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的房門被關上。
她忍不住回頭看了眼。就好像幽會完,立刻就要各奔東西。他有時候總讓人感覺到疏遠和冷漠。
溫寒腦海裡浮動著他話,不太踏實,隨手敲開阿加西的房門,問她是否要去找些東西吃?阿加西剛補了個覺,睡醒了,也是餓,欣然和她挽著手臂下樓。
可眼前的大堂,卻出乎意料地,變成了另外一個世界。
到處都是人。
王文浩竟然也站在門口,擠在人群裡。
華裔老闆忙得額頭淌汗。
一會兒當地語言,一會兒是英語、日語、韓語等等,十八般語種輪番上,不停對所有人解釋:「真沒房間了。」
老闆忙活很久,好不容易送走一批。
聽說溫寒說要吃晚飯,又欲哭無淚了:「幾位,人家尼泊爾人都在夢中打坐了,你們才要吃晚飯。哎,沒了沒了,」他指身後空空如也的櫃子,「什麼都沒了。」
溫寒飢腸轆轆,想要去街上看看,又被老闆攔住:「大罷工不是鬧著玩的,別到處亂跑。」她想到程牧雲也這麼說過,也覺得外邊危險:「算了,反正房間還有餅乾,我們晚上就湊了一下吧。」
「可我想吃些熱得東西啊。」阿加西求助看王文浩。
王文浩有些心不在焉,看了看表,對阿加西說:「我出去看看,如果有吃的給你們帶回來。」阿加西拉著溫寒追上去:「一起去吧,這裡的氣氛太讓人窒息了。」
王文浩蹙眉,想拒絕。
大堂的燈泡噗地滅了,毫無徵兆。
「天啊!」有人在喊,「這該死的鬼地方,又停電。」「真是鬼地方,都什麼年代了,還大罷工。」「是啊,早知道就留在印度了!」「我剛從印度過來,印度的旅店太破了!可沒想到這裡更麻煩,連房間都沒有。」
全是抱怨。
「走,別再這裡呆著了,要打起來了,」阿加西在黑暗裡,拉著溫寒擠出人群,跑到小巷裡,深深呼出一口氣,「我發誓,明天一定要回加德滿都。我們先去找點東西吃。」
可走出這條小巷,四周的景象卻比旅店還要糟糕。
這時候,她們都懂了,老闆口中的大罷工是什麼樣子的。月色很暗,簡陋的街道上到處都是遊行者放的路障,石頭搭建的,還有木頭和裝著土的布袋子,堵住了所有前路。
很破的車,堵住了路兩側,車內外坐滿了皮膚黝黑的當地人。
不遠處警察拿著高壓水槍,荷槍實彈,嚴陣以待。
沒有光,沒有路燈,十幾步外就已看不清人。
她忽然聯想到西方的那些恐怖片,通常在這時候,都不會有什麼好事發生。
……
有一隻黝黑的手臂拉住溫寒,溫寒嚇得躲避,撞上了身後的車。
一聲怒吼,在罵著她們。
溫寒不停鞠躬說著sorry,嚇得臉都白了。她緊攥住阿加西的手,拉著她往回走,可還沒走出兩步,人群就亂了。
突然的騷動,擁擠,撞擊著她們。
兩人被擠到牆角,驚慌地看著彼此,緊緊攥著對方的手。在下一次衝擊前,溫寒瞅準小巷口,拉著阿加西衝過去。
幸好。
幸好。
沒走遠,還能回來。
她驚慌後看,身後的人群已經與維持秩序的警察衝撞在一起。
她不敢耽擱,往前快步走。
本以為能回去避難了,沒想到小旅店的前門緊閉,顯然被老闆鎖上了。她茫然四顧:「你知道後門在哪嗎?」
「後門?哪裡有後門。」阿加西也是嚇到了,想要去拍門。
「你們去哪了?」黑暗中,有人問。
溫寒傻住,回頭,是王文浩。
「去找吃的!」阿加西大口喘著氣,「門怎麼鎖了?我們怎麼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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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文浩看了看她們,摘下眼鏡。
他在思考,怎麼把她們兩個先送回旅店,然後帶走這批失而復得的東西和——
身後黑暗處,伸出了一把匕首,抵上他的脖子。
同時,也有兩隻手臂,從溫寒和阿加西的脖頸間繞過來,掐住她們的脖子。
「不要動。」有人在用生硬的英文,低聲說。
一時間,所有對話都消失了,在巷子裡,誰都不敢動,驚慌地看著彼此。
街上人群在激烈嘶吼、衝撞。
沒人會注意這裡。
溫寒嚇得臉色灰白,肩上的傷口被後背的人狠狠壓著,疼得渾身顫抖:「我們是遊客……」
「閉嘴。」身後人喝斥她。
她驚恐地看著制服王文浩和阿加西的人,認出他們就是走廊裡說柯爾克孜語的其中兩個!
她劇烈呼吸著,腦中只有一個人的影子。
只有他。像是溺水時所抓住的那最後一棵稻草,想到他,就深呼吸著,想讓自己鎮定。他說過,他答應過,一定會回來,一定會安全將自己送出去……送離藍毗尼。
因為這個念頭,她心跳的有些超出生理極限的快。
甚至開始有窒息感。
忽然,有很沉重的兩個東西被從露台上扔下來。
濺起的碎石,打在溫寒和阿加西臉上,兩個人嚇得再次驚叫。
落下的兩個東西是幾乎半身都被鮮血染濕的程牧雲和孟良川,都被繩子捆住上半身,蒙著雙眼扔到地上,像是受了重傷。
只是在扔下來的時候,孟良川悶哼了一聲,程牧雲卻像是死人一樣,連聲音都沒有。
溫寒如被雷擊,所有的視線都糾纏著渾身是血的程牧雲。
他的話在她耳中盤旋著。
小麻煩,他說他惹了小麻煩,這就是那所謂的小麻煩嗎!
突如其來的恐慌從血液裡瘋狂流竄開來,滲入五臟六腑,她一瞬只覺得天旋地轉,喉嚨竟湧上血腥,心臟不負重荷地沉下去。
一沉到底。
險些就昏過去。
「你在看什麼!」身後的男人狠狠踹向她的膝蓋窩。
溫寒失聲,噗地跪在地上。王文浩立刻掙扎,低吼著:「不要為難女人,你們要錢就說!」那個男人一愣,很快揮著匕首柄,猛砸向王文浩太陽穴,將他狠狠砸倒在地面上。王文浩捂著頭,有血順著他的手指縫流下來,他只是惡狠狠盯著那個男人。
另一個人啐了口:「不,我們惹怒了警察,要外國人陪著,離開藍毗尼。老實些,會放你回來。」
他說完,立刻有兩個黑影上前,將王文浩用同樣的手法綁起來,就在封住他口的瞬間,溫寒忽然站起來:「你們帶我走……放了他。」
她緊緊攥著拳頭,卻控制不住發抖。
這是一念之間的事,她根本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做。
為了換回王文浩?
不。
是為了他,那個已經不知道受了多重傷的男人。
一起被帶走能做什麼?她全然不知。
只是心底一股巨大的力量,支撐她站起來。她聽懂了,他們要扣押幾個外國人,保證他們離開藍毗尼。出了這裡,就能放她回來。
可他們為什麼要綁程牧雲,為什麼?
溫寒,不要想了,不要再想下去,事情很簡單,他們只要人質保證他們能警察時順利逃走——
她整個人都在顫抖著,不敢相信自己真這麼做了,但她真的做了。
「溫寒!」王文浩用俄語大聲吼:「不要管我!」
有人狠狠踹了他一腳,掏出毛巾塞了他滿口,黑色膠帶徹底封住他的嘴,王文浩的眼睛瞬間睜大,緊緊盯著她,猛搖頭。
溫寒沒等看到他的動作,已經被狠狠推向牆壁,綁住了手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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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寒從被人扛上街頭,就在行進中。
一路漆黑顛簸,她只感覺腹部被壓得生疼,眼前是無盡的黑暗。
那幾個人也從不對話。
沿途有水聲,有野獸吠聲,還有各種奇怪的聲音,她起初還認真聽,後來感覺肩膀上有濕冷的感覺,傷口開始往下流血,她漸漸開始迷失了判斷力。
到午後,這些人終於到了一個簡陋的小村子。
將所有人都扔進一個破房子裡,讓人看守,唯獨帶走了王文浩。
等進了個像樣的屋子後,中年男人上來給王文浩鬆了綁,哈哈大笑,用柯爾克孜語,流利地問他:「我的朋友,你的女人真的很美,如果不是你的女人,我一定會將她留在自己身邊。」
王文浩接過對方一個人遞來的眼鏡,擦乾淨,戴上:「你怎麼知道她是我女人?」
「在你要被綁走時挺身而出的女人,應該不會和你沒關係。」頭目瞭然,笑得露出了牙齒,皮笑肉不笑的姿態,讓人從心底發寒。
「我的約定是拿回我的東西,綁走那兩個男人,而不是女人,」王文浩顯然心情很不好,「別告訴我,你只是想仔細看看我女人長什麼樣子。」
「不,不,我只是為了成全你們的偉大愛情。」
房間裡的幾個男人放肆笑起來。
「或者,是忽然發現有女人能牽制我,特地帶來,保證交易順利?」王文浩懶得和他繼續繞圈子,「我是走私販,我在做生意,不是什麼搏命狂徒。」
中年人坐下來,拍了拍木桌:「坐,我的朋友。」
王文浩孤身一人,縱然有滿腹怒火,也不敢真的撕破臉,他也只得坐下來。心底的火氣已經堆積的快要讓人失去理智,本來雇了兩個保鏢,卻沒想到竟然搶走了自己的東西。
最後倒成了孤軍奮戰,還牽扯了溫寒。
「你連自己的貨都丟了,就證明,你在尼泊爾需要聽我們的,才能順利做好這單生意。你說是嗎?我的朋友?」
王文浩懶得再說,進入正題:「你們需要多久,驗完我的東西?」
「二十個小時,你帶來的那些珠寶至少需要這個時間,你知道因為罷工,尼泊爾交通都癱瘓了,我的鑒定師還沒趕到,」頭目彎曲起食指,敲了敲桌子,「讓我的人帶你去看看風土人情,順便給你幾個我們的女人,你那個暫時要在我手裡。二十個小時後,我送你們走。」
「好。」王文浩倒也答應的痛快。
「那兩個男人呢?你要我們怎麼處置?」
「隨你們高興,既然敢偷我的貨,總要有些懲罰。」
……
溫寒坐在乾燥的草堆上,靠著身後的牆,又是恐懼,又是傷口痛,她只能不斷安慰自己沒關係,沒關係,他們說會釋放人質的。
他們只是想要幾個外國遊客。
或許他們只是參與罷工的當地人——
忽然有人走進,她下意識縮了縮身子,有冰涼貼上她肩膀的皮膚,她想躲,對方已經按住她的身子。
剪刀剪開衣服的聲音,然後是傷口的紗布被撕下來。
有人在給她處理傷口。
她不敢動,感覺鼻端有淡淡香氣,像是女人。尼泊爾的女人都很保守,未婚女人會禁止男人碰觸自己的身體,沒想到綁匪也這麼講究,竟真讓個女人來給自己包紮。
「她的皮膚真好。」對方在用柯爾克孜語說話,以為她聽不懂。
「外來的女人,都好,」有男人在笑,「可再好,也不及你。」
餘下的就是情話了。
那人給她包紮完,問身邊男人要不要給她餵飯,身邊人回答不需要,這些人很快就會離開。
四周又安靜下來。
她不知道現在是白天還是黑夜,因為眼前都是黑暗。
只知道,附近已經沒有走動的人。
恐懼開始蔓延開,不受控制,吞噬著她可憐的那點理智。
究竟為什麼?為什麼要帶他們來這裡,為了避開警察,都進山區了,為什麼還不放人……
就在此時,有手指撫上她的臉頰。
這種感覺,讓她瞬間顫抖,可是很快又察覺到這種撫摸的特點,太熟悉了,太熟悉了——
是他……是他?!
嘴巴上的膠帶被狠狠撕下來,塞在口中的白毛巾被丟掉。
她突然口中鬆快,想要張口問是不是他,就被堵住了嘴。
這是一個絕對屬於那個男人的深吻,不容置疑,深入喉嚨深處,彷彿要將你靈魂吸出來一樣的親吻。甚至這次,有了些肆虐,他將她的嘴唇咬在唇齒賤,狠狠地吮吸啃噬,將她的嘴唇咬破,血吸出來,深刻的痛,還有傳達出來的慾望——
她被他誘導的,開始回吻他,彷彿把所有這一整天的顛簸恐懼都交給他。
彷彿只有這樣,她就知道自己是安全的。
她是安全的,只要他在。
「你開始學會接吻了,親愛的,」他開始將她嘴唇上的血舔掉,轉而去輕輕含住她的小耳垂,「在這些信佛的國度,總會說一個好女人,要常羞得面紅耳赤,慚愧惶悚,才不會被人厭惡……可我就喜歡現在這樣的你。你讓我怎麼離開你?怎麼放手?你跟著我,很可能會死。」
一句句追問。
在問她。也不是在問她。
她不知道怎麼回答。
她本身就有太多的疑惑,呼之欲出,紛亂複雜的猜想:「你——」
「你不該認識我。溫寒,你面前這個男人眼裡,沒有寬容,沒有仁慈。在這裡,在今天,你很快就會看到,我就是生活在地獄裡的惡鬼,或者說,我……就是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