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King肯定是個好朋友,但不會是個好男友。

  很快週六到來,洛薇與丁晴、小容仨人抵達Herson高爾夫球場,在大廳中忐忑不安地等了片刻,就被球僮開著高爾夫球車送到了一片綠地旁。遠遠地就看見賀英澤和一個女孩正在打球。他戴著黑色球帽,右手戴手套,穿著中袖襯衫與菱格紋針織衫,看上去休閒而陽光,與平時很不一樣。他打得太專注,這時是需要絕對保持靜止的。球僮把車停在路邊靜待他和女孩揮杆結束,才開車過去通知他有朋友來了。他把球杆遞給球僮,帶著那個女孩走過來。

  「洛薇,你們要打麼?」球帽下他的臉龐瘦瘦的,眉鼻峽谷般凌厲,實在是有點迷人。

  「我不會。」洛薇坦白從寬,朝丁晴和小容遞了個眼色。

  小容的眼睛卻始終沒有離開賀英澤身邊的女孩:「這位是……?」」

  其實,洛薇也一早就想問她是誰了。見了這個女孩,她第一次這樣深刻地感覺到,品味與華麗是兩回事,氣質是散發在舉步投足間的。女孩穿著櫻花粉T恤,一頭蓬鬆空氣卷長髮被帽子輕巧地壓著,蓋滿骨感的肩,兩隻手套、鴨舌帽、及膝棉襪和高爾夫鞋都是初雪的顏色。一看她小腿與腰臀的線條,就知道是完美營養調節與適量運動的產物。她裸妝比丁晴貼了假睫毛的臉奪目,她穿著高爾夫鞋,也比踩著高跟鞋的小容高挑。她都還沒開口說話,丁晴和小容就喪失了八九成鬥志。而當她開口說話以後,她們更加不知如何應對。

  「你們好,我是倪蕾,是King的朋友。你們也是他的朋友,對嗎?我該怎麼稱呼你們呢?」

  她實在是太溫柔了,禮貌成這樣,非但讓人不敢冒犯,還讓另外三個女生覺得大聲說話都會嚇著她。她們依次進行自我介紹,本來很會發嗲的小容都變得跟男人一樣僵硬,更別說本來就有些強勢的丁晴。與她對話了一會兒,她幾乎每一句都會加上一句「真的嗎」「好厲害呢」,而且看上去是發自內心認真傾聽著,充滿了對對方的尊重與讚賞。洛薇有些喜歡她,覺得她情商高、有修養,應該家境不錯,但從丁晴和小容的臉色來看,她們並不是很喜歡她。

  「會打球的都過來打吧,不會的可以先坐在這裡等等。」賀英澤轉而對球僮說,「給她們弄點吃的。」

  他帶著倪蕾進入草地。從倪蕾轉身的剎那開始,到小鳥依人地站在他身邊微笑,到她揮杆的每一個瞬間,丁晴和小容都像男人看見電影裡的色情鏡頭一樣,目不轉睛,不肯放過一點點細節。可是,她們並沒如願地發現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小容聳了聳肩說:「應該是不太出名的模特吧,同行啦。」

  一整個下午過去,預期中的戰爭沒有發生。相反,丁晴把手機遞給小容、洛薇,看見手機網頁呈現了倪蕾的新聞,她們之間連最後一縷硝煙也熄滅了,無聲無息地。

  她們猜錯了,倪蕾不是什麼模特小明星,而是光明實業董事長的掌上明珠。她畢業於英國皇家芭蕾舞學院,熱衷慈善事業,研究國畫和馬術,無論去哪裡都有司機傭人保鏢跟著。新聞中報導的倪蕾真如她本人那樣,不爭不搶,優雅低調。去年她才創立了自己的品牌Shining Lei,每一季都會推出自己設計的服裝,還親自代言該品牌,因其風格可愛青春,備受少女們的歡迎。

  發現了這一事實,小容連在賀英澤身邊瞻仰的機會都放棄了。更何況她進入高爾夫球場,尖長的鞋跟就陷入了草坪泥土中,也沒法好好打球。丁晴還是成熟一些,和賀英澤、倪蕾打了幾輪才客氣地退下。過了一會兒,賀英澤走到較遠的地方去了,倪蕾端著紅茶,站在高爾夫球車外對三個女生說:「今天真是要謝謝你們。」

  丁晴好奇地說:「為什麼?」

  「今天要不是有你們在,我也不會有機會和King單獨相處。以前我們見面,我爸爸總是在場。尤其是你,洛薇,謝謝你。」倪蕾點了點頭,跟迪士尼動畫裡的公主似的端莊,把洛薇嚇得坐直了身子。她又輕輕說:「第一次和King見面,他就告訴過我,他小時最好的朋友叫洛薇。他真的很重視你呢。」

  丁晴和小容不約而同看向洛薇,都驚訝地睜大眼。洛薇反倒被她這番話說得不好意思起來,臉紅紅地笑了:「哈哈,我倆哥們兒情誼不假,但你這麼優秀,任何男生都會覺得和你對話是一種榮幸。King再高傲到底也是男人啊,他喜歡和你出來跟我沒有關係的。或者說,只是拿我當藉口約你出來吧。」

  「謝謝你,我真的沒有你說的那麼好……」

  「你有的你有的。」洛薇連連點頭。

  兩個人聊了一陣子,賀英澤把球打遠了,過來坐在洛薇邊上:「倪蕾,這車只夠坐四個人,你去後面那輛車裡吧。」

  聽見這句話,丁晴擔心地看向倪蕾。丁晴在外企工作,早就習慣了現代都市白領男士們的紳士風度。這種情況,男孩子們應該會說「你們女生先去,我坐後面那一輛」才對。一個大小姐被如此命令,簡直就是一個大寫的不尊重。然而倪蕾沒有一點受到冒犯的樣子,甘之如飴地笑著說:「好的!」小跑到了後面的車上。

  賀英澤開了車,一路上為洛薇講解高爾夫球的打法和規則,除了偶爾會用到「你們」,根本無視了後面兩個人的存在。等車到了目的地,他又下去繼續打球,也不管她們想要做點什麼。洛薇只能努力找話題,聊這裡空氣不錯、球場很漂亮、別墅也修得精緻,但氣氛始終有些奇怪。她發現賀英澤每揮一次桿,尤其是打好的時候,就一定會回頭看向她們的方向。除此之外,他與她們再也沒有任何溝通。

  直到夕陽西沉,賀英澤才結束了運動,走過來說:「晚上想吃點什麼?我讓廚師去做。」

  小容瞅了一眼為他擦汗的倪蕾,皮笑肉不笑地說:「哦哦哦,我都可以的。」

  丁晴的臉色更難看,連笑都快笑不出來了:「我明天一大早還要開會,就不參加你們的聚餐了,先回家了。」

  洛薇察覺到她有心事,也跟著說:「我晚上也有事,跟丁晴一起回去好啦。」

  於是,小容跟賀英澤、倪蕾走了,洛薇和丁晴被球僮送出高爾夫球場,又被賀英澤安排的車送到她們指定的目的地。她們找了一家日本料理店坐下,丁晴長嘆一聲:「呼,真是漫長的一天。」

  「是啊。」洛薇抬頭,和她相視片刻,都笑出聲來。

  「說實話,我在工作中接觸過不少成功人士、高端人士,像King這樣大男子主義的還是第一次見。」

  洛薇笑盈盈地說:「怎麼,開始的好感都沒啦?」

  丁晴擺擺手,「嘁」了一聲,又嘆了一聲:「說實在的我也理解King為什麼會這麼傲,他不光成功、有錢,還長得帥。所以能對倪蕾那樣的大小姐都頤指氣使。如果是我,我肯定是受不了的。當這種男人的女人,得犧牲多大啊。說真的,一個男人有多少財富,有多帥,我真的真的一點兒也不在意。我自己就是一個很獨立的女人,另一半賺多少錢,你覺得對我來說重要嗎?我要的是尊重。」見洛薇一直彎眼笑著聽自己說話,她忽然意識到自己語失,畢竟自己吐槽對象是洛薇的朋友,又轉了個彎回來說:「現在我終於知道,為什麼你身邊有這樣好的男人,你卻沒努力抓住了。King肯定是個好朋友,但不會是個好男友。」

  「聰明。」 逞強的女孩子雖然不甜,卻讓洛薇覺得很真實。

  二人點過菜以後一直沒有對話,十分鐘後,丁晴忽然開口說道:「我覺得吧,我始終沒能從前一段感情中走出來。」她的聲音聽上去有氣無力,倒是比平時溫柔了許多。

  這個開場白和洛薇料想的差不多。一般人在新的戀情中受挫,或是遇到了求而不得的理想對象,就會自我洗腦,把前一段感情過度美化,以作為保護脆弱內心的掩護殼。不管丁晴是否有意識這樣想,她都需要為對方找好台階下,才能起到安慰人的作用。她笑了兩聲:「我早就看出來了。」

  「真的?你看得出來?」丁晴的聲音悅耳了一些,似乎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是啊,賀英澤和你前任一樣,都是有一點酷酷的男生。你對賀英澤那一點點的迷戀,壓根就是想在他身上尋找前任的影子嘛。」

  「洛薇,你果然是我的老朋友,連這麼小的細節也發現了。」丁晴苦笑了兩聲,喝了一口什麼東西,聲音更加頹然了,「我說了,我的男人不用太出色、太有錢,只要跟前任一樣就好。可是,分手以前,他一直怪我出了社會就變得世俗、物質、現實,用這個當藉口劈腿……呵呵,是不是我給他壓力太大了啊?」

  洛薇溫和地說:「這不是你的錯,你只是太優秀了,人又那麼美,哪怕什麼都不做,也會給男人很大壓力的。他是真的很愛你,覺得自己配不上你,才會犯下那麼大的錯誤。」

  丁晴吸了吸鼻子,但還是努力藏住哭腔,低下頭讓頭髮蓋住紅紅的眼睛:「是啊,是啊,都怪我們沒有緣分。我是真的很愛他,如果有機會,真希望一切能重頭再來……」

  就這樣,洛薇的整個晚上都被丁晴的「是我做錯了嗎」「我怎麼這麼沒用」「我再也遇不到真愛了」種種哀怨中度過。她知道丁晴心情不好,情緒很亂,過了這個晚上就會恢復正常,但被迫接受那麼多的負能量,她的情緒也難免低落起來。

  丁晴這一切負能量的導火索,無非是賀英澤的不尊重。丁晴內心深處應該也明白,為什麼倪蕾可以忍受賀英澤的壞脾氣,她卻無法忍受——即便她脾氣變好,也不可能接近賀英澤。倪蕾有機會,所以無限溫柔。在希望為零的情況下,丁晴選擇了保護好自己職場獨立女性的尊嚴。

  離開校園才發現,人與人之間的差別還真大。洛薇知道,如果不是因為從小認識,她連和賀英澤正面對話的機會都不會有。想到這裡,她就覺得沮喪不已,拖著疲憊的身軀去洗澡、貼面膜,一切睡前工作完成,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卻怎麼都睡不著。她趴在床頭,在黑暗中摸到正在充電的手機,打開微信刷先看了一眼賀英澤百年不變的朋友圈,然後刷了一下朋友圈。丁晴又開始分享悲傷情歌了。這一回是張靚穎的《我走以後》。

  我走以後

  張靚穎 - Dear Jane

  她點開聽了幾段:

  每晚的夢都會重複重複一段路/我們曾走的好辛苦/你感謝我付出/更感謝我退出/說她更需要照顧

  聽說你比從前幸福/我只有滿足/還能有怎樣的企圖/當初你迷了路/選擇我的腳步/是不是有些唐突

  喧鬧的人群中/陌生的面孔匆匆略過/感覺每張臉都是你的輪廓……

  這首歌太煽情,她聽得也有些傷感,給丁晴點了個贊,把歌轉到朋友圈,寫上一句「唱功真好」,附加一個星星眼的表情。但過了兩分鐘,她就迅速刪除了分享,把音樂關掉,翻身平躺在床上,睜眼看著上方夜晚的漆黑。成年人和孩子有什麼區別呢?就是成年人不能矯情,不能讓情緒控制自己,從而耽擱寶貴的時間。

  可是,不管怎麼努力,都還是沒有睡意。她握著手機,把頭埋在被窩裡深深呼吸,手機卻震動了起來。她舉起手機,屏幕上呈現的名字卻讓她呆愣了——「小櫻」。

  這是怎麼回事?都已經快十二點了啊……

  她屏住呼吸,按下綠色的接聽鍵,像犯了錯出現在班主任辦公室的小學生一樣,不敢開口說話。

  「喂。」

  聽見賀英澤聲音的剎那,她眼睛眨得很快,心狂跳起來,但說出口的聲音還是平靜而柔和:「怎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