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裡一時陷入詭異的沉默裡,周宇坐在副駕駛室上,恨不得將自己匿於無形。厲御行發火的樣子並不可怕,最可怕的就是明明想發火,還這麼不動聲色。彷彿過了一世紀那麼久,他終於聽到厲御行淡漠的聲音傳來。
「調查過沒有,這照片是從哪裡來的?」
周宇心底的不安逐漸加深,看到這則新聞時,是下午厲御行離開酒店去參加晚宴時,那時看他心情頗好,他沒敢告訴他。然後他迅速打電話回國,找人托關係去調查,調查的結果讓他大吃一驚,他覺得這件事不可能瞞下去,一回國就崩了,與其到時讓老闆覺得他失職,不如現在硬著頭皮讓他知道,至少能提前讓他做好準備,總比到時回國他猝然被記者圍堵得狼狽,讓他大發雷霆的好。
周宇硬著頭皮答:「已經調查過了,照片是用葉小姐的手機發到各個報社的。」
「我知道了。」厲御行應了一聲,目光落在照片上,女孩笑得天真爛漫,怎麼看也不像是個城府深沉的女人。到底是她太擅長偽裝,還是這是有心人設計的圈套?
厲御行按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上次他為了逼葉忱答應他跟葉念桐的婚事,強勢打壓葉氏,在他的計畫裡,是半個月讓葉氏屈服,沒想到三天,葉氏就瀕臨破產。
他不是沒有過懷疑的,葉氏是家族企業,在江寧市屹立了幾十年的,根基很穩,就算因為歐洲金融風暴而造成了巨大損失,也不可能如此不堪一擊。他心生疑慮,派人去調查,很快傳回消息,葉氏外表看起來已經風雨飄搖,內部運作卻十分穩。
他是商人,他不會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葉忱發佈這些盈虧的消息,造成葉氏虧空將要破產的假象,他的動機何在?
無論他的動機如何,他都不能拿厲氏去冒險,於是經過董事會的決定,他撤出了與葉氏的合作項目。偏偏就在這個時候,葉氏將要破產的消息滿天瘋傳,他並沒有放在心上,葉氏的真正實力,他到現在還沒探得虛實,只叫人盯緊了葉氏。
沒想到他前腳剛出國門,後腳他與葉念桐的婚訊就曝光,是巧合,還是人為?而葉念桐知道多少?是從一開始就知道,還是無心被人利用了?
他閉上眼睛,皺眉思索起來,從第一次見面,葉忱在客廳裡,就欲親吻他的小侄女,到他提出要娶葉念桐,他拚命阻撓,這一切都太不尋常了,如果葉念桐真的是他的親侄女,他怎麼敢?他猛地睜開眼睛,吩咐道:「周宇,回國後派人秘密調查葉念桐的身世。」
父母雙亡的小孤女,她兩個已婚的叔叔都不肯領養,偏偏被21歲未婚的葉忱領養了……,等等,不對勁,他第一次看到葉忱時,就覺得有些眼熟,他見過葉家的老大老二,但是他們長得一點也不像,難道……「周宇,順便也調查一下葉忱的身世。」
「厲總……」周宇遲疑的看著他,他想說什麼,到底覺得自己的身份太踰越了。
厲御行看著他,「想說什麼,你就說吧,你跟在我身邊幾年了,應該清楚我的性子。」
「厲總,您在懷疑葉小姐嗎?雖然我跟葉小姐接觸得不多,但是葉小姐的性格我還是瞭解幾分,她應該不會擅自將婚訊發佈出去。」周宇道。
厲御行詫異的看著他,葉念桐到底有什麼魅力,他身邊的人一個個都為她說話,隨即他又失笑,「周宇,你都能看到的事實,我會看不到嗎?」
「對不起,厲總,我踰越了。我只是覺得,既然你們已經要結為夫妻了,就要互相信任,沒有信任的婚姻,不會長久。」
厲御行點了點頭,然後吩咐道:「開車吧,順便訂兩張明天回國的機票。」
……
葉念桐得知婚訊公佈的消息時,是週一上午,週末兩天她去警校旁讀,專車接送,她根本就不知道,只是當時韓沉怪怪的,說了句恭喜她之後,就再沒搭理她。
週一上午她有課,課上顧惜傳紙條給她,說看到報紙刊登她跟厲御行的婚紗,很漂亮,並且祝福她。當時她就懵了,報紙,照片?她怎麼什麼也不知道?
好不容易挨到下課,她飛快拿出手機搜關鍵詞,然後她就搜到了報紙頭條,果然是她跟厲御行的婚紗照,甚至她一眼就認出這張照片是她存在手機裡翻拍下來的,因為反光的那團黑影都那麼明顯。
葉念桐一時震驚了,怎麼會這樣?她的手機一直沒離身,照片不可能流傳出去。她迅速瀏覽了一下內容,看完她頓時頭大了,小叔在說什麼啊,什麼家族聯姻,是各取所需,互相扶持?
她整個人都凌亂了,她關了網頁,手指不小心點到短信箱,然後她看到滿信箱她發出去的短信,那些電話號碼她根本就不認識。不對,她被人設計了!
她還記得那天她要翻拍照片時,華明君跟她說過,厲御行叫他不要把照片流傳出去,但是現在,她的手機上卻有發出去的彩信,照片全是手機桌面上那張她跟厲御行的婚紗照。
她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她看著照片發出的時間,正是上週五的下午。上週五下午,她有課在學校啊,手機一直沒有離身,怎麼可能會發出這些照片?還有,葉氏瀕臨破產,葉氏不是經營得好好的嗎?怎麼會破產?
「桐桐,你怎麼了?」顧惜見她神情不對勁,連忙湊過來問道。
葉念桐回過神來,她站起來,一邊將書本塞進背包裡,一邊道:「顧惜,下午的課你幫我請一下假,我不回來上課了。」
「哎,桐桐,你上哪去啊?」顧惜追問了一句,卻見葉念桐迅速跑出教室,她搖了搖頭,到底出什麼事了?
葉念桐看到婚訊,才知道葉氏將要破產的消息,她知道當初小叔跟厲家玉訂婚,就是因為葉氏已經經營困難了,所以為了抱住厲氏這棵大樹,葉忱才犧牲自己的婚姻,挽救葉氏,從而她才有了機會,住進厲御行的家。
小叔一直沒跟她說經營上的事,她也沒多問,沒想到短短時間裡,葉氏居然要破產了。而這一切,是不是上次厲御行打壓葉氏產生的後遺症?
葉念桐不敢多想,她現在腦子裡很亂,她似乎終於明白,那日小叔說讓她永遠不要忘記自己是葉家人的心情了。她是葉家人,她不會眼睜睜看著家族企業敗落,她甚至放棄了自己的夢想,去讀經管系,就是為了將來有一天,能夠成為小叔的左右手,協助他將葉氏發揚光大。
此刻,她來不及追究照片是怎麼發佈出去的,她只想知道,葉氏因為她,重創到什麼地步了?
葉念桐跑出學校,伸手攬了一輛出租車,對出租車司機報了地址,她坐在後座上,心情還無法平靜下來。這一切都來得太突然了,如果真是因為厲御行打壓葉氏,而讓葉氏走入絕境,她該怎麼辦?
出租車很快停在葉氏大樓下面,葉念桐給了錢,抱著背包迅速跑進葉氏大樓。她很少來葉氏,但是前台卻認得她,她一路暢行無阻的上了頂層總裁室,秘書看到她時有些訝異,「六小姐,今天怎麼有空來公司?」
葉念桐定了定神,葉氏內部沒有她想像中的兵荒馬亂,她微微的鬆了口氣,「我小叔呢,在辦公室裡面嗎?」
「葉總在開會,六小姐,你去辦公室裡等葉總吧。」秘書溫言道。
葉念桐搖了搖頭,「會議室在哪邊,我去會議室那邊看看。」
「前面右手直走的最後一間。」秘書沒有阻攔,將她領到一側走廊前,對她說。
葉念桐點了點頭,她放輕腳步走過去,遠遠的她就聽到葉忱的聲音從裡面傳來,他的聲音鏗鏘有力,震懾著她的心,因為他在說:「公司目前的狀況不太好,雖然已經拉到了投資,但是我們也不能掉以輕心,公司能不能緩過這個難關,需要大家努力,與公司共存亡。」
共存亡,葉氏竟然已經糟到了要員工與公司共存亡的地步?葉念桐止不住腿軟,她靠在冰冷的牆壁上,只覺得一顆心也緩緩往下沉了。
為什麼此刻她心裡竟有種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的淒涼?葉氏,爺爺傾盡一生的心血,小叔守護了十幾載的家族企業,難道要因為她的愛情而葬送了嗎?
如果厲御行沒有打壓葉氏,也許葉氏還能撐一段時間,至少能撐過這次金融風暴,但是……,葉念桐的心,被滿滿的負疚感充斥著,令她整顆心都變得沉重起來。
葉忱開完會出來,就看到靠在門邊,臉色十分不好的葉念桐,他眸光輕閃,隨即恢復一片沉寂,「桐桐,你什麼時候來的?」悶騷老大惹不起
葉念桐斂了斂心緒,她抬起頭來,強撐著笑意道:「剛到一會兒。」
「有事找我?」葉忱擺了擺手,讓其他人先行離去,他拉著她的手走進會議室,微笑打趣道:「怎麼了,臉色很不好,御行欺負你了?」
葉念桐搖了搖頭,她思緒很混亂,看到小叔還裝沒事人一樣,她心裡更難過了。家裡已經這樣了,他們都不肯告訴她,是怕她知道了會擔心嗎?「小叔,我看到報紙了,葉氏真的要破產了嗎?」
「哪有,報紙上都是瞎編的,這你也信。」葉忱怔了一下,然後故作輕鬆道。
葉念桐盯著葉忱的臉,距離上次見到他,他似乎頹廢了許多,雖然依舊風度翩翩,但是她隱約看見他頭上又長出許多白頭髮了,他最近壓力一定很大,「人家都說空穴不來風。」
葉忱的表情落寞下去,他靠坐在辦公桌旁,神情蕭瑟,「桐桐,你別擔心,會好起來的。」
「是因為我嗎?小叔。」葉念桐艱難的問道,只要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她,她就無法原諒自己。如果她沒有執意嫁給厲御行,是不是就能延緩葉氏的破產?
葉忱抬起頭來,溫和的望著她,他伸手將她抱進懷裡,深深的吸了口氣,少女清甜的體香充斥在鼻端,他喟嘆了一聲,終於能這樣光明正大的將她擁在懷裡,即使只是小叔與侄女的關係,他也感到欣慰。
「不關你的事,別多想,葉氏近兩年一直在走下坡路,遲早都會走到這一天,只是我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葉忱溫聲安慰她。
葉念桐的心悶悶的抽搐起來,她自然明白為什麼會提前走到這一天,她心裡很壓抑,眼淚奪眶而出。都這個時候了,小叔依然不曾責怪她半句,她寧願他罵她幾句,也不要他什麼都為她著想。
「小叔,對不起,對不起。」葉念桐心裡充滿了負疚感,她不停道歉,彷彿這樣,就能減輕心裡的愧疚。
「傻瓜,跟我說什麼對不起,這不是你的錯,是我經營不善,才導致公司面臨破產的地步。桐桐,是我太過心急,你要嫁去厲家,小叔沒有什麼東西能給你,只想將葉氏變得更強大,讓你的身份足以與御行匹配,這樣你嫁進厲家,才不會被厲家人看輕,是我操之過急了。」葉忱輕輕攬著她,大手輕輕拍著她的背。
葉念桐難過的哭起來,都這個時候了,小叔還處處為她設想,她泣不成聲,「小叔,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我不能為葉家做什麼,是我連累了葉氏。」
門前光影一暗,葉忱抬起頭來,看到門外突然出現的俊逸男人,他薄唇微勾,更緊的抱緊了懷裡的人兒,他看著他,說:「不,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你為我們葉氏爭取了生機,不要再自責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相信我,我會讓你無憂無慮的繼續幸福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