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的內容全是些調皮的話,什麼盧橋你要好好學習,我今天吃了兩碗飯,我長高了,雖然只有兩釐米,又去做手術了,醫生說我恢復的不好。
都是短短的句子,從週一到週日的細枝末節,細到了她說:盧橋,今天早上醒來,我拿著信封下樓,爸爸媽媽在吃早飯他們跟你說生日快樂,路上等車半個小時,去郵局半個小時,一路順風,就跟平常一樣。我寫好了地址,那個人催我快點,都要寄出了還在寫,我笑眯眯的告訴他:我要告訴一個傻子,我生活的點點滴滴啊。好了,寫完了,信在路上了,我走了啊。下周見。
她的家常拉的很好,又很扯淡,還很溫暖。
蔣少卿看著這像個小孩子的筆調,字體卻很是好看,端端正正棱角分明,卻少了幾分蒼勁,應該是年紀的關係。
這是蔣少卿第一次窺探盧橋的秘密,心裡竟有一絲絲的興奮,像是吃到了覬覦很久的果子一般。
那天盧橋急急忙忙找蔣少卿,他神色緊張:「你看到我信封了嗎?白色的,上邊一個字沒有。」
他有些慌亂,出口道:「沒有。」
盧橋有些失望,耷拉著腦袋坐下:「來來回回找遍了,怎麼都找不到了,都怪我粗心。」
蔣少卿看著他頹廢的模樣,心生歉意,他看著桌洞那個白色的角,想要拿出來,手卻不聽使喚。詢問道:「是她寫給你的嗎?」
盧橋點頭,嗯了一聲。
他說:「反正那麼多,少一封沒關係。」
盧橋一愣,抬頭看著他眼中有些意外,他笑道:「少卿,你這話聽起來真是吃味。」
蔣少卿一愣,目光移向別處:「我說話一直這樣。」又怕發現什麼似得,故意添了句:「不太會安慰人。」
盧橋笑笑:「沒關係,反正我都背下來了,你好好學習,我再去找找,說不定被誰撿到了。」
他嗯了一聲沒抬頭。
盧橋學文,他分不清賈寶玉跟林黛玉的關係,也不清楚魯智深是出自三國還是水滸,又或者是紅樓夢裡的一個小嘍囉。但是他能把看過一遍的信記下來,那個信來著一個未知的女孩兒。
盧橋走後,蔣少卿看著門口,盧橋早就沒了影子。
他發呆,心生歉意,自己這是怎麼了?年少時期的懵懵懂懂,不明白很多事情,後來想著,這大抵就是愛情的萌芽。
不一定見過對方,不一定知道她的音容,不一定知道她的脾氣。卻日日夜夜的思念,甚至是幻想。
那個女孩兒成了蔣少卿心中真正的幻影,晚上,他靠在床頭,手裡是白色的信封。
他看著,心裡甜甜的,想著盧橋又有些發酸。他想,如果有這樣一個,也對自己這樣的人多好,每一分每一秒都給自己的人,因為距離,讓思念慢慢發酵。
他又覺得自己這樣很可恥,她是盧橋的。他告訴自己,這樣的行為多卑鄙,自己只是羨慕她對盧橋的愛而已。
人就是這樣,心緒彷彿是潘朵拉的魔盒,你越是讓他別碰他越是好奇,當一切打開了,一切就關不上了。
那天晚上蔣少卿做了個夢,他夢到個女孩叫著自己的名字,穿著紅色的小皮鞋,白色的連衣裙在前邊奔跑,回頭看著自己的時候眼睛撲閃撲閃的,像是一隻純真的小鹿。他抱著她,舉得高高的,可是當他要仔細看看她的模樣的時候,卻怎麼也看不清。
隔天,蘇夏怡敲他的房門,大吼:「蔣少卿,你要是再賴床,我就掀被子了啊。」
他不耐煩的起身,開門,冷冷的看了她一眼,離開。他的夢被打碎了。
蘇夏怡吐舌頭,走進去,掐腰,指著床上的被子皺眉道:「你怎麼不疊被子,我要告訴爸媽,你不講衛生。」待她看到了床上的一圈濕漉漉的地方不禁一愣。
餐桌上,蘇夏怡壞壞的笑:「媽媽,我哥哥昨天晚上尿床了。」
蘇媽媽一愣,當即道:「少卿長大了啊。」
蘇夏怡追問:「媽媽,媽媽,你怎麼不指責他,平常就老說我。」
蘇爸爸嚴肅:「小孩子家的,知道什麼!」
蔣少卿低頭吃飯,不說話,心很亂。蘇夏怡踩他的腳,嘴裡小聲的念叨:「臭少卿!臭少卿!」
在別的男孩兒已經嘗過了人間禁果的時候,蔣少卿才開了竅,喜歡了一個幻想中的女孩兒,做夢了,遺。精。
這樣的夢一直在重複,連著一個星期。
他為自己感到可恥,看到盧橋的時候心虛。卻表現的什麼都沒發生似的。
還是會夢見那個女孩子,像小鹿一樣的精靈,會有第一次的反應,他懊惱,卻不知道怎麼辦。
蘇夏怡從開始的無知,到後來挽著胳膊玩笑他:「哥哥,你要不要找個女朋友洩瀉火。」
蔣少卿瞪她:「滾!」
蘇夏怡哼了一聲,送了他四個字:「道貌岸然!」
這種感情開始氾濫,中了毒一般。蔣少卿會不自覺的問起她,雖是有意,卻表現的無意:「她好嗎?」
盧橋只是看著天,眼中有些淒婉:「她好好的就好。」
「她不好嗎?」
盧橋跟他打太極:「好不好都沒關係,在我心中都是最好的。」
蔣少卿噤聲,盧橋不想讓別人知道那個女孩兒的事情,哪怕是一點點的資訊。他能從盧橋那裡知道她的存在,已經是盧橋對自己的信任了。
蔣少卿開始轉移注意力,他想自己是活在幻想裡久了,才會這樣的,他開始觀察別的女孩兒,開始注意她們。可是哪個都不是她,哪個都沒暖暖的感覺。
蘇夏怡還在纏著盧橋,不知疲倦。
蔣少卿終於注意到了個女孩兒,她第一天轉學來的時候,留著長長的頭髮,穿著白色的連衣裙,眼睛大大的。
蔣少卿覺得心裡一震,彷彿真的看到了夢裡的那個人。
她叫蝴蝶。
他們從同桌,到一塊橡皮,到一道題,到一封情書,到戀愛,就像別的同學一樣。蝴蝶成了他愛戀的寄宿。
蘇夏怡揚著信封看著蔣少卿,眼睛冰冷道:「你真是卑鄙。」
這是他第一次生氣,騰的一下從座位上站起來,眼睛死死的盯著她,伸手,冷聲道:「給我。」
蘇夏怡不屑:「給你?這本來就不是你,憑什麼。」
蔣少卿不動,依舊盯著她:「給我!」
蘇夏怡伸手,啪的一聲將信封拍在了他臉上,狠狠道:「盧橋要是知道有你這樣,道貌岸然的朋友,不知道是什麼想法。」
蔣少卿沒說話,低頭去撿。
蘇夏怡抬腳踩住了信封,他怒火中燒,抬頭看著她狠狠道:「給我讓開。」
蘇夏怡眯眼道:「蝴蝶是假像吧,蔣少卿,沒想到你城府這麼深。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啊。」
「你要是敢跟盧橋說。」
蘇夏怡道:「說了怎麼樣?你敢做,我為什不敢說。」
他猛的起身,一直手掐著她的脖子,眼珠子要瞪出來一般,冷聲威脅:「你敢說!」
蘇夏怡笑:「有本事你掐死我啊。我喜歡盧橋,我就要告訴他,怎麼樣,才不會像你這樣鬼鬼祟祟的。實話告訴你,蔣少卿,你這輩子都沒希望了。知不知道他們從小長大,青梅竹馬,互相通信三年。」
他手漸漸沒了力氣,鬆手,轉身,淡淡道:「你出去。」
蘇夏怡站在那裡,咳嗽了好一陣兒才緩過氣來。她站定道:「放心,我不會告訴他。」
他說:「出去!」
「我倒是希望你跟那個女孩兒在一起,那樣我就有機會了。我的道貌岸然的哥哥!」
她將道貌岸然幾個字咬的特別的死。
蔣少卿站在那裡沒動,好久,轉身時,蘇夏怡已經離開,一點溫熱氣兒都沒有,一切都跟沒發生過似的。
白色的信封還躺在那裡,腳上有個黑黑的印子,他轉身撿起來,伸手彈了彈上邊的灰。又找了橡皮擦乾淨,翻開書,夾了進去。
那本書後來被放在了書櫥的最底層,蔣少卿再也沒被拿出來。
再去學校,蔣少卿跟蝴蝶分手。
她說為什麼。
他說抱歉。
她一拳一拳的打在他身上,哭的撕心裂肺。她吼:「蔣少卿,你沒有心。」
他不動,微微低著頭,一直重複:「抱歉,抱歉……」不知道是在跟蝴蝶說,還是在跟自己說,還是在跟別人說。
盧橋說:「不是好好的嗎?怎麼就分了。」
蔣少卿道:「我想好好學習。」
蘇夏怡鼻子冷笑。
盧橋說:「嗯,這樣也不錯。」
高三下半學期,學習開始白熱化。盧橋卻徹底消失了。
蔣少卿問他:「怎麼不來學校?」
他道:「不喜歡。」
「你不上大學了?」
「大學?」他笑的雲淡風輕:「沒興趣。」
不知為何他聽到這樣的回答,心裡一陣輕鬆。盧橋放棄了大學就等於放棄了那個女孩兒,再好的情侶也經不過時間的打磨,經不起現實的推敲。他們終究會分道揚鑣。
…………
蘇夏怡說:「蔣少卿,有你這樣的朋友真是不幸!你知不知道盧橋現在到處打工賺錢,你還有心情看書。」她奪過他手裡的書,撕得粉碎。
人各有志,蔣少卿不想勸說盧橋,喜歡就好,隨性就好,人生苦短,何必為難自己。緣分什麼的本來就要自己爭取,勸,是全部回來的。
就像他想找個愛的人,結婚,有家庭,這樣就夠了。
高考前一個月,盧橋的父母雙雙出車禍而去。蔣少卿很痛心,蘇夏怡也是哭個不停。
他這個時候才想起盧橋的自我介紹:「大家好,我叫段橋,不過我更喜歡大家叫我盧橋。」
其實他一直不關心盧橋,不管是他的過去的還是現在。男生的友誼就是這樣粗糙。
蔣少卿幫他料理,或者是安慰。
蘇夏怡也幫忙。盧橋一直在笑,他說:「沒什麼,我會堅強的活下去。」
蘇夏怡更是哭不停。
他的弟弟十歲左右的樣子,至於盧橋,還有一年他才成年。找工作找沒人要,他要怎樣撐起這個家庭呢。
盧橋父母的葬禮後的一個星期,蔣少卿跟蘇夏怡來看他,蔣少卿看到一輛林肯停在他家門口的時候,很奇怪,盧橋卻是沒有這樣闊綽的親戚,又有些生氣,因為它停在路中間,擋路。
那時候大概是他們第一見面,他呆呆的看著躺在床上的小鹿,那時候的她要活潑可愛任性的多。
盧橋家不大,人也不多。蔣少卿進去的時候就看到了坐上的一對兒夫妻,穿著闊綽。盧橋坐在邊上低頭不說話。倒是沒見到他弟弟,卻看到個小女孩兒。
她戴著粉色的口罩,只露出兩隻黑漆漆的大眼睛,皮膚白白的。長長的頭髮挽在腦後,額角別了朵白色的小花。死死的抓著盧橋的手臂,眼睛濕漉漉的。那雙靈動的眼睛猛然出現在腦袋裡,不知為何,蔣少卿幾乎是認定了,她就是那個女孩兒。
座上的倆人看到了蔣少卿跟蘇夏怡,便客氣道:「這是?」
盧橋抬頭,眼中全是血絲,神情淡淡道:「來了啊,坐吧。」
座上的人笑了笑,道:「是小橋的同學嗎?」
蘇夏怡搶口道:「是,阿姨好。」
兩人坐在旁邊,蔣少卿看著那個小女孩兒站在盧橋旁邊,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感覺。
對面的那個男人招了招手,道:「囡囡,過來。」
小女孩兒低頭,神情不悅,抓著盧橋的手不放。
盧橋笑笑道:「過去,爸爸叫了。」
她低頭,倔強道:「 不!」
「囡囡!」男人厲聲道。
她抬頭,淚珠子掉下來:「爸爸騙人,我就不過去。」
男人沒再說話,只是嘆了口氣。
盧橋抬頭道:「乖,爸爸叫你。」
女孩兒沒動,使勁抱住了盧橋的胳膊,瞪著大眼睛看他,說不出的倔強。
蔣少卿只覺著心撲通撲通跳的很快,眼前只有那個可愛的小姑娘 ,面色卻正常的與平常一樣,他想跟她說話,很想很想,他也是這樣做了,溫和道:「橋,這是你妹妹嗎?」
女孩兒沒看他一眼,緊緊抱著盧橋的胳膊不撒手。
蔣少卿有些尷尬,笑了笑,又道:「小姑娘真可愛。」
盧橋笑的僵硬,他推開小女孩兒,不悅道:「跟爸爸回去!」
小女孩兒被推開,她大概是沒防備,身子一下往後傾倒。
蔣少卿幾乎是一瞬衝了過去,接住了女孩兒,溫和道:「你哥哥他不是故意的 。」他這樣說無非是想取得女孩兒的好感,事實上蔣少卿很想說,他推你,我去接住了你。
她確實很乖,沒哭,眼睛盯著盧橋,一絲絲目光沒留給蔣少卿,從他身邊離開,走到那對兒夫妻跟前。閉嘴,不再說一句話。
蔣少卿很失望,卻以及保持微笑。
女人站起來,道:「小橋,我們先回去了,你保重。」
盧橋點頭,起身,道:「媽媽再見,爸爸再見。」
那對兒夫妻起身,說了兩句話注意的話。
至於那個小女孩兒,只是死死的看著盧橋,待他說:「囡囡,再見。」
她根本沒說話,捂著耳朵,低頭埋在女人的懷裡。
盧橋笑的極其不自在。
他們走的時候,盧橋出去送了。
蘇夏怡好奇,道:「蔣少卿,你知道他們是誰嗎?盧橋怎麼叫爸媽啊。」
他道:「關你什麼事兒。」
她癟嘴:「隨便問問。你對一個小女孩兒倒是挺好的,怎麼不知道對我好點,好歹我是你妹妹,哼!」
蔣少卿沒說話,坐在那裡隨便翻著雜誌。他想,自己真的那麼討人厭嗎?她為什麼不看自己一眼呢?是不是太冷了,下次,下次一定不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