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的山谷猶如一頭沉睡萬年已成化石的巨獸,黑的讓人心頭生怖,偶爾有一絲夜風飄過,也像是害怕這如死亡般的黑暗,飛快地便沒有了蹤影。
突然不知道哪裡飛出一隻烏鴉,黯啞的叫聲打破這裡的安靜,卻又添上了更濃重的死亡氣息。
身前的女子已然死去多時,血淚滿糊的臉沒有看不出一絲平日裡的高傲與華貴,在這冬夜裡,端木青就這樣看著她從哭天嚎地的求饒變成這樣一具冰冷的屍體。
殺了她,心裡也並沒有原本那樣的覺得痛快,只因為這樣一個女人,她的姑姑,勾結外臣,在君王耳邊吹著枕頭風,便將一家上百口的人命送上了斷頭台。
可是,殺了她有用麼?殺了她之後呢?父親回得來麼?二哥哥還會想辦法給她帶禮物逗她開心麼?大哥哥還會經常看她不順眼的挑刺麼?就算是向來不甚喜歡她的祖母,到底也是血濃於水的親人。
夜風吹得越發的冷了,端木青突然間覺得人生無趣極了,到底她是幸運還是不幸,雖然家人遭難,但罪不及出嫁女,她卻因為嫁給三皇子趙御風而漸漸等來她的天命,那個至尊之位,國師說的果然沒錯,她,是天鳳的命格。
可是如此又如何呢?如今她的親人都不在了,再高的位置又如何?她所保下的不過是兩個妹妹的性命。
許是思緒飄得太遠,連端木紫什麼時候走近的都不知道,「姐姐殺了她。」
再回過神,整個山谷已然是燈火通明,趙御風,如今西岐的皇帝,她的夫君,站在她們姐妹身後不遠處,身後是一整隊的兵馬。
臉上浮現的淡淡的嘲諷,不知道是在嘲諷自己還是命運。
「殺了她又如何,自從永定侯府被滅門,我這兩年來一直都在忙忙碌碌,不過就是為了取她性命,祭奠家族人的靈魂,但是如今她當真死了,我卻又不知道該怎麼過下去了。」
說完話,便聽到端木紫咯咯的笑聲,十分好聽,但是落在這黑冷的山谷裡,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詭異。
「有什麼過不下去的,陛下今日登基,不日便是冊封大典,好日子不是就要來了麼?」
聞言,端木青沒有說話,只是覺得累,很累很累,或許,紫兒並不瞭解她現在的感覺吧!
「難道姐姐不想當皇后?」
「什麼?」不太明白端木紫為什麼會問出這麼一句話,端木青轉過臉去看她。
「姐姐,既然你覺得累了,那麼我幫你把下面的路走完吧!」端木紫的表情沒有一絲玩笑的味道,十分的認真。
微微蹙了蹙眉,端木青才發覺今日的紫兒似乎有些不一樣了,她的眼眸中,沒有平日裡親暱的味道,反而是濃濃的仇恨。
「陛下如今已然登基,關於你的天鳳的命格已經沒有什麼作用了,所以,姐姐你可以退下了。」
不太明白她這話是什麼意思,端木青只是睜著眼楮看著她,然後視線轉向她的夫君,似乎是詢問一般。
「姐姐不必看陛下,這麼多年,我們都受夠了,如今終於可以圓滿落幕,你,不過是我們的棋子罷了。」
「什麼意思?」掙紮了好半晌,端木青才問出這麼一句話,喉嚨卻澀得發疼。
「姐姐不是一向聰明麼?怎麼這都想不明白?」說這話的時候端木紫再沒有了平日裡溫柔可人的模樣,而帶上了些猙獰的味道。
「從第一次相見,我與陛下便兩情相悅,偏偏那國師測出永定侯府大小姐是天鳳命格,為了拉攏朝中中立派,他不得不娶了你,而我,卻要以幫助你的名義,成為側室,屈居於你之下。
若不是兩歲那年,你和你娘莫名其妙的出現,憑著我娘的出身和地位,扶正指日可待,永定侯府的大小姐便是我了,可就是因為你,我娘永遠都是個姨娘,我永遠都是個庶出的小姐。
我明明長得比你美,明明比你會討人喜歡,明明更符合一個大小姐的身份,卻偏偏因為你,讓我什麼都不是,你難道不知道,我恨你,從一開始就恨你,恨你連爭都不願意跟我爭,一副冷冷的樣子,好像對什麼都不在乎,偏偏上天卻什麼都給了你。」
面對端木紫的質問,端木青腦袋一片空白,在她的記憶裡分明不是這樣的,她並不想跟任何人爭什麼,也並不覺得自己比別人高貴什麼,紫兒是妹妹,比她漂亮,比她溫柔,她也是很愛護的啊!她也是傾盡全力將她護在身後的啊!
她說她和趙御風一見鍾情?她說她只是一顆棋子?怎麼可能?他們成親六年了,六年來,無論發生了什麼,他們都是彼此依靠的,雖然為了生存,納了幾房妾室,卻從未對她產生威脅,此刻怎麼會有這樣的說法呢?
轉過身,端木青看向趙御風,眼底有低低的請求,「御風,紫兒瘋魔了,她在說什麼。」
或許是那些拿著火把的侍衛站的太遠了,讓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覺得他的臉在明明滅滅的燈火中烏黑一片,然後就看到他走到端木紫的身旁,輕輕地將伊人擁入懷中,薄薄的嘴唇,卻只吐出一句話,「紫兒,這些年委屈你了。」
轟隆隆的像是冬雷乍響,將端木青的腦袋震得一片空白,只是呆呆地看著那邊的兩個人,好像他們突然變得好遠好遠,遠得模糊不清無法觸及。
呆立在原地,她看到端木紫輕輕走到她面前,接著胸口傳來劇痛,一把精緻的匕首插在了自己的身上,原本瞬間跑遠的感覺登時襲上四肢百骸,那是一種撕心裂肺的痛,心在這一刻被揉碎成齏粉。
匕首抽出來的瞬間,溫熱的血噴湧而出,隨之流失的,還有端木青一片不知如何安放的恨。
看著這些從身體裡流出來的血,突然間就想起那一個秋日的午後,她帶著素兒躲在帷幕後頭,看到那些身邊曾經十分親近的人,隨著手起刀落,身首異處,血流滿地,卻緊緊摀住了彼此的嘴巴,不敢哭出聲音。
父親最後的唇語,是向著她們的方向的,似乎能夠感覺到她們就在那裡,「好好活下去。」
「姐姐,你說父親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歡你,要他幫助陛下奪位就那麼難麼?你都是陛下的王妃了,他還是要堅持保持中立,支持先帝。」
驀然間睜大了眼楮,快要失去感覺的心,瞬間被疼痛抽醒,哇地一聲吐出血來,「是你們!」
「他們該死!」趙御風淡淡地掃了一眼端木青,便又看向了別處。
看到端木青的眼神,端木紫好像知道她要說的是什麼,「我討好了他十五年,可是他卻始終更喜歡你,這樣的父親,帶給我的只有挫敗和傷害,我娘為他受苦受累一輩子,最後還是個姨娘的身份。」
她一直以為永定侯府的悲劇是因為她的那個姑姑勾結外臣,卻從來都不知道,她勾結的竟然是自己最親近的兩個人。
原本已經痛得沒有力氣的身體不知道從哪裡竄出來一股力氣,雙手立刻便掐上了面前蛇蠍美人的喉嚨,心裡只剩下一個念頭,她要殺了她,這些年來,養在身邊的這條白眼狼!
劍光一閃,端木青只覺得一陣鑽心的疼痛從胳膊傳來,她的兩條手臂應聲落在她的面前,趙御風憤怒的臉出現在自己面前,眼前一陣陣發黑,端木青再也支持不住,摔倒在地,眼楮裡感到一陣刺痛,只見得血紅一片,身上的痛,卻不及心裡的萬一。
模糊中,有人輕輕湊到她的耳邊,如同情人間喃喃私語一般,「忘記告訴你了,今天早上素兒和你的謹哥兒喝了我熬的燕窩粥,已經在路上等你了,你和素兒姐妹情深,路上作伴也是好的,陛下說了,嫡長子只能是我的孩子,所以,謹哥兒生不逢時呢!」
端木青睜大了眼楮,眼前閃過的卻是素兒那張有些蒼白的臉和剛剛學會走路的謹哥兒蹣跚的樣子,只覺得眼前一黑,便墮入了無邊的永夜。
嘰嘰喳喳的是小鳥的叫聲,還有一絲絲忘憂草的香味,空氣涼涼的,沁入皮膚十分的舒爽。
端木青慢慢的睜開眼,卻是一片淡青色的影子,雨過天青的煙羅霞,夏天掛著,看著便覺得涼涼的。
風吹過,帳簾便如煙似霧般的飄動,有細細碎碎的鈴聲落到耳朵裡,虛無縹緲的,那是二哥帶回來的鈴鐺,說是叫「細吟」。
這樣的感覺似乎很遙遠了,就像是當初還未出閣時的樣子,歲月靜謐而美好,可是後來……
不!等等,這是在哪裡?!
猛然間坐起來,端木青立刻發現她的手還在,上一幕的畫面在腦海裡不斷的閃過。
趙御風的臉,端木紫的笑,紅色模糊的視線,還有那冷冷的夜風,冰冷的匕首穿過身體,耳邊細細的聲音,她說素兒和謹哥兒都死了。
穿過身體!對啊!她死了,端木紫殺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