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氣槍

  這聲槍響並不大,四周還有幾棵楊樹阻隔了聲音。

  他們跑過去,這二三百米並不好走。地上蜷著的女孩大約十一二歲,子彈從她的左肋骨射入。壓在她身下,沾著血的泥土已經成為糊狀。

  瘦子蹲下來,觀察著女孩。女孩的嘴微微張著,發出的聲音很小,她嘴角上黏了乾枯樹葉的邊角。他掀開女孩的衣服,血跡把小巧的肋骨形狀塗抹出來。有一根肋骨折斷了,隔著皮膚可以看到骨頭輕微的突起。

  他顯然驚慌失措,伸手朝背包的一側抓了抓,他說:「我水壺呢?」

  平頭男人站在一米開外的地方,說:「不知道。」

  瘦子氣急敗壞地說:「你剛才喝完放哪了?車上沒有。」他們的車停在兩公里開外,一條馬路邊的樹叢裡。穿過樹叢,在這片稀疏的草甸子邊緣生長著一種堅硬的植物,最外層裹著一層蠟,瘦子的褲子已經被勾出兩條裂縫。他臉上佈滿鬍鬚,是中原地區少見的體毛特徵。

  平頭男人:「可以喝我的。」

  「我他媽不喝你的水。」

  「你彆著急,還活著呢。」平頭男人看著躺在地上的女孩。

  瘦子已經從包裡取出了大力膠,他用毛巾擦著女孩肋骨的四周,但毛巾接觸到皮膚時,斷裂的肋骨就會擠出一小股血。

  「媽的。」他說。

  瘦子眼眶周圍全是汗水。他用二十公分長的大力膠,以彈孔為核心貼了四五條,直到血不再從大力膠裡滲出。但只要皮膚還濕著,出血是遲早的事。所以他又撕下一小塊毛巾覆在上面,用大力膠貼住。

  平頭男人穿著深青色衝鋒衣,他想做點什麼,但考慮到瘦子此時的心情,他覺得自己還是什麼都不做好。他說:「這女孩很漂亮。」

  「閉上你的雞巴嘴!」瘦子貼好毛巾後,站起來,嘗試搬動女孩的腳。她身下已經有一小片泥漿,看起來觸目驚心。

  瘦子說:「我要把車開過來。」

  「然後呢?」

  「拉她去醫院。」

  平頭男人憂鬱地看著女孩,說:「我們打過的所有兔子,要是中了這麼一槍,沒見過帶回去還能活的。」

  「閉上雞巴嘴,照著弄。」瘦子說。

  「別使喚我,我告訴過你等一會兒,再看一會兒,你不聽,你做什麼事都不能多等一秒。」平頭男人說,但他已經開始嘗試移動女孩的肩膀,但這不可行,因為大力膠可以輕易地被擠開。

  這一帶除了兔子,還有一種小型狍子,如果運氣好,可以遇到一批野豬。這批野豬是村民養的家豬進入山區後的串子,他們有時會集體上山捕殺,但是總也殺不完,因為這片山區太廣袤。他們從一個販賣大麻的男人那買到這兩把氣槍。有很多人會從市區趕來這裡獵殺野兔,當然這是被禁止的。如果被當地村民發現,每隻野兔需要支付給他們一百元。

  平頭男人蹲在地上,他移了移腳,生怕踩到地上的紅色。他看著自己的車在顛簸的路上緩緩駛過來。

  瘦子把車停下,在後座鋪了一層防潮墊,兩人小心謹慎地把女孩抬到後座上。瘦子又把另一張防潮墊蓋在女孩身上。女孩面色慘白,玲瓏的鼻子是臉上唯一乾淨的地方,瘦子用袖口把她嘴角沾著的雜物擦掉。

  然後兩人上了車。平頭男人坐在副駕駛,他說:「她要麼已經死了,要麼最多堅持二十分鐘,這裡到最近的醫院要去一個鎮子,要一個小時,他們的村子裡只有治雞眼的大夫。」

  瘦子舔了下乾裂得像油豆皮的嘴唇。

  「所以呢?」瘦子一邊從鏡子中觀察,看女孩有沒有被顛得掉下去。

  「沒有辦法。」

  「那怎麼辦?」

  平頭男人摸了摸自己的牙齒,說:「找地方扔了。」

  瘦子說:「我朝你腦門開一槍,再把你扔下去。」

  「現在的情況我們沒辦法弄。」

  他們繼續開著車,這條馬路被日光烘烤出焦黃的顏色。路上跑著拖拉機,他們穿過了兩輛拖拉機,發動機的巨大雜訊令人煩躁。

  一摩托車從他們後面跑過去,騎著摩托車的男人回頭看著他們。

  瘦子把車速降下來。他說:「他看著了?」

  「沒有,他什麼也沒看到。」

  「那為什麼回頭看我們的車?」

  「他就是看每輛車,什麼也沒看著。」

  瘦子把車停在路邊,他下了車。平頭男人在副駕駛舉著一瓶水喊:「你的水壺。」

  瘦子朝這條土路的前後方看,沒有任何車的影子。他說:「下來,把她放後備箱裡。」

  防潮墊的錫箔紙上,血擦在上面,但看起來顏色很淺。他們用防潮墊把女孩捲起來,沿著被捲起的防潮墊,一小股血流下來,這大概是最後的一小股血。他們迅速地把她拖到後備箱裡,關上了車廂。

  瘦子又看了看後座上有沒有沾上什麼東西,用腳蹭了蹭沙土地上的紅色,靠在車門上抽菸。

  平頭男人正在從手機上看地圖。

  瘦子看著這條幹癟的馬路,兩旁的荒地因為長時間沒有下雨,冒出燒紙的味道。

  之前被他們超過的拖拉機從後方緩緩駛來,一個女人坐在拖拉機座椅一側,說:「車壞了?」

  平頭男人回答:「沒有,我們隨便看看。」

  女人:「有啥好看的?」

  然後拖拉機行駛過去。

  瘦子盯著拖拉機冒出的一條逐漸變淡的黑煙,他把煙熄了。說:「我連她是誰都不知道。」

  平頭男人還在看地圖,「知道才怪。」

  「會有人來找她。」瘦子說。

  「不一定,這村子的男人女人都去市區了,沒人有精力找她。」

  「會來的,到了晚上就會來找她。」

  「胡扯,他們就當她跑了,要找也是明天找,沒人能發現。」

  「你要把她扔到個坑裡?」

  「不是我,是你,你得把她扔了。」

  瘦子眨著眼睛,汗水被擠到顴骨上。他說:「會有人找她,我得知道她是誰。」

  平頭男人下了車,他走到車尾看了眼,站到瘦子面前,說:「你以為是只狍子,要不然是隻兔子。在開槍前不知道是這樣,所以未必有錯。」

  瘦子:「我沒說我犯了什麼錯,我得知道她是誰。」

  「她就是住在這裡的人,十一二歲,你還想知道什麼?」

  「你真夠爛的。」

  「我在幫你。」

  「得了吧,你能現在走,本來就跟你沒關係,你沒開槍,我開了。」

  「村子裡自殺的人有很多,老頭生病了就會去山上住,沒有人管。我們找個偏僻的地方,把她埋了。然後,」他看了眼手錶,「我們在十一點就到市區了,找個地方喝點,過一週你就都忘了。」

  「好辦法。」瘦子說。

  他們重新回到車上,但瘦子掉轉了車頭,往回開去。

  「我得撇清你了,你能把事兒弄得亂七八糟的。」平頭男人說。

  「本來就不關你事兒。」瘦子說。

  瘦子把車停在距離他們穿進沙地大約一公里的地方,掩藏在幾棵灌木後面,這是塊陰涼地。他把後備箱打開一條縫,為了防止過於迅速的腐爛。

  「車裡能熱死。」平頭男人鑽出副駕駛說。

  他們朝著那個事發的地方走去,但周圍過於相似,已經分辨不出他們開槍的位置。於是他們找了棵野杏樹,坐在下面。瘦子擰開水瓶,全部倒進嘴裡。

  「過不了一週,你就又可以去演出了。」平頭男人說。

  「你趕緊別說話了。」瘦子遙望著一個大致的方向。

  「你睡過多少姑娘來著?」

  「我操你媽了。」

  「多少?記得提過一次,六七十個有吧?」

  「為什麼不能閉上你的逼嘴呢?」

  「不知道你怕什麼,你搞了六七十個姑娘,怎麼知道沒害死其中的一兩個呢?」

  「我能從這裡一腳踹你臉上。」

  「從剛才我就一直覺得,你的良心不安是裝出來的。」平頭男人向旁邊移了移。

  瘦子憤怒地盯著他。

  平頭男人說:「你不裝出這個樣子,自己就接受不了,其實你才不管這女孩死活呢。」

  「我沒裝,你個狗操的。」

  「那怎麼沒趁著還活著的時候去醫院啊?」

  「因為你說她快死了。」

  「對,她快死了,所以你就把車開得很慢,等著她死,因為死在醫院你就跑不了了。」

  「這條馬路不好走,全是坑,根本沒修好。」

  「跟這沒關係,你可以開得很快,也可以開得很慢,然後等著她死,再良心不安幾天就行了。世上的好事兒全是你的,就跟你睡過那六七十個女孩一樣。」

  「她們找上門的,我今天沒有想開槍打死誰,以為是只狍子。」

  「所以就該找地方埋了,你不能幹著見不得人的事情,還得有道德優越感。」

  瘦子突然撲了上來,對著平頭男人的臉就是兩拳。遠處一輛小卡車開過。

  「你就是想讓我操你對吧?」瘦子惡狠狠地說。

  「你懂什麼?」

  瘦子重新坐了回來。平頭男人揉著自己的顴骨,他鼻子略微出了點血,他笑了笑。

  「你笑什麼?」瘦子說。

  「沒有。」

  「你在笑什麼?」

  「我沒笑,給打了怎麼還笑呢?」

  「因為拿住我把柄了?」

  「不是,我沒笑,我這兒很疼。」平頭男人用手掌揉著臉。

  「你要是威脅我,朝你開一槍也可以。」瘦子冷靜地說。

  「當然可以,勇氣、道德、才華,全是你的。」

  「那又怎麼著?」

  「不怎麼著,我隨便說說,你非常好,非常完美。」

  「太他媽噁心了,跟你坐這兒太他媽噁心了。」瘦子吐出一口濃濃的唾液。

  平頭男人把身體朝後仰去,耳朵貼在樹皮上,他上下動著腦袋,說:「我才發現耳朵癢了,蹭樹皮才是最舒服的。」

  瘦子看著遠處的馬路。

  平頭男人:「我耳朵總是會莫名其妙癢起來,看來我要回家買一塊樹皮了。」

  在馬路上,一輛拖拉機以慢得誇張的速度行駛。瘦子掏出望遠鏡舉在眼前,他看到拖拉機上,一個中年男人在不斷張望。

  瘦子說:「來了。」

  「你要怎麼著?上去問?」平頭男人輕蔑地說。

  拖拉機的速度比走路快不了多少,他們快步走到自己停車的地方。車子發動後只行駛了五百米,就追上了拖拉機。

  瘦子看起來很緊張,他憋了口氣,才搖下車窗,開口對中年男人說話:「怎麼了?」

  「履帶快他媽斷了。」中年男人口乾舌燥地說,他的皮膚像被砸碎的大理石桌子,他的左手從手腕處被截斷。

  「要幫忙嗎?」瘦子說。

  「你們幫不了。」

  「你一直左右看什麼?」

  「怎麼了?」

  「沒怎麼,我以為你想找人幫忙。」

  「甭管我,需要幫忙我會去找人。」中年男人說。

  瘦子就把車開走。沒多遠,就路過一個岔口,這條岔口分出一條小路,通向一片貧瘠的土地。

  瘦子對平頭男人說:「閉上嘴。」

  「我什麼也沒說。」

  「知道你想說什麼。」

  「我說什麼了嗎?」

  「閉上嘴就是了。」

  瘦子下了車,走到後備箱,打開,他掀起防潮墊,看著女孩蒼白的臉龐,她的鼻子像照片裡的雪山,他難以想像自己已經打死了這個女孩。在防潮墊沒蓋住的女孩軀體上,血跡已乾涸,他看到女孩腹部有被抽打過的傷痕和瘀青。

  瘦子沒有開向小路,他們向著村子的方向駛去。

  天色已黑。這個村子估計只住了五六十戶人家,有一個小賣鋪,還貼著九幾年供銷社的牌子。瘦子把最後一根菸抽完後,就進了供銷社。

  「煙有什麼?」瘦子說。在簡陋的貨架上,擺放著看樣子已經過期很久的劣質蛋糕和點心。

  裡面鑽出一個頭髮油膩的女人。

  「就這兩樣。」女人把手朝背後的木板上一指。

  「黃色的。」

  女人抓過煙,遞給瘦子,又從貨櫃下取出一條,從裡面抽出兩包煙擺在身後的木板上。

  「幾點關門?」瘦子說。

  「睡覺了就關。」

  「那是幾點呢?」

  「幾點睡覺就幾點關,一會兒就睡覺。」女人說。

  「剛才在裡面聊什麼?」瘦子進門時聽到了什麼,他很警惕。

  女人吃驚地看著他,像看一個瘋子。「還買東西嗎?」

  「我買點吃的,這裡有吃飯的地方嗎?」

  「沒有。鎮上有飯館。」

  瘦子走到貨架上,捏起兩包油污的蛋糕。

  女人扯下一個紅色塑料袋,把蛋糕裝進去。她說:「有個姑娘沒回家,她大伯還沒找著呢。」

  裡面傳出一個男人粗野的笑聲:「著急死了。」

  「現在還沒找著?」瘦子心虛地問。

  「沒有。」

  「會怎麼著?」

  「不怎麼著,可能去市區找她爹媽了。」

  「那不該說一聲嗎?」

  裡面那個粗野的聲音又傳出來,「哈哈哈,說了就走不了嘍。」

  「什麼意思?」

  女人把塑料袋一推,說:「這裡沒住宿,趕緊走吧。」

  瘦子提著塑料袋離開了這個小賣鋪。

  他回到車上,把塑料袋打開,拿出一包扔給平頭男人。

  「這是什麼玩意?」平頭男人像躲避蟑螂一樣把蛋糕推開。

  「不吃就餓著。」瘦子撕開包裝袋,吞了幾口下去。

  他們驅車查看,村子裡確實沒有吃飯的地方,也不可能有,因為瘦子不知道自己想看什麼。

  接著,那輛速度極慢的拖拉機進了村子,離著一百米就能聽到那將死的發動機聲。

  瘦子下車,躲在一個拐口裡,村子的小路上沒有燈光。馬路對面是供銷社,女人正在鎖門,她的男人正把門口的破爛搬回屋子。

  「找著了嗎?」女人對開拖拉機的男人說。

  「沒有。」男人坐在拖拉機上,頭也沒回。

  「電話打了嗎?」

  「打了。」

  女人就沒有再問,拖拉機走遠後,瘦子又聽到男人發出粗野的笑聲,這笑聲像縮小版的拖拉機發動機聲。

  供銷社關門後,女人和她的男人朝後面走去。

  瘦子沿著另一條小路,聽著拖拉機聲。

  他跟著拖拉機到了村子一角的院子。他看著男人下了拖拉機,用一隻手開了門,大門並沒有上鎖。在拖拉機進入院子的時候,瘦子往回走去。

  他來到停車的地方,鑽進駕駛室,他看了一眼平頭男人面前的蛋糕,咬了一口。瘦子把車開向村子出口的方向。

  「我都吐掉了。」平頭男人說。

  車子被停在路邊的一個架子旁,這裡有幾個大草垛。

  「跟我下車。」瘦子說。

  「去哪?」

  「去她家。」

  「做什麼?超度?」

  瘦子取了氣槍,直接下了車,平頭男人不情願地跨下來。瘦子檢查了一下氣槍。

  他們沿著石頭和沙子混雜的小路,走到了那家院子門口。

  平頭男人悄聲說:「你要幹什麼?不說我就回去了。」

  瘦子說:「我要審判他。」

  平頭男人樂了。

  大門已經從裡面鎖上了。他們輕易地翻過了圍牆。瘦子站在門前,聽著裡面的動靜,有酒瓶叩擊在桌子上的聲音。他沒有敲門,直接推門進去了。

  這是一間比那個貨櫃還簡陋的房間,所有的傢俱都是破舊的,牆壁也好像腐爛了一般,好在飯桌正上方是一個六十瓦的燈泡,照度可以覆蓋七八平米。

  中年男人看著他們,從椅子下摸起一把斧頭,上面沾著木屑。

  「我什麼也沒有。」他說。

  瘦子走到桌子另一邊,把氣槍放在桌子上,槍口對著男人空蕩蕩的左手。平頭男人找了旁邊一個板凳,坐了下來,地上有核桃殻,還有些動物的絨毛。

  「你們要什麼?」中年男人那條截斷的胳膊伸到了桌子下面。

  「一個人住?」瘦子說。

  「有個侄女。」中年男人說。

  「哪呢?」

  「跑了。」

  「跑哪去了?」

  「不知道。」

  「為什麼跑?」

  「這裡吃不好,去市區找爹娘了。」中年男人看了眼氣槍,就把斧子放在了桌子上,他知道自己對付不了年輕人。

  瘦子看著男人的眼睛,說:「你對她怎麼樣?」

  「對她很好。」

  「我聽來的不是這樣。」

  「不要聽村口的人說,你們是城裡人,不知道村子的情況,這裡的人喜歡胡說八道。」中年男人喝了口酒。劣質酒的味道隔著一米都能飄過來。

  平頭男人對瘦子說:「你要問什麼?這麼個架勢。」

  「得聽他說。」瘦子說。

  「我說什麼呢?看看我住的這個地方。」中年男人說。

  「進門就看到了,我不管這個。」瘦子說。

  「你見著她了?」男人說。

  「見著了。」

  「在哪呢?」

  「在我車裡。」瘦子眉頭緊皺。

  「她是挺好看的,要買走嗎?我可以去跟她爹媽聊聊。」中年男人說。

  平頭男人盯著地面,「行。」他翻動著一個核桃殻,「你別再問了,沒什麼意思,為什麼管別人幹過什麼呢?」

  「因為我是無意的。」瘦子對平頭男人說。

  「無意的!操了,」平頭男人好像被激怒了,「你就是想論證,你特別好,因為她大伯每天還強姦她,你拯救了她,是吧?你是不是想論證這個?我剛才還沒好意思確定,你真想論證這個?」平頭男人說。

  「你把她怎麼了?」中年男人抿著酒說。

  「我沒怎麼,我就想聽你說你把她怎麼了。」瘦子駝著背。

  中年男人用手摸了摸鼻子,說:「這裡都這樣。」

  「什麼他媽都這樣?」瘦子氣急敗壞。

  「我只有一隻手,找不到女人,他爹媽什麼也不管。」

  瘦子還在回味男人的話,這時,平頭男人站了起來,他說:「不是,他不是想問你這個,他想問你,十一二歲的小姑娘爽不爽,他找過最年輕的才十八九,他就想問你爽不爽。」

  瘦子盯著平頭男人看,平頭男人說:「不是?對不對,是不是這個?」

  中年男人說:「我沒有什麼辦法。」

  瘦子有種自己多此一舉的感覺。

  平頭男人顯得很激動,說:「你還來審判別人?你想怎麼著呢,他承認自己豬狗不如?然後呢?然後呢?承認瞭然後呢?我也可以承認自己豬狗不如,我還強姦過室友呢,怎麼樣呢?承認了,怎麼樣呢?」

  瘦子把槍端起來,對著平頭男人,說:「你真的,別再說一句話。」

  「你得聽,我不愛你了,你太噁心了。」

  中年男人:「原來是搞屁眼的。」

  平頭男人兇殘地對中年男人說:「滾你媽的吧!」

  平頭男人轉過頭,對瘦子說:「我幫你弄演出,是我早就看出你性取向有問題,但現在我發現,你骨子裡要邪惡得多,你總能從別的什麼地方給自己找補回來。看看這個人,快看看,仔細看看。」平頭男人走到中年男人身邊,他接著說:「你就是過得太好了,演出又多,一大幫人圍著你,藥都吃膩了,行了,終於來打獵了,可算走到這一步了。你憑什麼審判他呢?」

  「我為什麼不可以審判他?他折磨一個十一歲的女孩。」瘦子說。

  平頭男人情緒激動,他看著中年男人,說:「為什麼要折磨她呢?」

  「沒有,沒有折磨她。」中年男人辯解。

  「但村裡的人都知道,我們也發現了,你還沒折磨過她嗎?」平頭男人說。

  「我不是在折磨她,她不愁吃喝。」中年男人說。

  「這就是你的審判,」平頭男人重新坐回了板凳,「這屋子是世上最污穢的地方了,居然還有個人想審判。」

  瘦子的汗水順著下巴滴下來,落到氣槍上。

  中年男人:「你把她怎麼了?」

  瘦子把槍挎在背後,他走到房間的西面,那裡擺著一張骯髒的床,他打開燈,燈泡閃了兩下亮了起來,很昏暗。他看到牆壁上有抓痕,還有各種暗色的污跡。他感到很恐慌,他看了一眼中年男人,中年男人繼續喝著酒。地上是一個塑膠尿壺,瘦子說:「你自己不倒尿壺的吧?」

  中年男人說:「不倒。」

  瘦子說:「我以為是一隻狍子,就開了槍,現在她在後備箱裡。」

  中年男人說:「後備箱是什麼?」

  平頭男人說:「車後面,裝東西的。」

  「死了?」中年男人問。

  瘦子說:「把她抱過來。」他離開床那片昏暗的區域,走到飯桌前,「走吧,把她抱進來。」他把手按在槍上,對中年男人說:「不要在外面喊,喊了我就開槍。」

  平頭男人說:「走吧。」

  中年男人從窗檯上拿下一個手電筒,三人開門出去,他們沿著小路,手電筒的光在土路上形成一個圈,晃晃蕩蕩。

  沒幾分鐘就走到了那幾個草垛子旁,瘦子打開後備箱。

  平頭男人朝後備箱看了一眼,他低垂著眼睛,說:「我不回去了,就在車上等吧。反正他不會舉報你的,不然他也很麻煩。」

  瘦子看了一眼女孩,在防潮墊還蓋著她的臉時,他就感受到那個皓石一般的鼻子,他失落地說:「我們總是很安全。」

  平頭男人揉了揉眼睛,說:「對,總是很安全。」

  瘦子掀開防潮墊,把女孩抱了出來,在月光下,她小巧的鼻子反射出一層螢光般的灰藍色,他等待重新看到這小片幽蘭已經很久了,他不知道這光是對自己的救贖還是恆久的懲罰。

  然後又沿著土路,中年男人走在前面照著電筒,瘦子抱著女孩跟在後面。

  他抓著女孩的胳膊,但沒有那麼冰冷,女孩的臉龐只是沒有血色,但體溫並不是冰到透徹心扉,纖細的胳膊讓他抓過去後,拇指還能貼到食指上。他再一次想到,自己用一把氣槍打死了她。

  回到了院子,中年男人示意把女孩放到床上,瘦子說:「不行。」

  於是男人從床下翻出一張草蓆,鋪在地上。瘦子不想把女孩放回床上,那個醜陋的尿壺就擺在床尾下面,所以即便草蓆破破爛爛,他還是把女孩放了下來。

  中年男人說:「打著哪了?」

  瘦子指著女孩的肋骨。中年男人伸出右手,掀開女孩的衣服,瘦子終於怒不可遏,一腳踹向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回頭,冷笑著,「我算明白了。」

  「明白什麼了?」

  「我不說你也明白。」

  中年男人看著女孩,說:「這槍傷,死不了,她也沒死。」

  瘦子蹲下來,查看女孩的呼吸。

  中年男人說:「她氣管有毛病,一直氣弱,平時也覺不出來。」

  瘦子癱坐在地上。

  「你走吧,我去叫個大夫,你這種槍,很難打死人,還嚇唬我半天嘞。」中年男人嘿嘿笑著。

  「她就留這兒了?」瘦子說。

  「不然去哪呢?她就住在這裡,你走吧,我不追究你了。要是覺得不行,留下兩千塊錢。」中年男人坐回桌子上,把酒瓶裡的最後一口喝乾。

  在朝汽車走的路上,這段路無比漫長,瘦子有兩次歪在牆上,他的襯衣蹭上了一層層黃土。

  他跌跌撞撞地走到車旁,平頭男人從副駕駛出來。

  瘦子說:「她沒死。」

  平頭男人冷冷地看著他,說:「我開車。」他坐在駕駛的位置上,搖下車窗,把那塊咬掉一口的蛋糕扔了出去。他看了眼手錶,對瘦子說:「兩點半能到市區,吃一點回家睡覺。」

  瘦子靠在椅背上,他感到很睏乏,車行駛沒幾公里就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