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怪異師徒

  慕容舒清走了一會兒,來到了梅林的深處,梅樹要比外面密集很多,濃艷的紅梅在這裡,已經開得熱鬧。更為凜冽的寒風,吹得慕容舒清攏了攏身上的棉袍。一直還能看見的楚吟火紅的身影,忽然從眼前消失,慕容舒清看了看四周,都是看不見邊際的梅樹,哪裡還有一個人影。又向前走了一會兒,慕容舒清停下腳步,抬頭看看天色,只是灰濛蒙的一片,看不出時辰,更辨不出方向。

  「炎雨。」慕容舒清低聲輕喚,回答她的,除了搖曳的紅梅和肆意吹拂的寒風,再無其他。慕容舒清靠在一棵高大的梅樹旁,決定不走了。她以前只在影視作品和一些書籍中看到過五行八卦、奇門遁甲之術,今天她似乎非常有幸地見識了一番,她應該是被困在楚吟設的五行陣中了。

  炎雨不知所蹤,一時之間也沒有什麼好的方法脫困,要是以前看的那些書籍沒有騙她,她一直都在一個不大的範圍內徘徊,受一些障眼法所困,她若是找不到方法,走再久,也只是在原地打轉。她還是保存些體力,想到辦法了再走比較好。

  慕容舒清索性原地不動,在梅樹旁坐下,靠著寬大的樹幹,輕輕地閉上眼睛,聆聽著周圍的聲音。

  飄忽的風聲,追逐著梅瓣嬉戲,這樣自然寧靜的氣息,讓慕容舒清覺得自己有些昏昏欲睡。就在她快要睡著的時候,遠處若隱若現中傳來低低的箏鳴!慕容舒清睜開眼睛,淡笑起身,看來主人願意見她了,她整了整微皺的棉袍,循著那時斷時續的琴音而去。

  果然,沒走多久,便看見一座不大的小木屋,木屋前,用一些薄木片築起了籬笆,楚吟正坐於院前的矮幾旁,手上抱著一柄九弦木箏,狀似無意地撩撥琴絃,未成曲調,卻聲聲直擊心弦。矮幾上,清茶一壺,玉杯幾個,再無其他。

  慕容舒清走進小院,除了簡單,沒有什麼可以用來描述它,就只是一屋、一幾、一琴、一人罷了。甚至是那簡易搭成的院門上,也隻字未題,如一般的農家小院般,沒有任何附庸風雅之物。院中沒有石凳竹椅之類的,矮幾旁放著幾個草編的軟墊。隨便拿起一個,慕容舒清在楚吟身邊坐下。

  「你們有決定了?」楚吟收了木箏,那張總是漠然的臉染上了淡淡的笑意,她總能讓他不能忽視,進了幻陣中,也未見她驚慌失措,閒坐於梅林間,還能面含微笑,是胸有成竹才這般淡定從容,還是不知死活到近乎盲目樂觀?不管是怎樣,她都成功了,他有些留戀她清淡微溫的笑容,還不想她死。

  慕容舒清搖搖頭,回道:「我說過這並不由我來決定。」

  為自己斟了一杯茶,楚吟勾起唇角,那深邃如海的眼掠過一抹波瀾,用他特有的慵懶嗓音悠然地問道:「那你跟著我是為了什麼?」

  慕容舒清並沒有馬上回答他,而是拿起面前擺著的一杯泉葚,淡綠的茶湯清潤透亮,茶香也醇厚誘人,手中淡淡的餘溫顯示著這杯極品泉葚已經涼了。慕容舒清細細地喝下,才輕聲回道:「想要問你一件事。」

  楚吟揚眉一笑,等著慕容舒清接下來的問題。

  慕容舒清直視著那雙冷漠深沉的眼,問道:「你很喜歡看到人性掙扎的一面?」

  楚吟沒有想到,慕容舒清會這麼問,她的敏鋭才思,直言不諱,讓他心頭滑過一絲無解的震動。微微驚訝過後,楚吟竟是朗笑出聲,毫不避諱地回道:「是的,你不覺得很有趣嗎?」那些所謂的正義之士一邊嚷嚷著君子之風,禮義廉恥,一邊心狠手辣,幹盡了齷齪殘忍之事。對他們來說,這或者根本就算不得什麼掙扎。

  慕容舒清微微低下頭,不願意去看楚吟現在那雙已失去平靜,有些魔魅的眼。她將一直捏在手中的那枝寒梅放在桌上,為楚吟斟了一杯茶,輕推至他面前,溫潤的聲音低低地嘆道:「掙扎的結果,無非是善的更善,惡的更惡罷了,並沒有任何懸念。」

  她的低嘆輕輕淺淺,既沒有反駁楚吟對於人性的不屑,也沒有試圖宣揚人性本善的論調。就只是那樣清淺的幾句,便讓那所謂人性掙扎的「有趣」變得無味。

  「你叫什麼名字?」楚吟忽然很想知道這個奇特的女子是誰。

  「慕容舒清。」

  「你就是慕容舒清?」聽她叫祁睿大哥,他猜想她會是祁家人,只是沒想到她就是慕容家的主子,難怪這樣的與眾不同。也難怪會有那麼多的人想要她死,又有那麼多人要她活了。

  最近她似乎「聲名鵲起」。慕容舒清好笑地回道:「我不知道自己這麼有名。」

  「只是你的命很值錢而已。」楚吟輕敲矮幾,輕柔的語調卻讓人不由自主地覺得寒意襲人。就連四周的梅花,也彷彿感應到這詭異的氣息,沙沙地抖動著梅瓣。

  慕容舒清並沒有被楚吟釋放出來的淡淡殺氣擾亂心智,楚吟要殺她,比捏死一隻螞蟻還容易。她害怕也無濟於事,只得聳聳肩,自我調侃道:「這是我的榮幸。」

  她的淺笑輕顰,讓楚吟也搖頭輕笑起來,剛才暗潮波動的殺氣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楚吟忽然提議道:「你很有趣,也很聰明。你要是願意留在我身邊陪我,我可以傳授你醫術,還可以保證你長命百歲。」

  這個主意不錯,留她在身邊,他的日子一定會很有趣,而她聰明多智,要教她醫術一定也不費力,看她對換臉似乎還頗為瞭解,或許從她身上還能得到一些啟發。對自己的這個提議,楚吟越想越覺得滿意。

  面對楚吟突然的心血來潮,慕容舒清避開他灼灼的視線,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輕晃著手中只剩下一半的泉葚,似有若無地掃了一眼那簡陋的木屋,狀似擔心地輕笑道:「你的泉葚夠多嗎?我怕多一個人就不夠喝了。」

  慕容舒清語落,楚吟竟開懷大笑,只見他向屋內朗聲說道:「莫殘,你的武功荒廢了。」

  莫殘?怎麼會是他?她只是感覺到屋裡還有一個人,為了避開楚吟的提議,才不得已提起,竟是這麼巧,他昨夜會出現在霜天別院,怕是為了楚吟吧。想不到,他們這麼快又見面了。

  依舊是一身的寒氣和滿目的冰冷,明明是青天白日,他卻總能帶來暗夜冷凝的氣息,就連這初冬的寒風,也比不上他霜凍的眼神。莫殘從屋內走出來,直直走到矮幾前,自顧自地倒一杯茶,然後一口飲盡。

  「莫殘,你浪費了我的好茶。」楚吟嘖嘖搖頭,冷漠的臉上完全是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只是雖這麼說著,卻並未阻止莫殘一杯接著一杯地牛飲。

  慕容舒清坐在他們對面,看著眼前的兩人,好笑地想到一句話: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兩人一個冰冷無情,一個冷漠無感,雖然不是一模一樣,卻也是各有各的冷,不遑多讓。他們倆成為朋友,也算是絶配了!

  楚吟並不打算讓慕容舒清閒閒地在一旁看熱鬧,而是把問題再一次拋回去,「你還沒有回答我剛才的問題,有我的指點,你可以迅速成為名醫。」

  他的提議確實很誘人,畢竟能得到邪醫指點一二,就已經受益匪淺了,更別說是親授了,只是她對這個並不感興趣,她已經不是十七八歲的小女孩了,還幻想著不勞而獲。任何一樣本領,都不是三天兩天便可學成的,所有光輝的背後,都付出了十倍百倍的努力。輕搖螓首,慕容舒清笑道:「我沒有興趣做你的徒弟。」

  她的回答,楚吟並不意外,以他這些天的觀察,慕容舒清是一個有自我主張的人,正是這點,他更欣賞她,所以仍不放棄地說道:「我只是要你留在我身邊,做不做我的徒弟都無所謂。」忽然,他話鋒一轉,瞟了一眼還在自斟自飲的莫殘,笑道:「何況我已經有一個徒弟了,不差你一個。」

  「你是說——你們是師徒?」楚吟流露出的意思和莫殘的不反駁,讓慕容舒清得出了這個結論,可是這實在有些不可思議,看樣子,莫殘比楚吟年紀還長。慕容舒清手裡握著茶杯,一雙眼在莫殘和楚吟身上來回溜躂。

  她微張著嘴,一副頗受驚嚇的樣子,讓楚吟好笑地問道:「需要這麼難以置信嗎?」

  慕容舒清非常坦率地點頭道:「確實有一點不能接受。」

  慕容舒清將視線轉向莫殘,笑道:「你是打賭輸給他,所以被迫拜他為師的?」這似乎比較符合一般的邏輯。

  她的話讓莫殘那彷彿千年不化的唇角也不自覺地微揚起來,只是他仍是酷勁十足地坐在那兒,沒有回答,倒是楚吟哭笑不得地嘆道:「你的想像力很豐富。」

  慕容舒清將手中的清茶放下,揚起略帶戲謔的笑意,無辜地回道:「沒辦法,我需要一個合理的理由來接受這個事實。」

  楚吟也如她一般,放下手中的杯子,似笑非笑地回道:「事實就是二十年前我從山崖下救了他,他一身的武功都是我傳授的,這樣我有資格做他的師傅了嗎?」

  「二十年前?」這麼說莫殘是楚吟養大的?難怪莫殘的性格這樣孤冷了,不說會從山崖跌落,身世必有一番悲苦,就是楚吟這喜怒難料,又冷漠寡情的性子,莫殘會這樣真是情理之中,只是楚吟這樣貌……

  慕容舒清肆無忌憚地上下打量楚吟,莫殘心有慼慼焉地低嘆道:「從我有記憶以來他就是這個樣子,從來沒有變過。」

  不理會莫殘,楚吟看著慕容舒清始終不語又若有所思地看著他,低聲笑問道:「你還有疑問?」

  「有!」慕容舒清認真地回答,不僅讓楚吟意外,就連一直酷酷地坐在一旁的莫殘也有些好奇地抬頭看向她。已經說得這麼清楚了,就算一時不能相信,也不應該還有什麼疑問。

  「你是怎麼保養的?」沒辦法,這是目前環繞在她腦中最大的疑問。若是按照莫殘的說法,就算楚吟救他的時候二十歲,現在也四十出頭了,更有可能超出這個數字。可是他現在看起來最多二十歲,那張絶世傾城的臉風華正茂,身為女人,她總不能免俗地要對這個感興趣吧。

  她的問題,讓兩個男人都是一愣,接著,小院裡爆出響亮的笑聲。莫殘笑得最為開懷,響亮的笑聲在院子裡迴蕩。他有多久沒有這樣笑過了,似乎有記憶以來,就未曾有過吧。

  楚吟那張冷漠的臉有些掛不住了,不是沒有人對他的樣貌有過質疑,只是像這樣當面提問的,她還是第一個。但是他倒是越來越喜歡她了,要是她願意,以她的聰穎明慧,遇事從容,不僅是醫術,奇門術數她也定能心領神會。

  楚吟對慕容舒清再一次勸說道:「你真的不打算留下來?你知道現在有人出一百萬兩要你的命嗎?」今天莫殘沒有接,自然有別人接,她注定是要陷入一場生死之戰中。

  「原來我的命真的這麼值錢。」祁雲受傷不久,她就收到風雨樓的消息,有人要她的命,只是沒有想到,竟是這樣的大手筆。出得起這個價錢,又急於要她的命的,似乎只有蒼月了。

  她調侃式的回答,已經表明了她的態度,既是如此,楚吟也不勉強,笑道:「好吧,隨你,我和你很投緣,哪天你願意了,再到岐山找我。」

  忽然,楚吟抓起慕容舒清的右手,與她手掌相對,一遒勁力自掌間送出。慕容舒清只覺得手中忽然湧進一股氣流,然後就是一陣如針扎般的疼痛瀰漫於掌間,疼痛讓她悶哼了一聲。很快,楚吟收回了手,慕容舒清翻看掌心,並沒有什麼傷痕,除了慢慢消退的疼痛還在提醒著她剛才的一切。

  莫殘卻因為楚吟突來的舉動微微皺起了眉頭,他與楚吟對視一眼後,並未說話,仍是冷然地坐在那裡,只是看向慕容舒清的眼神更為複雜。

  他們之間的暗自交流,慕容舒清看在眼裡,卻不插話,而是拉了拉衣袖,將手掌收進暖和的棉衣裡。她拿起桌上的茶壺,為他們和自己各自斟了一杯香茗。不是不擔心楚吟剛才那一掌,只是他若真的有心傷她,她也是避無可避,還不如坦然面對來得自在。

  楚吟接過慕容舒清斟的茶,略帶神秘又隱隱有些興奮地說道:「別擔心,我不會害你的,以後你就會知道它的好處。」

  慕容舒清也不再深究多問,既然她選擇了隨楚吟而來,那麼她就會承擔相應的風險和後果,只是她進來也有一個多時辰了,卻沒有看到炎雨,不免有些擔心,她問道:「我的侍衛?」

  「他還在幻陣裡,你出去就會見到他了。」她那個侍衛的武功自是不弱,只是進了他精心設計的幻陣,再高的武功也無濟於事。

  得知炎雨無礙,慕容舒清的心也放了下來,不過以炎雨的執拗性子,找不到她,他一定會在那陣中亂闖,她還是早點出去為好。沒有忘記進來的初衷,慕容舒清問道:「淨水——」

  她才提了淨水的名字,就被楚吟打斷。這時的楚吟,揚起他那絶艷卻異常冷淡的笑容說道:「我說過了,你們有了決定再來找我。」

  要淨水做決定,以她善良的天性,最後決定不治的可能性最大,那麼一切又回到了原點,祁睿多年的努力白費了,而讓淨水重建信心也面臨更多的困難。慕容舒清暗自思量,問道:「我想知道,不植皮,淨水臉上的胎記可以通過藥物或者針灸淡化嗎?」就算不能完全治好,能有所改善也是好的。

  她的問題已經回答了她的態度,看來他們還是不會換臉的,楚吟懶懶地回道:「可以,不過過程會比較漫長,也不會完全好。」其實他可以不用告訴她這些,他一向要求完美,要麼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這也是他為什麼要求用臉皮而不是隨便一塊皮膚的原因。

  得到想要的答案,慕容舒清鬆了一口氣,心裡擔心炎雨和淨水,也無心再久留,起身道:「我知道了,不打擾了!」

  楚吟無所謂地點頭,沒有再挽留的意思。慕容舒清微微點頭施禮後,轉身出了小院,看著眼前錯綜複雜的梅林,慕容舒清有些頭痛,或許不學醫術,這奇門術數、破陣之法還是可以和楚吟討教討教的。不然她又要在那梅林裏邊聽風感梅,賞月逐露了。雖是這麼想著,慕容舒清還是帶著笑意,從容地步入梅林,只因莫殘自她出門時,就靜靜地跟在她的身後,她想,他有話和她說,那麼選在這寒風漸起、傲梅爭艷的梅林,該是和他的冷傲相得益彰吧。

  慕容舒清走了一會兒,發現自己又不辨方向了,身邊都是一叢叢已逐漸綻放的紅梅,天色漸晚,更是難辨東西。她只得在一棵梅樹下站定,轉身看著莫殘,無奈地苦笑道:「我似乎又迷路了。」

  莫殘走到慕容舒清面前,那雙總是佈滿寒霜的眼靜靜地看著她,他總是這樣習慣性地無語,彷彿身邊的氣息都會被他凝固。久久,莫殘伸出右手,慢慢地撫上了慕容舒清的髮絲,他突來的舉動,讓慕容舒清心中微微驚訝,但是她卻沒有避開。當他放下手時,只見他的手中,有一朵殘紅,那只因常年握劍而粗糙寬厚的手,卻異常溫柔地摩挲著手中的落梅。

  「你一定要讓你自己處在危險中?」莫殘低沉的嗓音在這空曠的梅林間響起,不仔細聽還聽不清楚。

  慕容舒清的視線從落梅中抬起,有些哭笑不得地回道:「我也不想啊。」說得她好像很享受被人追殺的感覺似的。

  「不想,卻不肯留在這兒。」莫殘鬆手,手中的殘紅隨風飄落,飄搖過後,歸於塵土。

  慕容舒清看看四周,還是那片無邊梅林,反正她自己走不出去,莫殘看來也沒有要走的意思,她索性倚在身後那棵大梅樹上,笑問道:「你是來給楚吟當說客的?」

  相較於慕容舒清站沒站相,完全沒有一點閨閣千金的樣子,莫殘就嚴謹得多,他一身黑衣,挺拔地立在那裡,亦不輸這滿院傲梅。莫殘微微皺起眉頭,仍是冷冷地說道:「在他身邊,起碼你是安全的。」

  他雖然從來沒有叫過楚吟師傅,他也從沒有要求他叫過。可是楚吟那出神入化的功夫,當世怕是無人能及,還有這變幻莫測的奇門之術,起死回生的妙手,他敢說,沒有楚吟護不了的人,慕容舒清待在楚吟身旁,會很安全。

  寒風拂面,暗香浮動間,慕容舒清低淺的聲音淡淡地回道:「有很多時候,安全是相對的。沒有什麼地方是一輩子的避風港,有些責任也不得不擔當。」

  她怎會不知在楚吟身邊會很安全,可是那些想要她命的人,針對的不是她,而是慕容家,殺了她是擊倒慕容家最快的方式。她可以躲到楚吟身後,那時危險就會降臨到年老的慕容祥和剛剛長大的慕容星魂身上。當你已經成為別人的避風港時,如何能隨便撤回羽翼?

  慕容舒清語音才落,莫殘倒是很爽快地回道:「好吧,隨你。」

  他顯得過於輕鬆的語調讓慕容舒清有些好奇地睜開雙眼,眼前的莫殘仍是那張雷打不動的冷臉,只是冰眸中已沒了剛才的冷凝和擔憂,甚至還染上了淡淡的興奮。剛才發生了什麼事嗎?還是她說了什麼?

  無解,慕容舒清只得笑看莫殘,等著他接下來的解釋。

  「我不會讓你死。」莫殘說得冷淡,然而每一個字都如力透千鈞般,深入人心。

  慕容舒清一愣,終於明白,隨即笑了起來,這殺手要轉行做保鏢嗎?可是他只是立在那裡,就散發著淡淡的殺意,寒氣逼人。他還記得如何救人嗎?畢竟對他來說,殺人比較容易些吧!慕容舒清終於勉強收了笑意,調侃道:「你的行情太高了,一百萬兩殺一個人。那你救一個人要多少銀子,我怕我付不起。」

  難得地,莫殘也配合地回道:「你是要錢,還是要命?」

  「都要!」慕容舒清回答得爽快,說完,自己便忍不住輕笑起來。莫殘仍是不語,只是看著眼前如玉的笑顏,嘴角也不住地輕揚。

  梅林間,一黑一白兩道身影,和諧地走著,不時伴隨著低淺的說笑聲,這是他們第一次這樣輕鬆地談話。

  快要走出梅林時,慕容舒清終於見到了炎雨,原來他一直都被困在梅林的最外層。果然如她所料,已經闖了兩個時辰的炎雨,眼裡的冷靜已被擔心和挫敗沾染得有些躁動,看見莫殘時,越握越緊的雙拳洩露著他心底的暴戾。慕容舒清有些擔心地走到炎雨面前,依然是溫潤清亮的嗓音,慕容舒清說道:「炎雨,我們回去吧。」

  緊握的手慢慢鬆了鬆,炎雨掩下心中的狂躁,沒再看莫殘,而是對著慕容舒清輕點了下頭,無聲地站在了她身後。

  慕容舒清暗暗舒了一口氣,再看向莫殘時,已是空無一人。這人永遠是這樣的來去無蹤,她收回視線,不再留戀眼前的傲枝寒梅,漫步而去。在她沒有研究透徹那些五行八卦、奇門術數之前,她想她還是不要再踏入這片梅林了。

  慕容舒清回到淨水雅絮時,已是紅霞滿天,沒有看見淨水,應該是被祁睿約出去了。慕容舒清在院中軟榻上躺下,她今天有些累了,閉上眼睛,小憩了一會兒,其間感覺到綠倚輕輕地為她蓋上了毛毯,她也沒有睜眼。

  慕容舒清醒來時,天已經完全黑了,今晚沒有月亮,星星也不明亮,也不知道是什麼時辰了。才剛坐起身,就看見一身素衣的淨水怔怔地坐在小院的石階上,她的臉色在晃動的燭影映襯下,隱隱泛白,一雙眼沒有焦距地看著前方,不知道是在思考,還是陷入茫然,面無表情的樣子,很讓人擔心。

  慕容舒清起身的動作,似乎驚擾了淨水,讓她回過神來,她看著慕容舒清擔心的眼睛,從石階上站起來,慢慢來到慕容舒清身邊,只是動作有些僵硬。她在軟榻前站定,最後欲言又止道:「小姐,我……」

  看她略微艱難的動作,該是在那冰冷的石階上坐了很久吧。慕容舒清拉著她的手,讓她在軟榻上坐下,用毛毯為她蓋著一直微微顫抖的雙腿,平靜地問道:「怎麼了?」

  淨水只是靜靜地坐著,最後,也只是搖搖頭,小聲說道:「沒什麼,就想待在您身邊一會兒。」

  慕容舒清輕柔地將她微亂的髮絲撥至耳後,溫和地說道:「你是不是有什麼要對我說?」

  淨水輕輕地靠在慕容舒清的肩膀上,低低地「嗯」了一聲,便不再說話。慕容舒清也不再追問。就在她以為淨水快要睡著的時候,淨水忽然小聲問道:「我的臉要是能治好,會不會變得很漂亮?」

  輕柔的低語在這寧靜的小院裡響起,她沒有哭鬧,就是這樣的悠然而平靜,卻聲聲都刺痛著慕容舒清的心,慕容舒清用力點了點頭,一隻手輕拍淨水的肩,肯定地回道:「會的。」

  又是長久的無語,沉寂的夜色下,兩個依偎的身影就只是這樣靜靜地坐著。慕容舒清可以感覺到肩頭隱隱的濕意,她有些分不清是被滾燙的淚灼傷了,還是被這冰涼的淚凍結,這無聲的哭泣讓人心疼。

  「可是有人就會變得和我現在一樣。」仍是平靜的敘述,慕容舒清看不見淨水的表情,她想這個問題今晚已經反覆在她腦海裡迴旋,她已經有些木然,更多的是茫然吧。長久的自卑,突來的希望,良心的考驗,矛盾的選擇,都在今晚,一起壓向了這個年輕的女孩,讓她做這樣的選擇,殘忍的究竟是楚吟還是她呢?

  淨水忽然坐直身子,直直地望進慕容舒清的眼裡,仍然蘸滿清淚的眼,滿懷著期望、疑惑、茫然、無措,她用力地握緊慕容舒清的手,有些急切地問道:「小姐,我想治好我的臉,可又不想害別人,你說,怎麼辦?」

  慕容舒清看到了淨水內心的矛盾和痛苦,也為她心疼,可是她如何告訴她該怎麼辦?人生中,太多的事情不能兩全。輕輕拭去淨水臉上的淚,慕容舒清低聲說道:「淨水,有很多時候,魚和熊掌不可兼得,不要把選擇看做是痛苦,起碼你擁有選擇的權利。」

  這個時代的女子擁有的自主權利太少了,總有很多人,如父親、丈夫、主子等等,決定著她們的一生。她們不需要有自己的意識和需要,所有的教育只為服從。然而抉擇雖然是痛苦的,卻是自我意志的體現。

  緩緩掩下雙眸,淨水不再看向慕容舒清,又回到了剛才安靜卻空洞的樣子。良久,淨水才又慢慢俯下身子,躺靠在慕容舒清懷裡,哽咽地說道:「可是我不知道怎麼選,小姐,你教教我好不好?」

  慕容舒清梳理著淨水長髮的手僵了一下,讓她怎麼教她?是讓她不必理會別人,只求自身美麗;還是讓她秉承善良天性,自己承擔這苦楚?她可以為她做決定,只是選擇之後的結果,仍是要淨水自己承受。既是如此,她又如何能教她?

  最後,不忍淨水這樣無聲地哭泣,慕容舒清緩慢卻安定的聲音在淨水耳邊輕輕響起,「治好了臉,獲得了你想要的幸福,同時傷害了另一個人,背負著內疚的痛苦,這樣的幸福與痛苦,在你看來,孰重孰輕?那就是你的選擇。」

  若是治好了臉,能給她帶來幸福和快樂,便是值得;若是帶給她更多的是內疚與不安,那就大可不必了。不管淨水的選擇是什麼,她都會給她最多的包容、支持和溫情,只是她仍不後悔讓她自己選擇,只因這是成長的必修課,選擇自己的人生,不管是幸福還是痛苦,都要為自己的決定負責任。

  漸涼的夜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淨水單薄的素衣經受不起這樣的寒風,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她毫無所覺,慕容舒清卻擔心地握著她冰冷的手,小心地扶起淨水,她將自己的棉袍披在她身上,拉著她進了她的房間。

  淨水只是機械性地跟著慕容舒清,進屋上床,一雙已經有些紅腫的眼睛仍是注視前方。慕容舒清搖了搖頭,為淨水蓋好被子,安撫地說道:「先睡吧,以後再慢慢想,別逼自己,聽清楚心裡的聲音,所做的決定才不會後悔。」

  淨水似是聽進去了,安靜地閉上了眼睛。慕容舒清知道,她雖然閉上了眼睛,但是不斷顫動的睫毛,顯示著她內心的焦慮。今晚不管是她還是淨水,恐怕注定都要無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