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舒清點頭笑道:「朗月,麻煩你了。」每次來,都是有人帶著進莊裡,所以她從來都沒有見識也沒有注意過這些奇門陣勢,交往多年,竟不記得商君也是佈陣的高手。
朗月禮貌地欠身行禮,回道:「舒清小姐客氣了,請隨我來。」
走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時間,他們就走出了那片茂密的樹林,這讓裴徹和雷翼詫異地相互對看了一眼,原來這個林子這麼小,他們卻在裡面困了那麼久,彷彿怎麼也走不出去一般。這女子帶路也是一路直行,並未繞路和觸碰機關,感覺上,這就是一片再普通不過的樹林,可是只有他們在裡面困過的人才知道厲害,這次來找商君是找對了。
出了林子,便是一片石林,巨石或大或小,錯落有致地置於四周。穿過石林,便可看見依山而建的縹緲山莊,一塊巨大的青石上書著狂草「縹緲山莊」幾個大字。紅木的兩扇大門,門前既沒有石獅子,也沒有對聯燈籠之類的,門楣上連個字也沒有題,若不是那青石上的四個字,沒有人會相信這就是聞名蒼月東隅兩國的縹緲山莊。
再進去是一條用碎石鋪成的小路,小路旁邊遍植著一種火紅色的花,走在小道上,如置身火海一般,在這裡,似乎完全看不出是冰冷的冬天,這縹緲山莊實在是一個太奇妙的地方了。軒轅逸與裴徹卻同時提高了警覺,這種世外高人有時總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怪癖。
相較於他們,慕容舒清就輕鬆愜意多了,帶著淺笑,不時地輕撫兩旁艷麗的刺姬,這花如它的名字一般,紅得刺裂人心。只是商君說刺姬是越冷越紅,南方植不得,她才不得不放棄將它移植到慕容家的想法。
火紅的花海很大,才走了一半,只見花海的另一頭跑來一個淡粉色的身影,這人功夫不弱,很快就來到慕容舒清面前,拉著慕容舒清的手,撒嬌地嚷道:「舒清姐姐,你可來了,想死我了。」
慕容舒清也揚起了眉,帶著促狹的笑意,上下打量著女子,口中嘖嘖稱道:「我也很想你啊,讓我看看,嗯,長大了,越來越標緻了呢!」
女子一愣,頓時紅了臉,不依不饒地叫道:「你笑我!」舒清姐姐學壞了,一年多不見,就學會揶揄調侃人了。
慕容舒清好笑地搖搖頭,她也沒有說錯啊,第一次見她的時候是三年前吧,那時還是一個小女孩,瘦瘦的身形,稚氣的臉,一不注意,小丫頭就長成了粉嫩嬌羞的大姑娘了。
兩人嬉笑了一陣,女子才注意到慕容舒清身後還有一群人,「他們是?」
慕容舒清還沒來得及介紹,女子看見裴徹,忽然瞪起了大眼睛,氣憤地叫道:「是你?」
不等眾人反應,女子已經拔出腰間軟劍,向裴徹衝了過去。裴徹驚得連忙後退,兩人就在這不大的石道上打了起來。女子招招用盡全力,裴徹不明就裡,雖然勉強避過,但是女子武功本就不弱,又手執利刃,弄得他一身狼狽。裴徹邊退邊說道:「姑娘你幹什麼?」
他從來就沒有見過這位姑娘,為何她好像要找他拚命似的?
慕容舒清也是看得一頭霧水,詢問地看向軒轅逸,只見他也是滿臉不解地看著自己,兩人都無奈地笑了起來,看來他們自己是找不到答案了。
裴徹出於禮讓,怕造成不必要的誤會,招招留情,步步退讓,可是女子似乎並不領情,軟劍耍得愈加賣力。趁著裴徹退讓之機,女子挑轉劍花,徑直向裴徹刺去,慕容舒清連忙叫道:「笑笑?!」這丫頭是怎麼了?
當!一聲脆響,女子的劍被擊落在地,打得難解難分的兩人才算是停了下來,女子不服氣地還要去拿劍,只聽得一個如清泉般的聲音低喚道:「笑兒,住手。」女子瞬間像老鼠見了貓一般,乖乖地低著頭,叫道:「哥。」然後迅速地跑到慕容舒清身後,連頭都不敢抬。
「我記得你應該待在陵園。」男子不緊不慢的清冽聲音,聽得人通體舒暢,只是女子卻一臉慌張地說道:「我錯了,下次不敢了。可是今天舒清姐姐來啦,我想她了嘛!」那陵園裡無聊死了,她才不要待在那裡。有舒清姐姐幫她求情,嘿嘿,哥一定不會把她怎麼樣的。
男子懶得理她,微微躬身,笑道:「裴公子,失禮了。」
裴徹手中拿著一朵刺姬,把玩著,這就是剛才擊退女子利劍的「暗器」,是誰呢?這人好強的內力。正在思考的裴徹,忽然聽到有人和他說話,反射性地回道:「沒什麼,公子不必多禮。」
裴徹說完抬起頭,整個人愣在那裡,天下間,真的有這樣的人嗎?如清風朗月般風雅,如青竹傲梅般神韻,五官更是無可挑剔,他就是——商君?
驚訝不已的不只裴徹,軒轅逸一行人都或多或少地被商君的容貌氣質所鎮住。就連慕容舒清也不得不承認,每次見他,她都會不自覺地多看兩眼,沒辦法,老天爺讓他長成這樣,不看有些說不過去。顯然商君也很習慣,忽略眾人,對著盈盈淺笑的慕容舒清說道:「清,你終於記得來看我了。」
慕容舒清失笑,才一年多吧,好似她拋棄他們很久似的。她聳聳肩,笑問道:「你們倆是要一起討伐我嗎?」
「你自己說呢?」商君也不正面回答,促狹地笑看著她。
慕容舒清白了商君一眼,懶得回答他調侃的問題,說道:「給你介紹幾個人,軒轅逸、裴徹、李鳴、雷翼。」
隨著慕容舒清的介紹,他們一一點頭,也算是打了招呼了。
商君其實早就知道軒轅逸和裴徹,他們的拜帖他也退了,只是不明白,慕容舒清為什麼要帶他們來。雖然如此,商君還是謙和地自我介紹道:「歡迎各位到鄙莊,在下商君。」
軒轅逸和裴徹是早有預感,雷翼則是見過,所以沒有驚訝,唯獨李鳴,不可思議地叫了起來,「你就是商君?」他就是縹緲山莊的主人商君?除了長得好一點之外,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剛才那個什麼陣,他一點也沒有看出來有什麼厲害的。還有,連自己的妹妹都教不好,見人就動手,真是浪費了這好皮相。
「李鳴!」軒轅逸低低的聲音,讓李鳴瞬間收了聲音,乖乖地閉嘴站在軒轅逸身後。
軍事延誤不得,雖然裴徹知道現在不是說這個的好時機,但是仍是硬著頭皮說道:「商莊主,我們今天來是有一事相求——」
可惜他話還沒有說完,商君卻笑著打斷了他,「我已經備了晚膳,先吃飯吧。我記得某人經不起餓。」
顯然,商君不想談這事,裴徹就是再急,也只得將話嚥了回去。軒轅逸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給了他一個少安毋躁的表情,裴徹也只得無奈地點頭。
商笑開心地拉著慕容舒清的手,笑道:「舒清姐姐,我們快去吃飯吧。」說完,還狠狠地瞪了後面的裴徹一眼。
迎著軒轅逸一臉怪異的笑容,還有慕容舒清曖昧的眼光,裴徹覺得自己太冤了,他根本就不認識這個姑娘。
李鳴還不知好歹地在他耳邊問道:「裴大哥,你和那女子是什麼關係啊?」
結果他得到了一個字,「滾!」
穿過火紅的花海,一座大氣的兩層木屋立於眼前,正廳十分寬敞,裝飾卻很簡單,除了些字畫便再無其他,一路走來整個縹緲山莊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像商賈之家,沒有浮華的裝飾和顯擺考究的古董瓷器,倒更像是歸隱山林的隱士之所。屋裡的奴僕丫鬟也不多,各做各的,井然有序。
正廳旁邊,一個墨衣男子正專心地看著一把題詩的扇子,直到商笑擁著慕容舒清說笑著進了廳中,男子才抬起頭來,和慕容舒清打招呼,「舒清。」
「修之,你還在這兒?」慕容舒清笑著走到他面前,看了一眼他手中的扇子,是商君題的字,這兩人都是風雅之士,怪不得這麼投契。「我還在想怎麼能再找到你呢,一直都沒有好好謝謝你。」確實應該謝他,若不是他,她或許已沒了性命,又或者失去了自由。
「和我不用這麼客氣。」若不是她,他可能到現在也沒能見到母皇,也不會結識商君這樣的奇人,要說謝,那該是他謝她吧。
「行了,大家入座吧。」商君好笑地看著這兩人,一手拉著秦修之,一手扶著慕容舒清,把他們帶到主桌前,再看一眼從進莊開始,就面無表情的軒轅逸,商君拱手笑道:「久聞軒轅將軍大名,請上座。」
軒轅逸也客氣地拱手回道:「莊主客氣了。」眼睛卻一直在舒清、商君和那個叫修之的男人身上徘徊。他認得他,送舒清來軍營的男子,他們三人早就認識,他們之間又有什麼糾葛呢?舒清,你欠我很多解釋。
慕容舒清感覺到軒轅逸炙熱的目光,坦然地與之對視,仍是那淡淡的一抹淺笑,卻莫名安了軒轅逸的心,好,他等著她的解釋。
其他隨行的人可就傻了眼了,才剛從商君無瑕俊顏中回過神來,想不到主屋之內,還有這樣一個溫潤如玉、翩翩風采的美男子,就連那刁蠻的商小姐,長得也是美若芙蓉,姿比牡丹。莫不是這縹緲山莊人傑地靈,出的都是這神仙般的人物?
「朗月,吩咐廚房可以上菜了。」商君舉起酒杯,朗聲說道,「難得今日縹緲山莊這麼熱鬧,商君敬各位一杯。」
主人已經舉杯,眾人也應和地舉起了酒杯,一口飲盡之後,裴徹客氣地拱手說道:「商莊主客氣了,是我們打擾了!」
「知道打擾還賴著不走?」本來只是一句寒暄之詞,但是商笑一句不咸不淡、不輕不重的話,卻讓這飯桌之上的氣氛瞬間變得尷尬。
李鳴最先想要發難,這商家小姐不免欺人太甚。裴徹在桌子下邊輕踢了他一下,讓他到嘴的話又嚥了下去。裴徹一路上也十分納悶,他是真的不認識這位姑娘,就更談不上得罪了,莫不是有什麼誤會?裴徹起身,先向商笑行了一個禮,才問道:「商小姐,不知在下哪裡冒犯小姐?這其中是否有什麼誤會?」
商笑手裡把玩著杯子,揚起甜甜的笑容,懶懶地回道:「誤會?沒有。」怎麼會是誤會,前兩天她太想念舒清姐姐,到軍營裡看看她,結果就是這個瘟神,若不是他,她早就神不知鬼不覺地見了舒清姐姐,也不會被哥狼狽地救回來,扭傷她的手就不說了,還害她被罰禁足陵園,現在再看到他,還不有冤報冤!
原來她笑起來的時候,還是很可愛的,裴徹再接再厲地問道:「那為何小姐對在下如此不善?」
商笑斂下笑意,一臉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一邊搖頭,一邊嘆道:「沒辦法,有些人一看就讓人討厭!」
想不到她會這麼回答,一桌子的人愣在那裡,不知道說什麼,尤其是裴徹,哭笑不得地站著也不是,坐下來也不是。軒轅逸幸災樂禍地勾起嘴角,終於有人和他見解一致了。李鳴則始終低著頭,他也很想笑,可是卻不敢在裴徹面前太過放肆,只得辛苦地忍著。
慕容舒清卻是不想忍,開心地輕笑出聲,原來這隻狐狸也有吃癟的時候。
這樣的場面實在是讓裴徹下不了台,雖然商君也覺得很有趣,不過作為主人,他還是意思意思地對商笑喝道:「笑兒!」
算準了大哥不會怪她,商笑撇撇嘴,懶得再看裴徹一眼,夾了一塊排骨放在慕容舒清碗裡,興奮地說道:「舒清姐姐吃這個。」
慕容舒清勉強斂下笑意,嘗了一口,本來只是為了岔開話題,緩和這尷尬的氣氛,可是就這一口,卻讓慕容舒清一怔,點頭說道:「很好吃。」這個味道,是久別的酸甜排骨的味道。
商笑一臉得意地說道:「那當然了,這是我哥上次聽了你所說的酸甜排骨,特意為你做的。」中午聽說舒清姐姐要來,哥可是準備了一個下午呢。
果然是酸甜排骨嗎?慕容舒清再認真地嘗了一塊,酸甜適中,香滑酥軟,她好像只和他說過一次吧。慕容舒清笑道:「味道還不錯,君,你很有天分。」
商君淡笑著回道:「你喜歡就好。」
那淡淡的帶著寵溺的話,讓軒轅逸握筷子的手緊了一下,隨即才又放開。
商君不時地和慕容舒清、秦修之閒聊,好似他們並不存在一般。李鳴心生不悅,他們來這裡是談正事的,不是來陪著吃飯喝酒的,有這個時間,還不如在戰場上殺敵。李鳴放下筷子,直截了當地對商君說道:「商莊主,我們這次來是有事相求。」
商君放下酒杯,儒雅地問道:「不知商某有什麼可以做的?」
他願意接這個話茬,這麼說,還是有希望的,或許李鳴的誤打誤撞,也能成事,裴徹和軒轅逸對看一眼,都不語,讓李鳴和商君周旋。
李鳴要抓緊機會,連忙說道:「蒼月布了一個什麼陣勢,邪門得很,我軍想請莊主幫忙破陣。」
商君搖了搖頭,笑道:「商某隻是一介平民,我看將軍是找錯人了。」
「商莊主你別謙虛了,山莊周圍擺的陣勢非常厲害,您要是願意破陣,那還不是手到擒來?」雖然李鳴也覺得這個商君沒什麼本事,但是軍師說他行,就姑且先給他灌點迷湯,看他答應不答應。
商君卻不吃他這一套,仍是謙虛地笑道:「將軍謬讚了,那些只不過是護莊的小把式,難登大雅之堂。」
「可是——」
商君這雖是自貶,實則已經明白地拒絶他們的提議,若是識趣之人,此時就應該寒暄幾句,帶過這一話題,可是這次他們來的目的就是要破陣之法,一定要說服他。怕李鳴言語間得罪商君,裴徹拉了一下李鳴的衣角,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
裴徹起身,手執酒杯,一飲而盡杯中之酒,才侃侃道來,「商莊主,相信東隅蒼月之戰,您也有耳聞,我軍出戰,完全是自衛,並沒有要奪城掠國的野心,若是讓蒼月獲勝,必會戰事不斷。那麼受戰火之苦的會是兩國人民,對貴莊的生意也會大有影響。若是莊主肯出手相助,提早結束這場戰爭,那將是百姓之福。」傳聞縹緲山莊時常送糧送衣給貧苦人家,希望百姓能打動他。
商君一直微笑的臉漸漸陰沉了下來,用百姓來威脅他嗎?他又不是聖人,以為自己可以兼濟天下。商君也拿起酒杯,只是沒有一飲而盡,而是細品美酒,直至杯中酒空,才擲地有聲地回道:「縹緲山莊立於兩國交界,只管做生意,不問政治。再說,這保家衛國、戰場殺敵之事該是將軍們的責任吧!」
這一句責任說得裴徹瞬間無語,李鳴卻忍不住叫道:「你這人怎麼這麼沒有良心!」
李鳴的叫囂,讓商君本來就不好的臉色更顯得陰霾,而他明顯的拒絶,顯然也讓軒轅逸他們下不來台,一時間,飯桌上的氣氛由剛才的其樂融融變得有些壓抑緊張起來。
「啊!」慕容舒清的一聲輕呼,瞬間打破了這低迷緊張的氣壓,眾人紛紛往她這邊看過來,只見一個婢女緊張地站在一旁,手中端著一碗湯。
剛才忽然變得緊張的氣氛讓婢女手上也是一僵,可是她記得她只是輕輕地碰到舒清小姐,應該沒有燙傷或者撞傷吧?婢女雖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是也知道舒清小姐是莊主的貴客,連忙道歉道:「對不起,舒清小姐。」
商笑也緊張地問道:「舒清姐姐,你沒事吧。」
舒清摀住受傷的左肩,輕皺著眉頭,看起來很痛苦,實則,剛才那樣的氣氛,再談下去也是無意義,正巧婢女不小心撞到她的肩膀,她也就順勢裝著舊傷發作了。
商君馬上走到慕容舒清身邊,問道:「上次聽說你受傷了,還沒好嗎?」按照秦修之所說的時間,已經快半個月了,難道傷勢還是沒有好轉?
秦修之也擔心地說道:「舒清,要不要請大夫給你看看?」只有他知道,當時那一箭是多麼凶險。
慕容舒清笑著搖搖頭,回道:「沒事。」今天坐了一個時辰馬車,肩膀上確實有點疼,但是也沒有那麼嚴重,她只是不想讓他們吵起來才叫出聲來。
「笑兒,扶清到清心閣。」商君卻不理會這些,對著眾人一拱手,說道,「各位慢用,商某先告辭了。」便扶著慕容舒清進了後院。
難道她的傷口又裂開了?軒轅逸站起來,想要跟過去,衣袖卻被裴徹拉住,裴徹對他無聲地搖搖頭,現在的形勢,他最好不要跟過去。軒轅逸停了一下,才坐了下來,狠狠地灌了一大杯酒,臉色陰沉得嚇人。
另一個傷神的人則是秦修之,一種鬱悶的情緒讓他堵得慌,可是他在鬱悶什麼呢?是因為守護在舒清身邊的是商君,還是商君眼中只有舒清呢?他到底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扶著慕容舒清進了清心閣,小心地扶她坐在軟榻上,商君雖也看出了她的用意,所以順勢離席,但是她受傷也是事實,握著慕容舒清的手,商君嘆了一口氣,說道:「怎麼樣,還是找大夫看看吧。」
「沒事。」慕容舒清舒服地靠在軟榻上,軟軟的長絨狐毛讓她捨不得起來,她只是覺得有點累,傷口已經不怎麼疼了。
「笑兒,去廚房盛一碗湯過來,清晚上都沒吃什麼。」商君好笑地搖搖頭,她蜷著身體躺著,跟貓似的。
商笑看看慕容舒清,再看看商君,猜到他們一定有事情要談,於是乖乖地點頭回道:「好,我這就去。」
今夜的月色還算好,雖然已經過了十五,但是還是很明亮,月光透過清心閣那一大面窗子,零落地灑在慕容舒清身上,柔柔的,讓她看起來更像一隻沒有睡醒的貓。慕容舒清暗嘆,縹緲山莊真是個好地方,冬暖夏涼,今天是她到西北以來覺得最舒適的一天。輕聞著空氣中淡淡甘醇的茶香,慕容舒清懶懶地坐起來。
她的鼻子還真是靈,商君笑著端了剛泡好的兩杯茶來到她身邊,遞給她道:「你喜歡的龍誕。」
「謝謝。」慕容舒清接過茶,也順勢拉著商君在她身邊坐下。掀開杯蓋,一股醇香撲鼻而來,她一邊喝著,一邊用茶杯暖手。她懶懶地倚在商君的肩頭,透過大窗戶,看著屋外被月光鍍了銀邊的刺姬,柔和的月光非但沒有讓它變得溫和些,反而紅得更為詭異。
商君拿起旁邊的蠶絲被,幫她蓋上,入夜的縹緲山莊還是有些涼。幫她打理妥當了,商君才低低地問道:「說吧,為什麼帶他們來?我記得當年你說過,能不捲進政治中,就儘量不要捲進去。今天,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久久,慕容舒清都沒有回答。商君也不急,撥弄著手中的茶杯,耐心地等著。直到手中的茶幾乎涼透了,她才低低地說道:「君,我不希望捲進政治中,因為我是一個獨善其身的人,並不想去承擔國之重任,也不想捲進朝廷征戰之中。我只想保護我想保護的人,可惜世事總是由不得我的小小願望。」
那帶著淡淡憂傷與無奈的低語,讓商君有些悵然,拿下慕容舒清手中同樣已經涼透的茶,商君輕問道:「你想讓我怎麼做?」只要是她說的,他就會去做。
又來了,慕容舒清無奈地撫額,用力握緊商君的手,嘆道:「君,我要和蒼月一戰,和宏冥一決,是我自己的事情。我當年說得很清楚,我出錢,你出力,這座縹緲山莊是靠你的智慧和能力建起來的,三年中,我分到的錢已經遠遠高出了當初的投入。我帶他們來,是讓他們有機會說服你,而不是要求你一定要怎麼去做。我和你之間,一直都是朋友,最多牽扯到利益上,也只是合作夥伴,沒有所謂的我想你怎麼做的問題。」
商君卻同樣倔犟地說道:「沒有你,就不會有現在的縹緲山莊,也不會有現在的我和笑兒。」
對慕容舒清,他有著滿滿的感激,三年前,那個雪山上冰冷的早晨,他以為他和笑兒會凍死在那裡,但是這時一人一馬向他們走過來,給了他新的人生,和他談他不懂的所謂合作。沒有她,他現在或者只是一個靠著一身武藝,殺人為生的殺手,又或者是強搶越貨的盜賊,所以,無論她說什麼,他都會幫她。
慕容舒清並不認同他的說法,坐直身子,堅定地說道:「君,你要我說多少遍?就算沒有我,你也一樣會有今天的成就,只是時間可能會晚一些,是金子總會發光的。」
對視著這樣一雙堅韌而信任的眼,他差點就相信了,可是三年前蒼月的經歷,讓他低低地笑了起來,只是那聲音卻不像是笑,而是小動物在低泣,「可惜沒有人相信一個女子會有多大的成就,除了你。」
慕容舒清心疼地扶著商君的臉,那雙飛揚的鳳眸裡閃耀著淚,卻硬是倔犟地不讓它落下,她差不多忘了自己是女子,還有哭的權利。慕容舒清仍是淡笑地搖頭,堅持地說道:「君,你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狼狽逃跑的女孩了,我知道這麼多年來,在蒼月,你還有一段未了的心事,準備好了,你就可以去做了。」
商君閉上眼,再睜開時,已是滿目的清明與堅毅,「不行,我還不夠強,還鬥不過他。我要有萬全的把握,因為我一定要贏。」為了含冤的父親、屈死的娘親,還有那無辜枉死的一百多條人命,她一定要贏。
那個受傷的她又被藏起來了,何時君才能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呢!與她十指相扣,慕容舒清一字一句地說道:「你還有我。」
這雙既不溫暖也不寬厚的手,卻似乎總有無盡的力量。商君笑著點點頭,有這樣一個知己,是她這一生最大的福氣。
兩人同時開懷地笑了起來,忽然商君像是想到什麼一般,說道:「或許這次戰爭是一次實現我心願的好機會,為了不讓人知道縹緲山莊和慕容家的關係,三年來,我們好像從來都沒有合作過,不如這次,我們就試上一試。」她自己的力量不夠,那麼加上慕容舒清還有軒轅逸的力量,或者可行也不一定。
「你明天可以聽聽軒轅逸他們的見解,再做決定不遲。」慕容舒清笑著點點頭,這正是她的用意,若是勝了,那就是三贏,畢竟他們有共同的敵人。
商君勾起唇角,一臉促狹地笑道:「好,我還是很期待可以和清並肩作戰的,誰讓你三年來的豐功偉績讓我很是佩服呢。」
慕容舒清輕搖食指,一副此言差矣的樣子,她故作謙虛地回道:「比起神秘莫測、武功蓋世、智謀過人、俊美無瑕的商莊主,我可差了一大截了!」
「你笑我,知道後果的!」
「不行,我受傷了,我是病人!」
「有這麼囂張的病人嗎?」
「你別伸出你的魔爪!」
「魔爪?!」
「救命啊!」
清心閣裡不斷傳出快樂的笑聲,商笑捧著雞湯卻一直沒有進去,有多久沒有聽到她笑得這麼開心了,只有舒清姐姐有這個能耐。湯涼了,該換一碗,踩著愉悅的步伐,商笑朝廚房走去。
一向淺眠的慕容舒清被屋外的聲響驚醒,披上外衣,走至窗邊,只見月光下,一灰一紫兩個身影正打得難解難分。慕容舒清微微眯眼,是樊峰,還有——軒轅逸。原來樊峰的武功竟然這麼好,難怪炎雨他們信任他,只是軒轅逸的拳法似乎更為犀利,不想看他們再打下去,慕容舒清輕喚道:「好了,住手。」
聽到她的聲音,樊峰往後躍了一步,拉開了與軒轅逸的距離,默默地退了出去。軒轅逸卻有些意猶未盡,慕容舒清上哪裡找來這麼多能人,他才踏進院子,便被他給纏上了。
軒轅逸走到慕容舒清面前,月華輕撫下,她淺笑而立。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軒轅逸才嘆道:「你的精神還不錯。」
慕容舒清微笑回道:「確實還可以。」
「我明天一早回營,你,是否留在這裡?」她與那商君的關係,絶不一般,雖然他希望她留在自己身邊,但這裡的環境確實更適合她養傷,他想聽聽她怎麼說。
他居然會問她的意思?軒轅逸背對著月亮,她看不見他的表情,卻能感覺到他鷹眸緊鎖在自己身上,慕容舒清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問道:「你心中已有良策,為什麼不試試說服商君?」
軒轅逸挑眉問道:「你認為我已經想到辦法了?」他好像從來都沒有說過吧。
站著有些累,慕容舒清在軟榻上坐下,隨意地說道:「若是這樣一個邪陣就讓你敗下陣來,那你未免浪得虛名了。你一直研究地形,必是有了新的戰機。」她每次去主帳,他幾乎都是不發一語,不停地擺弄著地形圖,軒轅逸不是一個坐以待斃的人,那必是心中已有溝壑了。
她知道?斜靠在窗邊,看著慕容舒清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笑看著他,軒轅逸似笑非笑地問道:「你確定自己對行軍打仗之事一竅不通嗎?」是她對他太有信心了,還是她的觀察力真的這麼敏鋭?
慕容舒清好笑地點頭回道:「我是這麼認為的。」如果她在圖書館的時候隨便翻看兵法書籍就能算懂的話,那或許算是略知皮毛,可是她自己並不認為這就算懂了。
「我確實已經想到化解之法,只是若是那陣能破,自然是更好。」這也是他來縹緲山莊的原因,可是看今晚商君的態度,怕是徒勞了。
「那你何不嘗試說服商君呢?」依她看來,君已經動心了,只要軒轅逸能拿出策略,君應該會同意的。
軒轅逸走到軟榻前,問道:「你和他早就認識?」
「三年而已。」
軒轅逸忽然半蹲下來,與慕容舒清平視,那雙冷傲的眸染上炙熱,聲音卻依然低沉,「你說過,會等我的答案。」
聲音低得慕容舒清以為自己聽錯了,願得一心人的答案嗎?他懂嗎?毫不閃躲地看著那雙炙熱卻深沉若海的眼,慕容舒清輕輕地,卻也清楚地回道:「我,一直在等。」
她知道自己在初見的盛夏午後,就為他動容;在騎馬逐風的官道上,為他喝采;在蓮葉荷間,為他顫動,可是,她要的答案,他真的能給嗎?
「好,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
慕容舒清抓住他的手,搖了搖頭,說道:「你還是想清楚再說吧。」她知道他在吃醋,因為商君。她不想要他意氣用事,被嫉妒沖昏了頭腦的回答。慕容舒清起身,越過蹲在前方的軒轅逸,淡淡地說道:「我累了。」
就在慕容舒清要越過他的時候,軒轅逸一把抓住她的手,兩人就這樣一蹲一站地無語了很久,月光將他們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