「你爸媽有沒有催我們生小孩?」
「沒有,」他的目光始終在書上,「我能結婚就已經了卻了我媽此生最大的心願,她不敢再向佛祖要求更多了。」
書璐越來越覺得老男人很有冷幽默的天賦,同他漠然的外表不相襯。
「怎麼了?」他看了她一眼,又把目光移回原處。
「沒什麼,我只是怕你爸媽對我們滿心期望,如果我們暫時不能滿足他們的願望……至少也要跟他們交代一聲吧。」她靜靜地在腿上抹著綿陽油。不管怎麼說,她總是不願意看到她的親朋好友因為她而失望,盡管很可能令得她自己很累。
「你已經有能力養活自己了,你就要學會對自己負責,」老男人看著她說,「很多時候不要再介意別人的看法和期望,你活著不是僅僅是為了他們;同樣他們對你的失望和希望對你來說也不是那麼重要,如果他們告訴你這很重要,那只能說明他們依賴於別人生活,這是他們的問題,而不是你的。」
這個晚上,書璐一直在思索家修的這番話,過去從來沒有人這樣對她說過,以後也未必會有。而他,在愛她的同時也不忘教她成長,教她變得獨立、自信。
「你好像我老爸,」書璐頓了頓又補充說,「不過連我老爸也不會跟我說這些話。」
「現在你知道我的難得了吧,你以後要加倍報答我。」說完,他笑著撫過她的臉頰。
大年三十的晚上,到了六點,街上的人就漸漸少了。書璐記得小時候常常一家人圍坐在電視機前看春節聯歡晚會,姐姐總是模仿那些小品,看的大家樂不可支。後來姐姐去了美國留學,新年的氣氛一下子冷清了好多年,等到姐姐帶著姐夫回來了,家裡又格外熱鬧起來。她永遠不是主角,也沒想過要當主角。
自從書璐和家修結婚以來,每每有裴家的家庭聚會,地點大都定在他們家裡。他們是這個家的男主人和女主人,書璐忽然覺得,自己也變成了主角。
這天晚上阿文特別乖巧,既不跟哥哥抬槓也不跟大人頂嘴,還殷勤地給值完班趕來的家臣拿拖鞋。
書璐看到家修和雅君微笑地對視了一眼,好像有什麼事情心照不宣。
最初這個家對她來說是陌生的,不過現在,客廳裡散落著她鍾愛的玩偶,洗手台被她的瓶瓶罐罐占據了一大半,家修還特地為她在書房裡添置了一張桌子。她是這個家的一部分,這個家也是她的一部分。
今天家修好像也特別高興,他燒了滿滿一桌子的菜,雖然書璐有點擔心等下要洗碗的自己,不過看到大家高興的臉龐,這些擔心一瞬間都煙消雲散了。
家修和家臣兩兄弟大約很久沒有在一起喝酒的緣故,都嚷嚷著要把家裡的酒喝光;書璐和小兄妹討論著大學生活的種種,他們讓她想起了很多快樂的校園生活。這是書璐第一次沒有跟父母一起過年,但她並不覺得孤單,因為這是她和家修的家。
等到家修和家臣真的把家裡的酒都喝光了的時候,他們的爸媽和姐姐從美國打了越洋電話來拜年,客廳裡的說話聲突然間此起彼伏,讓書璐想到了春節聯歡晚會上那些歌頌邊防戰士的小品。
或許家修真的喝醉了,最後阿文是在「大聲提醒」的情況下才從他那裡「拿」到了紅包,書璐好笑地想,也難為她裝乖巧裝了這麼久。
家臣被兩個小孩抬走之後,書璐拿了塊熱毛巾敷在閉目養神的家修臉上,她轉身的時候,忽然被他抓住了手。
「老婆……」家修的臉上蓋著毛巾,看不到表情,「你不要走。」
書璐有點驚訝,他從來沒有叫過她「老婆」。
「我去把桌子收拾一下,馬上就好——」她試圖掙開他。
「——我說了不要走。」他打斷她,口齒有點不清。
書璐怔了怔,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孩子氣,這個她一直仰視的男人原來也會撒嬌。
她微笑著,隔著毛巾吻住他。
「你還記得去年這個時候嗎。」大年初一的中午,書璐躺在溫暖的被子裡問身邊的家修。
「嗯,」他好像知道她在想什麼般,「有時候一覺醒來,我也驚訝自己竟然結婚了。」
「為什麼。」她笑著轉過頭看著他的側臉。
「因為……年紀越大,心越冷。」
「那現在你的心是熱的嗎?」她吃吃地笑。
家修轉頭看著她,握著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你來摸摸看。」
書璐把頭靠在家修胸前,看著發黃的天花板,她忽然覺得,自己竟然是這麼快樂。
這是愛嗎?是那種書裡所說的「天長地久的愛」嗎?她還是沒有答案。
她只覺得,結婚的這個賭注,她並沒有下錯。
農歷初三,家修去上班了,他出門之後書璐也沒了睡意,就乾脆起床去書房寫稿子。
家修給她新買的這張桌子是深咖啡色的,式樣是跟書房家具一樣的古典歐式,書璐一開始嫌它老氣,後來也慢慢習慣了。她翻箱倒櫃找出一包速溶咖啡泡了喝下去,精神好了很多,然後站在家修的書櫃前想翻幾本書來看看,結果是一無所獲,因為他的書除了英文的就是專業書,不符合她的要求。
書櫃裡還擺放著家修讀書時歷年得的獎狀和獎杯,從作文大賽、頭腦奧林匹克到英語演講、航天模型大賽,甚至有乒乓球比賽的金牌。書璐不禁想,老男人真是太可怕了,到底有什麼是他不會的?
家修的那張寫字台上堆著各式報紙和雜志,壓在下面的是那本書璐曾經看到過的塗鴉本子。她饒有興趣地翻出來看,幾十頁的白卡本已畫了大半。
她翻到他們在巴厘島度蜜月時他畫的烏布的清晨,天空上飄著七彩斑斕的彩虹;她往後翻,是明亮的黑夜裡灑滿花瓣的泳池,白色桌布映襯下的酒杯閃著彩色的光;然後是陽光明媚的校園,書璐猜想這是送阿文去學校……
他畫裡的世界,跟幼兒園小朋友眼中的世界一樣,是五彩繽紛、絢麗奪目的。只是,畫中永遠沒有人,顯得有些空洞。
書璐忽然想到,老男人就像《小王子》中的飛行員,身處於這個成人的世界,卻還悄悄地懷著一顆童心。那麼,他是否在追求真理的同時感到孤獨呢?
門鈴響起打斷了她的思路,她披了件外衣去開門。
「你好。」田心宜微笑地站在門口。
書璐驚訝地看著她,愣了好幾秒才想到要把她請進門。
「嗯……家修今天上班去了。」書璐理了理沙發請心宜坐下。
「沒事,他不在你在也是一樣的。」
「哦……」書璐不敢直視心宜,在她面前,她總是顯得有點自卑。
「本來不想回來的,可是正好安排了去泰國參加培訓,所以我大年初一回來了,」心宜的微笑總是毫無雜質,「其實也害怕除夕回來卻沒有人陪我一起過年,所以才拖了一天。」
書璐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無奈地也以微笑回敬。
「昨天跟雅君雅文一起吃飯,雅文一直說『小嬸嬸』怎樣怎樣,說得我心裡有點吃醋。」
「啊……」書璐連忙擺擺手,「沒有的事,她平時也一直在我們面前說媽媽怎樣怎樣……」
心宜笑起來,笑聲很有感染力:「你說謊的時候很可愛。」
「呃……」書璐陪笑的臉霎時僵住了。
「我是開玩笑的,」心宜忽然說,「聽到阿文這麼說,我雖然心裡有點難過,不過一點也沒有怪你的意思,反而我很感謝你。」
「?」
「說明你平時很照顧這兩個小孩。」心宜的眼神很誠懇。
「……也沒有啦。」書璐被她看得有點不好意思。
「我知道自己是一個不稱職的媽媽,但既然我已經選擇了我現在走的這條路,我就已經准備好等我老了的時候,他們不會陪伴在我身邊。」她說的時候,樣子很和藹。
「……」
「我的選擇很自私,但我實在沒辦法說服自己的內心不作這樣的選擇。所以,這兩個小孩在看到我的時候還肯叫我『媽媽』,或者我不在的時候偶爾還會想起我,我已經覺得很滿足了。」
「……」
「我很高興,現在除了他們的爸爸和叔叔之外,又多了一個人在生活上給他們照顧和關心。我知道,你們為他們做了很多。謝謝。」
這是書璐第一次為心宜感到心痛。此時在她面前的,不是偉大的醫生、不是敢愛敢恨的女人、不是追求真我的妻子,而只是一個懷著愧疚的母親。或許就像她自己說的,這條路是她自己選的,那麼她不得不放棄家庭和孩子,但這並不表明她的放棄是那麼輕易、那麼毫不留戀的。她的痛苦在別人看來不可理解,但母愛是永遠不會改變。
書璐本想問心宜關於雅君的事,但她終究還是打消了念頭。因為她忽然明白,雅君是不是領養的在心宜心裡根本不是一個問題,這絲毫不會阻礙她對他的母愛,雅君永遠會是母親心裡的「小王子」。
送走了心宜,書璐心裡對母親和母愛忽然充滿了敬意。雅君和雅文或許不會知道,他們的媽媽雖然每次都對他們笑臉相迎,告訴他們一定要快樂地生活,但分離的時候比他們更不捨、更難過。
晚上,書璐去銀行等家修下班,他們去了以前常去的圖書館邊上的面館。裡面照樣是熱熱鬧鬧,談話聲此起彼伏。
「今天你一個人在家做了些什麼。」家修取下眼鏡,放到盒子裡,他只有在工作的時候才會戴上這副度數極淺的眼鏡。
「嗯……」書璐作沉思狀,「做了很多事情,你猜也猜不到。」
家修看看她,說:「無非就是吃吃喝喝,去書房翻翻我的東西,無聊了就寫一會兒稿。」
書璐不服氣:「還有一件事情你沒猜中。」
「哦?是什麼。」老男人饒有興味地看著她。
「你猜呢。」
「我猜不到。」他很直接,不喜歡別人賣關子。
「……心宜來了。」
家修好像並不吃驚,只輕描淡寫地說:「我聽家臣說過,她回來過年。」
「她是來感謝我的。」書璐想起心宜,忽然覺得自己並不那麼值得她感謝。
「哦?」他不置可否地回答著,好像也在思考什麼。
「她說很謝謝我們對雅君和雅文的照顧。」
「……」
「可是……我覺得我並沒有做什麼。」書璐悶悶地說。應該說,任何周圍的人都不能為這兩個小兄妹做什麼,是因為他們自己的堅強,才能忘記痛苦,快樂地生活。
「你做了很多,」家修溫柔地看著她,「你沒有因為他們不完整的家庭而對他們另眼相看,這就是他們最想要的。」
「我……」書璐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你沒有因此可憐他們,也沒有因此歧視他們,你只是單純地用幫助別人的心去和他們交流,我想這就是我們這些旁人能為他們做的最好的事。」
書璐笑了,原來她做的那些在她看來是理所當然的事,在家修眼裡卻是這麼偉大。
而事實上,家修在她看來也很偉大。在她失落的時候鼓勵她,在她驕傲的時候提醒她,他讓她看清了很多事,讓她學會如何思考問題。
她也應該感謝他,不是嗎?
二月的最後一天,書璐從錄音室走出來,剛打開手機就有一個電話打了進來。
「書璐!」媽媽的喘地很厲害,「書玲早產了!」
她還記得,那天是前所未有的慌亂。剛掛了媽媽的電話,家修就打了進來,說馬上來接她。
在出租車上,書璐心裡說不出的擔心。高齡產婦加早產,這大概是迄今為止一直一帆風順的書玲遇到的最大難題。
趕到手術室外,書璐第一次看到爸媽相互攙扶著,並且緊緊握著彼此的手。家修也握住了她的手,當她看著他的眼睛,心跳才漸漸慢下來。
家修拍拍建設,示意他不用擔心,一切都會好的。
全家人在焦急中等待著,建設一直不停地打越洋電話,他的家人也很著急。書璐擔心姐姐,幾次紅了眼眶,但都忍住沒有流淚。
終於,四個小時後,護士出來告訴家屬母子平安,只是小嬰兒很虛弱,要住在暖箱裡。書璐的淚終於也止不住地流下來,建設則像小孩一樣嚎啕大哭。
孩子先被送了出來,臉都皺在一起,樣子很可怕,大約剛剛遭受了出生的洗禮,他也不太高興呢。但書璐覺得,他仍然是他們的小王子。
書玲過了一會兒才被推出來的時候,面無血色,但當她看到家人和孩子,還是虛弱地露出微笑。建設抱著她痛哭流涕,她這個勇敢的母親卻拍拍他的頭,示意他不要哭、要堅強。
書璐和家修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了,她覺得自己仿佛也經歷了一次生產,雖然身體沒有痛楚,但當看到姐姐的孩子被抱出來的時候,她忽然感到自己也像是這個孩子的母親。因為,她也像書玲那樣盼望著他的出世,並且期望他健康快樂地成長。
「建設這家伙真沒用。」老男人一邊刷牙一邊說。
書璐靠在門邊:「如果等在外面的那個換作是你,而我正在裡面掙扎,你會怎麼樣。」
「……」他停下手中的動作,從鏡子裡望著她,「不知道,不過就算要哭,我想我也會躲到廁所去哭。」
「……」書璐努力想了想,卻始終想不出老男人哭會是什麼樣的。
「等你出來的時候,我一定會擦乾眼淚微笑著迎接你。」說完,他繼續刷牙。
「……真的嗎。」書璐有點感動。
「真的,」他喝了口水又吐出來,「如果那時候我還沒有暈倒的話。」
「……」
這天晚上書璐睡得很安穩,她做了一個夢:她夢見自己抱著BB從產房裡大搖大擺地走出來,老男人一副已經嚇得發抖的表情,看到她的出來後高興地暈了過去,然後醫生和護士大呼小叫地開始搶救他,她得意地笑了三聲,又大搖大擺地向病房走去……
不過這個夢,最終也沒能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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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吃了飯還在碼字,正到情緒上來的時候突然覺得頭暈,但我此時想到以前也有一次正在刷牙,突然覺得頭暈,最後證實是地震,於是我站起來,感到不是頭在搖,而是腳下在搖,並且搖的很厲害,一瞬間覺得前所未有的恐慌,因為我腦子裡想到的是恐怖活動……
同事們紛紛表示自己覺得頭暈,大家馬上明白是樓在搖,於是有人當機立斷說快下去。我平靜地把寫到一半的WORD文檔保存一下,然後拿起包走人。我跟一個大大皮同事相互攙扶著(是她攙我扶……)從30樓走消防通道下樓,一邊走一邊打給老公,他很錯愕,說馬上就過來。這個時候心裡有點害怕,不過我和那個大大皮同事同時說:車子怎麼辦,要去地庫開出來嗎?然後一邊繞一邊討論著。
走到一樓兩人才覺得腳都軟了,頭也因為從30樓轉下來而覺得有點暈。我們走到離大樓一個街口的地方,不明白怎麼有那麼多人還站在樓下往上看,真是嚇人。
大大皮的老公也在我們這條寫字樓一條街上班,來了之後把我們一邊「逃命」還對「身外之物」念念不忘這件事好好教訓了一頓,過了一會兒我老公也趕到了,我才覺得不那麼害怕了。
然後打電話給我們工程部經理(這寫字樓是我們公司的),這家伙在我們逃命的時候還正跟客戶通著電話,接到我們的電話非常自信地說:沒事,地震呀,別的樓倒我們樓也不會倒。
我和大大皮當時就很-_-!……
不過總算,我們沒事,所以我才能在16:30的時候坐在家裡寫這些字,這大概是我第一次真實地對生命感到恐懼。
祈禱災區的人們能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