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時間裡,端木青看上去還是和平時一樣,時不時地去一趟練霞居,按時去見雲千那裡學醫。
那聽風樓的掌門人一直養在雲千的後院,每一次風暖看過出來,眼睛都亮晶晶的一片,想來也知道恢復得不錯。
水三娘做了這麼多年的生意,也算得上是八面玲瓏長袖善舞之人,很快便將端木青交待得人找到了,暫時安置在練霞居。
李凝霜這段日子一直膽顫心驚,生怕再出什麼差錯,一不小心就將自己的權柄給弄丟了,也沒有精力去對付端木青。
無論是銀面男還是黑衣人,在採薇露稀等人的提心吊膽之下也沒有出現,倒是安安生生地過了兩個月。
只是舞墨閣裡的人都知道端木青不對勁,很不對勁。
雖然還是像從前那樣每天去文軒閣坐坐,可是現在明顯話更少了,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見,說出來的話,冷冰冰如同潭水。
那天露稀沒有在場,風暖雖是親眼所見,卻並不是十分理解,她本就是個沒有什麼感情的人,這樣彎彎道道的東西對她來說是門學問。
唯有採薇,心裡焦急,但到底是關係著端木青和秋恬母女情分的事情,就連露稀那裡都不好說。
是以其他人雖然覺得怪怪的,卻也不知道怪在何處,只能狐疑著。
「大小姐,林將軍回來了。」
十一月的天京開始下雪,露稀掀簾子進來捲起一團雪花,帶來滿身寒意。
屋裡燒著地龍,端木青正捧著本書坐在炕上,聞言也忍不住將書扔到了一邊,皺緊了眉頭,「他怎麼回來了?」
林俞岩是林氏的內侄,如今是從五品的游擊將軍。
因為早先看林氏膝下無子,便打算將他過繼到她名下,誰知道後來他的母親一病而亡,再無所出。
老夫人和林氏都感念她當時的恩德,商量之後,還是決定將他送回林家。
只是小時候畢竟跟在林氏身邊幾年,跟永定侯府感情十分深厚,府裡的人聽到他過來,都習慣性的說回來了,儼然還當他是永定侯府的人。
不知道是因為什麼緣故,林俞岩自小便十分喜歡跟在端木青身後,儘管她性子冷清,並無一個笑臉。
前世在端木家滿門抄斬之後,他私自帶著軍隊一路闖到京城來,皇帝震怒,下旨問斬。
那時候,她被家族滅亡的消息打擊,精神萎靡不振,只覺得人生無趣,聽到這個消息,並沒有去看一眼,後來就再也沒有他的消息了。
從一開始,端木青便感覺欠他良多,是以如今聽說他回來了,心裡莫名的就有些害怕,儘管知道此時的林俞岩還是個陽光活潑的毛頭小子。
「瞧小姐說的,林將軍不是每年這個時候都會回來麼!」
眼見著端木青這兩個月來第一次露出不一樣的表情來,露稀立刻喜上眉梢,嘻嘻笑道。
微微一愣,不由哂笑,兩世為人,這是重生之後的第一年,對她來說,這個慣例已經過去很多年了,一時間想不起來。
「林將軍向來待小姐親厚,指不定又給小姐帶了什麼東西呢!」向來快人快語,且此時端木青也確實還是個小女孩子,露稀說話也不會注意那麼多。
「行了,給我換身衣裳,去祖母那裡。」
既然來了,自然還是要見的,且他又不是仇人,只是有些事情,還是早些說清楚的好。
原本看露稀如此說話,採薇生怕讓端木青又不高興了,此刻看她願意換衣服去見上一見,一顆心落了肚,眼帶笑意地和露稀一起去找衣服。
榮禧堂裡此時歡聲笑語不斷,老遠就聽到林俞岩爽朗的笑聲。
「翰墨這一次好歹多留幾日,我也在家裡,還有好些朋友可以介紹給你認識認識。」
林俞岩的表字是翰墨,端木赫和他同歲,兩人自小關係也好,從前他在任上,不怎麼回京,兩人甚少見面,此番自然是要好好同遊一番。
「大小姐來了。」紫鳶的聲音透著些歡快,讓屋裡人的目光一下子全都看了過來。
老夫人也是眼角帶笑,「剛才還說讓人去舞墨閣跟你說一聲呢!你可就過來了。」
任由採薇幫自己將披風解了,又將手爐遞給露稀去添炭,笑道:「才聽見信就過來了。」
說著又扭頭去看林俞岩,「岩哥哥一路可平安?天京比景南冷得多,可還習慣?聽說玉妹妹嫁到景南去了,如今可好?」
一番話說出來,別人倒是沒有什麼,林俞岩卻是有些受寵若驚,不知道為什麼一年不見端木青為何變化這麼大。
在他的印象中,她向來是一次說話不會超過三句,何時跟她這樣親熱過。
老夫人見他呆愣愣的模樣,便笑著對林氏道:「從前老跟在青丫頭後面,現在見了面倒成了呆頭鵝了。」
這段日子以來,端木青來榮禧堂的頻率高了許多,又時不時地動點兒小心思給老夫人弄些什麼東西,很是得老夫人歡心。
李凝霜知道端木竣向來孝順,要想穩住他,首先就得要穩住老夫人。
這個時候馬上跟著陪笑道:「這也是因為大小姐如今長大了,變化大了,成了大姑娘,林少爺才一時間呆住了罷了。」
周氏笑道:「正是這個道理,大小姐如今越發的討人喜歡了,心思又巧,嘴巴又甜,如何叫人不吃驚。」
只有端木紫僵硬著笑容陪在一旁,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府裡上上下下對端木青似乎都十分巴結討好,好像風向一下子全變了。
聽著這些話,林俞岩更加的奇怪了,她們說的人真的是他認識的端木青麼?
端木青也懶得解釋,如同平常一樣,陪著老夫人用膳說話,見她乏了才帶著人回舞墨閣。
外面的雪已經停了,天地間一片白茫茫的,亮得有些刺眼。
因為擔心端木青會滑到,採薇露稀扶著她穿著木屐子,十分小心的走著。
遠遠地就看到舞墨閣的院子外面站著一個穿著淡青色披風的女子,身後只跟著一個小丫頭。
儘管是冬天,但是依舊能夠看得出她消瘦的身形,靜謐地立在雪地裡,似乎一站就是千年。
端木青停住了腳步,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往前,心裡轉來轉去無數個念頭,卻哪一個都抓不住。
熱氣一點點從手爐裡傳到手掌,然後不知道在哪裡消散。
不時地有簌簌的雪從樹枝上掉落,此起彼伏。
像是感覺到端木青的目光,女子轉過身來,便露出那張清秀的臉,大大的眼睛裡,含了一些端木青從未看過的溫情。
光是這一縷,便足夠讓她感動。
手上的手爐一下子便掉落在腳下的雪地裡,「呲」地一聲之後就沒有了聲響。
顧不了許多,端木青只覺得心裡有什麼洶湧而出,眼睛酸澀得發疼,雙腳早就有了自己的決定,逕自往哪裡奔去。
「娘。」聲音中頓時充滿了她自己都訝異的哽咽。
秋恬閃過一霎時的不自在,同時胸口也堵得有些難受,這個孩子,對於母愛當真貧乏至此麼?
自己真的給予的太少了吧!
三步並作兩步跑到秋恬的面前,端木青訕訕地看著她,心裡千句萬句話湧上來,到了嘴邊卻變成了一句,「這麼冷,你怎麼過來了?」
臉色恢復正常,秋恬淡淡笑道:「我瞧著這場雪終於停了,便過來看看你這邊如何,有沒有缺什麼。」
這個時候再看到這個笑容,端木青只覺得十分親和,再也沒有覺得它似一張面具似的冰冷。
平復了情緒,「幹什麼不進去坐?外頭這麼冷。」
說著終於儘量看起來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卻觸碰到一個堅硬的物什,「這是什麼?」
秋恬把東西塞到她手裡,臉色有些不自然,「這是我娘家的東西,一直想給你的。」
說著便轉過頭,「我,我也要回去了。」
接過來一看,是一塊玉珮,銀杏葉形狀,透著瑩瑩的碧光,中間似乎有什麼東西安靜地流動著,細看卻又沒有。
心下瞭然,母親一向不知道怎麼表示自己的情感,這一次估計也是思量了好久才試著用送小禮物的方式來消除兩人之間隱隱的隔閡。
看著手上的東西,端木青只覺得十分後悔,這兩個月來,她一直在等著秋恬先低頭,現在終於等到了,卻又覺得自己太過分,想到她做出這個決定必定要極大的勇氣。
「娘。」似乎身體的反應比腦袋快了許多,這一句喊出來是那樣的猝不及防。
秋恬停下腳步,轉過臉,笑看著她,「怎麼了?」
一瞬間,所有的話因為這個笑容而便得多餘,最終還是淡淡笑道:「沒什麼,路上滑,走慢些。」
點了點頭,秋恬不再說什麼,扶著小丫頭就走了。
直到那個消瘦的身影在漫天的白色中不見了,端木青才轉過身走近院子,臉上的笑容控制不住。
舞墨閣上上下下頓時鬆了一口氣,露稀更是恨不能手舞足蹈,就連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風暖也似乎有了些笑容。
端木青看到房間一旁的繡繃子,繡了一半的萱草小襖靜靜地夾在上面。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會倔強多久,也許再過兩天,就是她先送出這件小襖吧!
「你們先下去吧!屋子裡不用伺候了。」吩咐了她們,端木青逕自拈起繡花針安安靜靜地坐到繡花繃子前。
露稀和採薇相視一笑,退了出去。
昨晚繡花繡到大半夜,總算將那小襖繡完了,端木青一大早就被門外嘈雜的腳步聲吵醒了,心裡不免有些閒氣。
但是立刻想到待會兒給秋恬送東西,就滿心歡喜起來。
「外面在做什麼?吵吵嚷嚷的。」
有一個人匆匆忙忙衝了進來,「噗通」一聲就跪倒在了床頭。
被這行為嚇了一跳,端木青只覺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