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欣琪不知有人替自己頂了黑鍋,還因被鎖在家裡一晚而怒氣衝天。不論怎麼解釋,哥哥就是一口咬定King不會赴約,她要麼是被騙了,就是在撒謊。她打電話給甄姬王城副總,對方沒有接電話,讓謝修臣更加確定了自己的猜想。第二天早上,謝修臣來敲她的門,本想放她出去,她卻冷笑一聲,說:「你不讓我出去,我就不會跟你說一句話。」
於是,外面的人真的沒有堅持,腳步聲逐漸遠去——他就這樣把她丟在了家裡。她衝到窗前,目送哥哥和秘書上車後揚塵而去。這下慘了,他下了禁足令,管家保鏢就絕不會讓自己出去。她絕望了,躺回床上想睡覺,忽然接到好姐妹的一通電話。對方尖著嗓子喚道:「報告大王,大喜啊,大喜啊!」
「叫我女王大人。」
「好的大王,今天有超級不一樣的party哦,是一個著名音樂家的生日派對!去的人有很多……」
「去不了啊,我被我哥鎖在家,所有人都不讓我出去,除非跳樓,不然我只能……」她原本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說到這裡,忽然眼前一亮,「我想到辦法了,你快來接我,快!」
半小時後,住宅區上空,轟鳴聲音持續響起,一輛直升機緩緩下降,停在謝欣琪房間門口。她早就換好了短褲T恤,帶著化妝品縱身一跳,躍入機艙。直升機越飛越高,她把長腿搭在腳蹬上,把墨鏡往上推了推,露出佯裝驚訝的眼,又讓它重新掉到鼻樑上,朝下方心急如焚的管家揮揮手:「記得向我哥問好!」
就這樣,謝欣琪到品牌店弄了一身嶄新的裙鞋,前往「波塞冬六世」——這是由英國人修建的希臘式大樓,裡面的宴廳時常舉辦藝術、音樂、紅酒、時尚等主題的派對,它西望甄姬王城,南對南島房價最高的謝氏莊園,一直是宮州北島著名的名利場。但是,才在宴會隊列裡站了沒多久,她就聽見前方傳來令人匪夷所思的對話:
「什麼?!你把King睡了!!」
「噓,不是King啦,是King的左右手。」
「King的左右手?難、難道你和宮州頭號種馬搞在一起了?天啊,這種話居然是我們公關女神說的?你不是從來都號稱只嫖男人,不讓男人嫖麼?」
「你說為什麼呢?」
「他……很厲害?」
「幾乎要死過去了。」那位「公關女神」縮著肩,一副被灌了春藥的銷魂樣。
「我的天啊,你簡直性福死啦!哎呀,就算他不怎麼樣,說到底還是King身邊的人,這下你的人生改變了啊。」
謝欣琪抬頭看了看前方的兩個女生,發現她們渾身上下的行頭少說也有六位數。果然,任何女人面對King都愛自降身價。
「其實,我看到King了。」聽見的好友尖叫一聲後,「公關女神」又繼續捂胸道,「King長得特別帥,又高又帥,簡直是……唉,不行,想到他我的心口就好疼。」
「等等,你的相好不是種馬男嗎,種馬男不是很厲害嗎?」
「噓……小聲啊。我心裡很難過啊,要是早知道King這麼帥,唉……」
「能拿住種馬男也可以啊,你覺得和他有戲嗎?」
「很難,他太花心。我覺得對他這樣的男人,絕對不能太主動,太多事,所以沒有多問。不過,臨走前我借上洗手間的機會,在鏡子上用口紅寫了一句話『It was very sexy just now』……」
任何男人都不會介意和一個不醜的浪蕩女調戲幾句,甚至發生親密關係。然而面對女神,面對真愛,他們的第一反應是畏懼。這個女生完全不懂這個道理。她似乎都沒能和那個種馬男睡在一起,就被打發走人了,居然還引以為傲……不過,三觀不合,何必苛刻。謝欣琪無語地搖搖頭,跟著隊列進入宴會廳。
宴廳裡面一片觥籌交錯,天籟之音。人群包圍著的中心,有一架水晶制的透明三角鋼琴,演奏者每彈一個音,都能看見鋼琴內部琴棰和琴弦的運動。旁邊的人正好擋住演奏者的臉,隱約間一雙手掃過黑白琴鍵。幾個主旋律和伴奏從琴中傳出來,心臟最脆弱的部分就被狠狠擊中。時而高昂,時而悲愴,他的手指尖流溢出了生命譜寫的十四行詩。謝欣琪下意識往前走了一步,終於看見了演奏鋼琴的人。那是一個正在低頭演奏的男人。他穿著白色燕尾服,頭髮微卷,蓋住半隻眼睛。他向音節注入了呼吸與血液,每到一個休止符,都會輕輕吸一口氣。但不管彈到哪裡,他的臉上,都始終掛著幼童般的微笑。那是流星化作一道銀色的虹,亦是焰火在煙雨中奇蹟般綻放,琴聲純淨透徹,令在場的人都快忘了如何呼吸……
一曲終了,宴廳裡響起了雷動的掌聲。謝欣琪也跟著一起激動地鼓掌。他抬頭後,她才識別出他的臉——原來,他是蘇嘉年。她很喜歡他的音樂,卻沒想到他這麼年輕。同時,她又看見了另一個被人群包圍的女人。那個女人大約五六十歲,個子高挑,臉頰尖瘦,盤著一頭雪白卷髮,胸前一串金色珍珠項鏈讓人挪不開眼。它和謝欣琪戴的項鏈幾乎一模一樣,但眼尖一點,就會發現它更華貴、細節更多。在燈光下,添置的鑽石耀眼得刺目。
謝欣琪的項鏈是下午在Edward Conno買的。當時售貨員還說,這條項鏈宮州只有一條限量版。謝欣琪很喜歡Edward Conno的設計,所以一眼看得出這個白髮女人的項鏈並非山寨品,而是設計師本人做的未公開新款。這樣一比,謝欣琪脖子上這一串反倒像是贗品。正巧這時,女人轉過頭看了她一眼,睥睨了她胸前的項鏈,再抬起高傲的下巴,回頭與旁邊的人說話去了。這對謝欣琪而言簡直是奇恥大辱,她轉過身去,把酒杯放回酒桌,摘下了脖子上的項鏈。她又對著玻璃看了看自己的倒影:脖子上空空的,還盤著頭,金色禮服也變得樸素了。既然如此,不如低調到底,她把耳環也摘掉,裝進包裡。她伸手去拿紅酒時,一個聲音從她身側傳了過來:「Are you in charge of wine?」
她隨便往旁邊掃了一眼,發現來人竟在對自己說話。那是一個六十歲出頭的西方男人。他頭髮花白,繫著領結,正一臉和藹地望著她。她的英文很好,但這句話她差一點就沒聽懂——他、他是在對自己說話嗎?她低頭看看自己的裙子和包,再看看自己身後擺滿高腳杯的紅酒桌,往旁邊讓了一些,表情古怪地扔出一句話:「Do you know who I am?」
「Sorry, no.」男人有禮地笑笑。
「Do you still wanna live in thiscity?」
察覺到氣氛有些奇怪,男人看看別處,然後轉過頭一臉迷惑地看看她。她正準備說出更驚人的話來嚇他,另一個人的聲音響了起來:「Mr. Statham is an American composer. He doesn't live here.」
走過來的人是那個白髮女士,她對謝欣琪點點頭:「Now if you excuse me.」把西方男人拉到一邊去。
儘管他已經走了,謝欣琪還是覺得很不舒服——他居然把她認成端酒的服務生!有沒有搞錯,她可是謝欣琪!這大伯他是眼睛瞎了嗎?沒過多久,那個女人又一次走了回來,對謝欣琪淡淡說:「老美沒有『豪門千金不能當服務生』這種概念,也沒有『我爸是某某』這種概念,你沒必要和他計較。」
謝欣琪火氣還沒完全褪下,抱著胳膊說:「我又不是沒去過美國,美國人一樣有階級之分。」
「何必講這麼透,這不就證明你在他們眼中沒什麼氣質麼。不過,你為什麼要摘下項鏈呢?」女人摸了摸她耳邊的碎髮,微笑道,「你看,這樣空空的一塊,多不好看。」
謝欣琪躲開她的手。她卻不在意,臉上依然掛著冷漠的笑容:「其實,一個女人的氣場,不是靠奢侈的珠寶堆出來的。謝小姐,你自己心裡也清楚,一離開這些東西,你就只是一個除了青春什麼也不剩的寒酸小姑娘。沒有你父親,你連在這裡為人倒酒的資格都沒有。」
謝欣琪揚起一邊眉毛,譏笑道:「你又是什麼呢?不過是一個認識多點人、來這裡蹭場子的阿姨。你寒酸到連青春也沒有。」
像是聽到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話,女人呵呵笑出聲來:「今天晚上是我生日,你說我有沒有資格以主人的口吻說話?」
謝欣琪怔住:「……你是今天晚上過生日的音樂家?」
女人只是笑著搖了搖頭,端起一杯酒,回到宴廳人群中央。至此,謝欣琪覺得已經快要吐血而亡。她望著玻璃裡的倒影。這土到掉渣的髮型也確實沒法見人。一不做二不休,她把盤發也拆開,晃晃腦袋,抓亂頭髮,讓它自然散下來。這時,手機震動起來,出現了「哥」的來電提醒。她接起電話,那邊的聲音年輕動聽,語氣卻不客氣:「謝欣琪,我叫你好好待在家裡,為什麼不聽話?」
原本已經煩到不行,聽到這樣的訓話,她更加不爽:「我出來玩又怎麼了?」
「我已經找人打聽過了,King昨天晚上就在甄姬王城,你跟我撒謊,還問我怎麼了?」
「反正在你眼中,我就是任性、胡來、滿嘴謊言,對吧?」
謝修臣沉默了片刻,耐著性子說:「你認為我是在害你麼?之前你和那個男生上報紙的事,教訓還不夠?我說過多少次,不管你見什麼男生,必須讓我把關。」
「你管得也太寬了吧,你換女朋友我有管過嗎?」
「我是男人,還是你哥。」
「你是直男癌,還是直女癌的哥哥。抱歉,我不聽。」
她切斷電話,心情低落到了極點。那個女人說得沒錯,離開謝氏,她什麼都不是。都這麼大的人了,還要像金絲雀一樣被鎖在籠子裡,什麼都得聽父母的、聽哥哥的,連戀愛都不能自己做主。她又望瞭望玻璃裡的倒影,裡面的女孩身材火辣,大眼睛迷人而有神,只是充滿了怨懟和傷感。
不,她不信。她不信自己不能掌握命運。
宴廳的一角,蘇嘉年和Adonis正端著酒杯說話。意識到有人朝自己走過來,蘇嘉年瞥眼看了一下,視線與謝欣琪撞在了一起。他正為對方和洛薇的相似度驚奇,領結卻被對方拽住。他嚇了一跳,低聲說:「怎麼……」
她已湊過去吻上他的嘴唇。蘇嘉年睜大眼,心跳停了一拍。然而,對方卻撬開他的嘴,纏住他的舌,暴風雨的吻卷席而來。一抹粉紅染上他的雙頰,他睫毛抖了一下,看上去就像中了迷魂湯。他始終不敢有太大反應,只是溫柔地回應她,將她摟在了懷中……
蘇嘉年不知道,洛薇根本沒機會參加這個活動。Edward接到一通來自老客戶的電話,對方指明要謝欣琪買走的限量項鏈的加工款。這實在是一個為難的工作,所幸Edward做過一條一模一樣的項鏈,只需為它新添加昂貴的裝飾即可。
跟Edward一起做事,洛薇學到了很多東西。每看他變魔法般做出各式各樣的設計,她就會自動在腦中為它模擬上市局面、廣告創意、宣傳語……真是大師,不管做什麼,都會有很多人買吧。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工作,竟砸到了她的頭上。說到底,還是因為有一個超級給力的青梅竹馬。只是即便想到這裡,過度緊張的心情也沒能緩解太多。回想被綁架的恐怖記憶,她還是會不由自主打哆嗦。
確實如那個戴面具的K001所說,她經歷了很漫長的一個晚上:她被慾火燒了一個晚上。然而,只要她表現得體態酥軟,就會被冷水潑醒,醒了又發軟,軟了又潑,持續了一整個通宵,到天快亮時藥效散去,他才允許她睡下。後來她吃力地撐床坐起來,只覺得腰酸背痛,頭疼欲裂,渾身骨頭都像被拆開再重組過。K001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連一根頭髮都沒留下。她想過要去報警,但一想到那個四十六樓是小櫻經常去的地方,就擔心讓警方介入會不小心害了他。他們想綁架的人是謝欣琪,以後應該不會再找自己麻煩……她決定在找到小櫻之前按兵不動。
和Edward苦戰一天,終於把項鏈加工出來。司機來取項鏈送走,剛好可以讓夫人戴著它出席生日宴會。之後,洛薇又繼續在工作室裡忙了很久,才總算下班。她很佩服自己的毅力,經歷了那麼多事還能這樣工作,用小辣椒的話來說,真是他媽的酷斃了。然而,回家後小辣椒說的話卻比這句話更酷:「薇薇,你臉色這麼差,是不是昨天通宵太辛苦了?那我告訴你個好消息,來安慰一下你?你找的人打電話給我了,他說有事要和你說。」
「哦。你說我找的人……」她敷衍地答道,卻倏然瞪圓了眼,「我找的人?你是說小櫻?!」
「他說八點在東門之墠等你,用他的名字訂了位置。這邊過去也就半個小時。還有一個小時時間,你可以喝完這杯飲料就……」
她話還沒說完,洛薇已經衝入臥房,翻箱倒櫃,試遍各種衣服,在十五分鐘內搭配完畢出門,狂戳按鈕,衝進電梯。這個過程中,不論小辣椒說了什麼,她都沒有聽見。在電梯裡,她反覆在鏡子裡檢查自己的打扮:本來紮著馬尾的頭髮散到肩膀,身材被淡紫連衣裙裹出女性氣息十足的線條,配上白色高跟短靴、白色手袋,這樣子,會不會太素了一些?如果腰再瘦一點、腿再細一點就好了……想到這裡,她狠狠拍了一下腦袋——為什麼要這麼緊張,小櫻不是別人,是十多年沒見的老朋友。
其實,心中還有很多疑問。例如小櫻這些年都去了哪裡?他為什麼不直接來見她?是因為他沉迷賭博,覺得有些不可見光嗎?見了面以後,她要不要勸他放棄賭博呢……不知不覺中,她抵達了東門之墠。這家中餐廳在宮州大橋以西,臨港而設,也是賀丞集團的產業之一。她有些疑惑,因為小櫻現在應該有點缺錢,卻選了這樣一個奢侈的地方。那一會兒見了他,她要不要搶著買單?還是AA制?然而,一切的設想,都在前台對話時被斬斷。
「林先生?我看看……對不起小姐,從下午五點到八點半,我們這裡就沒有姓林的客戶訂位。」
「怎麼會沒有呢?再查一下好嗎,他全名叫林英澤。」
前台小姐再次看了一遍預訂表,搖搖頭:「還是沒有。要不您報一下他的電話號碼,我再幫你查查?」
她只能出去,讓小辣椒幫忙聯繫小櫻,小辣椒卻說聯絡不到他。然後,她回去再度向前台確認說:「八點前沒有林先生嗎?要不你再看看晚一點的名單?」
「晚一點就沒有了。八點十五分以後,這裡有人包場,所有預訂已被取消。」
「包場?是誰包場的呢?」
「賀先生。」
包場的人姓賀,那說不定是賀丞的土豪訂了座,這就沒有辦法了。她只能站在東門之墠門口等待。沒過多久,有兩個個子高挑、打扮優雅的年輕姑娘從餐廳裡走出來,路過她身邊,小聲地嘀咕道:
「快看,就是那個,那個是King的車……!他今天晚上真的要包場啊。」
「啊啊啊,我們要不要過去假裝偶遇一下?反正還有半個小時才清場……」
她順著她們所指的方向看去。那裡有一輛加長黑色轎車,正緩緩駛入東門之墠的後門。那兩個女孩激動地牽著手,踩著高跟鞋,追星般小跑過去。
【小劇場】
小辣椒:「有讀者給澤哥來信反映說,看到《鏡中薔薇》第一章開頭,她差點直接棄,心中默念了一萬次『這是閃閃的書,閃閃的書』,才硬著頭皮看下去,直到我出場,她才鬆了一口氣。這說明我是《鏡中薔薇》第一人氣女性。」
謝欣琪:「第一人氣我接受,但女性?」
小辣椒:「你對我的性別有什麼疑問嗎?」
謝欣琪:「你,還有正在刷手機看微信的你們,對我作為本書最華麗女性的開篇華麗登場有什麼疑問嗎?」
洛薇:「第一人氣男性都還沒說什麼,你別心理不平衡了啦。」
蘇嘉年:「她在說誰?」
謝欣琪:「反正不是King,畢竟他都沒露過臉。必須是我哥。我哥最帥了。」
謝修臣:「我無所謂,你開心就好。」
King:「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