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愛的代價

  都不知道是怎麼到的醫院,大腦一片空白,上一次這麼恐慌還是在特洛伊戰爭,那時我以為阿瑞斯被殺死了。直到衝進大廳,才想起完全可以瞬移而不是去攔計程車。作為人類只有二十六年,居然把神的本能都忘記得差不多了。焦急的左看右看,試圖找出東子在哪裡,這時發現有不少人都奇怪的看著我,這才發現自己居然穿著睡衣和拖鞋就跑出來了。

  「空氣中的精靈啊,請告訴我,那個我想要尋找人類的下落。」

  總算記起自己是神後,沒有失態的抓住醫生的衣領狠狠逼問「剛才車禍送來的傷患在哪裡!」,從頭上拔掉一根頭髮輕輕吹了口氣,它慢慢的自己飛了起來,在半空中晃了一圈後晃晃悠悠的在前面帶路,我快步跟在後面繞過人群和無數的走廊,最後停留在了一扇緊閉的大門前。

  「小樂。」

  滿臉淚水坐在門前的是東子的媽媽,她一看見我就站了起來,嘴唇發抖,半天說不出一句話。東子從小就沒有了父親,是她的心頭肉,遇到這樣的事情,恐怕她早就已經快要崩潰了吧。我急忙扶住她,硬生生的憋回淚水,現在還不是哭的時候。

  「沒事的,阿姨,東子會沒事的。」

  我柔聲說。

  他肯定會沒事的。

  雖然我不願意在人間濫用屬於神的力量,而且我也沒有能力來挽救一個人類的生死。但如果東子真的有個三長兩短被帶到了冥府,那麼無論如何,就算是要和哈迪斯面對面的幹上一仗,我也要帶回他的靈魂。和哈迪斯也有幾千年沒有見過面了,不過他應該還是會顧唸著當年的兄妹之情,給個面子吧?

  盯著頭頂上方那個「手術中」的燈,我強作鎮定,自己安慰著自己。

  手術室外面只有我們兩個人,周圍安靜得可怕,我攙扶著東子媽媽的手,為了緩解心裡緊張惶恐的情緒,不安的到處打量,希望能看見一個醫生或者護士問問東子的情況。神明的世界自然有一套準則,不可以太多干涉人類世界的運轉。每個人的命運早早的就有了定論,即便是宙斯也無力改變命運三女神手中紡出的命運之線。我唯一能做的,只有潛心祈禱,希望死神不要把東子從我的身邊帶走。

  「很抱歉,尊敬的赫拉,恐怕這個願望我不能滿足您了。」

  一個聲音突兀的在耳邊響起,我驚訝的轉頭,看見一個身穿黑色長袍的男人漂浮在不遠的地方,還悠閒的翹著腿。

  「塔——」

  失聲叫了起來,惹得東子的媽媽害怕的盯著我看:「小樂,怎麼了?你看見什麼了?為什麼你的臉色那麼蒼白?」

  「沒事,沒事,我只是有點頭暈。阿姨,您先等一等,我去找一下醫生,問問情況。」

  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我把視線從那個男人身上移開,人類的眼睛是看不見他的存在的。暫時我還不想讓阿姨以為我瘋了。

  「哦,哦,好的。小樂,一定要求醫生救救東子啊!」

  其實這種說辭漏洞百出根本經不起推敲,但阿姨現在已經失去了基本的判斷能力,只是隨口答應了一聲,又重新坐下,死死盯著手術室的大門,嘴裡唸唸有詞的為東子禱告。

  快步的走到安靜無人的走廊轉角,我看見四下無人,回頭盯著那個主動跟過來的男人,語氣冷凝:「塔那托斯,什麼時候居然要勞動你親自到人間來帶走靈魂了。冥界的人手已經那麼短缺了嗎?」

  「不不不,我尊敬的女神。」

  黑衣的死神優雅的對著我行了一禮,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長袍,忽然打了個響指,變成了一套黑色的禮服,整整衣領,滿意的點點頭。

  「毋庸置疑偉大冥王的統治,冥界一切都井井有條。身為死神,當然我用不著事事都親力親為,不過那也得看對象。就算是人類的靈魂,如果涉及到什麼,咳咳,不該外洩的秘密,我也沒辦法不是嗎?畢竟我也只是個必須得看人臉色的神而已嘛。」

  懷疑的眯起眼睛,我企圖看穿他那張波瀾不驚的臉:「什麼意思,據我所知,你只服從於命運女神,就連哈迪斯也無權過問你的事情。我不相信,命運女神會那麼無聊,指派你到人間來,就是為了一個人類的靈魂。」

  他假笑了一下:「這個嘛,您愛信不信,要不是看在您的份上,我早就把這個人類的靈魂帶走啦。」

  看見死神出現在這裡,我就大概得知了東子的結局,可真的聽見他說出這種話,我還是情不自禁的搖晃了一下,伸手扶住了牆壁。心臟刀絞一樣的疼痛。我知道人的生命很脆弱,只是一點小小的誤差就會讓他們失去軀體。作為一個女神,看過的生死離別太多了。我以為自己可以很鎮定的接受這一切,畢竟,在我們的觀念裡,死亡只是一個開始,靈魂才是永存不朽的存在。但為什麼還是感到這樣的痛苦?眼淚更是沒有辦法忍耐,順著臉頰不停的往下流淌。

  佔據了身軀的感情,究竟來源於赫拉還是韓小樂,我已經分不清楚了。我只是知道,我不要東子死去,不要他成為亡者之國的居民。

  塔那托斯像是被石化了一樣直愣愣的看著我默默哭泣,大家都知道,赫拉是從來不會當眾流眼淚的。他尷尬的咳嗽了一聲,依舊按照往昔的禮節朝我行禮告別。

  「很遺憾,我不想看見您這麼悲傷的哭泣,哪怕是為了一個凡人的生命。但他的命運早就已經決定好了,赫拉,我別無選擇。」

  「不該外洩的秘密是什麼!何景東只是一個普通人類,告訴我,為什麼你會親自來帶走他的靈魂,是奉了誰的命令!」

  他似乎被噎了一下,大概沒想到一個哭得稀里嘩啦的女人還可以用這種審犯人的口氣問話吧。我直起身冷冷的看著他幽暗的雙眼,別以為我的身體是人類就可以隨便糊弄,我還是赫拉,那個驕傲自負,說一不二的神後。只要這個冠冕還戴在我的頭上一天,除了宙斯,我用不著為任何事情忍耐。

  「尊敬的赫拉,您何必這樣咄咄逼人呢。我只是奉命行事而已。」他短促的笑了幾聲,就想隱去身形,但被我一把抓住了手腕。

  「說出來,是誰命令你來帶走何景東的靈魂,他的車禍真的只是一場意外而不是蓄意的謀殺嗎?」我冷笑,「別把命運女神的那一套說辭拿出來嚇唬我,她們手裡的紡車和剪刀可不像傳說裡那麼公平公正。沒錯,你只服從於命運女神,可是命運女神一樣得服從於宙斯。難道這不是宙斯的命令嗎?除了他之外,還有誰會對一個人類的姓名感興趣!難道不是他想要直接消除讓我滯留人間的原因,好維護他至高無上神王的威嚴嗎!」

  「尊敬的女神,這樣的話可不能隨便亂說,要是我沒搞錯的話,您是在指控神王宙斯,您的丈夫嗎?」

  塔那托斯皺起了眉頭。

  「請恕我直言,你沒有任何證據來證實這個指控,而且,就算是宙斯下令要剪斷屬於這個人類的命運之線,那又怎麼樣?他是世界的統治者,萬事萬物都必須服從於他。哪怕是毀滅一個國家殺死千千萬萬的人類,那也是屬於神的旨意。您最清楚不過,神的旨意,人類是沒有權利質疑的。之前敢於質疑宙斯的人和神,他們的下場您也是親眼所見。」

  我搖晃了一下,無力的放開了他的手,他的手那麼的冰冷,就像是屍體,我生生打了一個寒顫。

  「赫拉,看在冥王的份上,我想要奉勸您一句話,別和宙斯繼續對著幹了,那對您來說沒有好處。」

  我沉默不語,指甲深深的掐進了手掌的肉裡。這時,從不遠處傳來了一聲淒厲的哭喊,我分辨出那是東子母親的聲音,猛地一抖,幾乎站立不穩摔倒在地。

  「請恕我無禮,但這個靈魂必須帶走。您是神後也不能主宰人類的生死。他注定活不過二十七歲。」塔那托斯抱歉的說。

  「等一下。」

  褪去了屬於韓小樂的那身人類假象,我露出了赫拉原本的樣子,白色長袍,頭戴花冠與金色冠冕,朝著塔那托斯伸出了雙手。

  「只是……五分鐘,請給我五分鐘就好,讓我和他道別。」

  塔那托斯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點了點頭:「好的,只有五分鐘,請您不要試圖做出什麼傻事,那會讓大家都很為難。」

  「我真的很抱歉,赫拉。」

  女神喜歡上人類的事情太多了,可幾乎都是悲劇收場。即使是女神,也沒有辦法給凡人神一樣的生命,他們會老,會死,最終會離開。我曾經想過這個問題,但沒有料到分別居然來得那麼的快。

  隱去身形,我無聲無息的穿過一層層牆壁走進了那間充滿死亡味道的病房。一看到睡在手術台上的那具屍體,我覺得自己幾乎都要發瘋了。韓小樂是那麼的悲傷,雖然沒有眼淚,可她的心在無聲的流血。而赫拉,赫拉只能暫時張開屬於神的力量,將死亡和衰敗隔絕在外,這樣的話,他看上去就和睡著了一樣。生命的跡象還沒有完全從這具身體裡斷絕,可他的靈魂早已經離開了身體,不知正停留在何處,隨時會被死神的羽翼帶向遠方。

  懸浮在他的上方,我輕輕的撫摸著他的臉。東子的母親正在一邊半跪著哭泣,撕心裂肺。她看不見我的存在,於是我低下頭,在那冰冷的嘴唇上印下最後一個吻。作為赫拉的時候,我從未想過自己會為了一個人類的死亡如此悲傷,如此的痛不欲生。

  我不會讓你就這麼死去的,東子。

  也許是赫拉,也許是韓小樂,我們一起對著那具屍體發誓,以冥河為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