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檯面積有限,無心把出塵子拉扯出來之後,兩人便險伶伶的只有了立足之地。出塵子把手伸回洞內,對著四壁接連拍出紙符,想要再布一道陣法阻住行屍走肉。而無心環顧四周,就見一片虛空茫茫,洞內的光線射出來,竟被無邊黑暗吸收了個一乾二淨。
到了此時,眼睛就沒了用處。他站立穩了,開始伸手四處試探。洞口方方正正的帶著邊框,有些類似窗戶。無心向上一摸,發現窗戶上方卻是個斜斜的石頭坡。坡雖然很陡,但是石塊起伏嶙峋,總有手抓腳蹬之處。至於坡有多高,通往何處,可就推測不出了。慢慢俯身蹲了下去,他小心翼翼的向下又伸了腿。腿伸到極致了,一隻腳還是沒著沒落。忽然想起不遠處還有幾隻馬桶,他輕聲對出塵子說道:「道長,你把馬桶踢下去一隻,我要聽一聽高度。」
出塵子會意,立刻斜著飛出一腳。馬桶本來就是滿滿登登的,如今落得分外有勁,挾著風聲快速下墜。無心側耳傾聽良久,末了卻是沒有聽到馬桶落地的聲音。
他聽,出塵子也在聽。聽到最後兩人全出了冷汗。洞內傳出了響動,是石室內的行屍走肉起了騷動,馬上就要突破第一道陣法。無心知道自己再無時間遲疑,索性開口問道:「道長,你能不能看見我?」
出塵子緊貼洞口站直了,因為得知石台之下深不可測,所以恐慌的有些腿軟:「看不清楚。」
無心抬手向上摳住了一塊突起石頭:「看不清楚也沒關係,跟著我的聲音往上爬!既然洞裡是走不得了,我們就另找道路吧!」
話音落下,他抬腳踩上了洞口邊沿,當真向上爬去。出塵子是走投無路了,並且全然沒了主意。仰頭看清了無心的動作,他立刻效仿,也跟著爬了上去。爬了沒有多遠,洞口的光芒便已完全消失。兩人徹底陷入黑暗,無心每隔片刻便要出一次聲,緊隨在後的出塵子聽見了,也連忙作出回應。兩人像鳥似的一應一答,全憑著聲音確認對方的方位。
爬了良久過後,坡勢漸緩,兩人心有靈犀的一起停了下來。無心坐起身向下伸出手,摸索著把出塵子拽到了自己身邊:「休息一下吧,前邊還不知道有多少路。」
出塵子沒言語,盤腿坐穩了呼吸吐納。無心知道他其實也是有點功夫的,所以並不打擾。
最後出塵子長長的出了一口氣,感覺體力恢復了許多。從懷裡摸出一盒火柴,他口中說道:「可惜,我的口袋落在石室裡了。無心,你餓不餓?」
無心早作準備,出發前結結實實的填了一肚子乾糧,所以此刻搖了搖頭:「我還不餓,道長呢?」
出塵子歎了一聲:「我有一點餓,可又沒什麼胃口,只想喝一杯冰鎮酸梅湯。」
無心在暗中笑了一下,沒接話茬,怕出塵子越說越渴,反倒受罪。
出塵子又摸著身下的石頭說道:「石頭下面,就是我們走過的千佛洞吧?」
無心思索著答道:「應該是。」
出塵子從盒裡抽出一根火柴:「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今天我算是開了眼界。只是其中有許多不合情理之處,比如……」
無心拍了他一巴掌:「比如你師父在洞外擺了一排馬桶。難道洞外真是他的茅房?」
出塵子捏著火柴想了又想,末了得出結論:「也有可能,從洞口向外傾倒夜香,簡直就像倒進萬丈深淵裡一樣,絕不會有異味擾人。」
無心發現出塵子一派的思想都異於常人:「難道令先師也沒有探明洞外情形?」
出塵子坦然的答道:「先師本來就不是個好管閒事的人,而且入洞來是要求精進的,未必會有閒心爬出去遊山玩水吧!」
無心又問:「既然如此,為何最後又把洞口封起來了呢?」
出塵子經過一番慎重的思考,最後答道:「有兩種可能。第一,先師修煉有成,已經無須飲食;第二——」
沒等他說完,無心接了話:「要麼是怕裡面的東西出去,要麼是怕外面的東西進來。」
出塵子擺弄著手裡的火柴,雖然自己和無心想的一樣,可是聽無心說出來了,不由得心中一陣不安:「洞裡面無非是鬼魂屍首,洞外又會有什麼?」
無心沉默無語。出塵子在黑暗中坐久了,感覺有些憋悶窒息,則是忍不住劃燃了一根火柴。火苗「嗤」的一聲亮起來,無心忽然一哆嗦,猛然抬眼望向了出塵子。
出塵子對他早就看慣了,可此刻卻是一驚,因為發現他的大黑眼睛忽明忽暗滴溜亂轉,不是一個正常人應該有的樣子。而無心直視著他,同時就感覺坡下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音——或許有聲音,或許沒聲音,但是總而言之,他感覺到了動靜。
他知道自己沒有活人氣;有資格做獵物的,只有出塵子一人。要說石室內的行屍能夠如此之快的突破陣法鑽出小洞,似乎是不大可能;既然不是活死人們,來者又能是誰?又是為何而來?
忽然一口吹滅火苗,無心對出塵子急促的說了一聲:「跑!」隨即翻身趴上斜坡,快速向上爬去。出塵子莫名其妙的摸不清頭腦,可是來不及多問,立刻隨著他繼續爬了起來。坡勢越來越緩,兩人沒爬多遠,便可以起身向上小跑。無心握住了出塵子的手,帶著他頭也不回的越跑越快。出塵子調整氣息喘勻了,終於開口問道:「怎麼了?」
無心頭也不回的答道:「後面有東西!」
出塵子立刻把手伸進懷裡要摸紙符,不料小腿忽然受了一夾。他只穿了一條薄薄的棉褲,無可抵禦,正是驚惶無措之際,無心猛然俯身,也不知道是做了什麼動作。出塵子就感覺小腿立時鬆快了,同時聽見無心「嗆啷」一聲抽出背上短劍。石頭地上隨即起了火星子,他依稀看見無心正在彎腰狠砍著什麼東西。
幾劍過後,一隻冰涼的手攥住了他:「道長把槍預備出來吧,後面追上來的是活物!」
出塵子一把就將腰間的盒子炮拔出來了:「什麼活物?讓它試試本道爺的槍法——」
話沒說完,他被無心拽了個踉蹌:「別吹了,快走!」
出塵子自從學會射擊之後,購買了許多高級的外國槍支,隔三差五就在青雲山裡試槍打獵,所以聽說後方追來的是活物,心中反倒有了底,認為活物總比鬼神好對付。大步流星的追上無心,他跑得十分安然,又道:「無心,小心腳下,用不用我再劃根火柴給你照個亮?」
無心忙著跑,沒有理他。而他見身後並無追兵,就把手槍插回腰間,直接摸出一根火柴在身上一劃。火苗驟然竄起來了,他剛要繼續說話,不料正見頭頂閃過一條黑影。同時無心縱身一躍,竟是把那黑影撲在了地上。
火柴是用來點雪茄的長桿火柴,還算耐燒。出塵子籠著這一點小火苗趕上前去,就見無心一手摁在地上,一手揮起短劍。出塵子藉著火光彎腰細看,隨即打了個冷戰——他終於看清了無心手下的活物!
活物不算大,兩尺多長,形象十分類似於大壁虎,然而通體灰白,從首至尾光溜溜的,眼睛鼻孔一概沒有;一張嘴大得驚人,口中佈滿了尖銳獠牙。怪物在無心的手下搖頭擺尾,不住的張開大嘴向前空咬,火苗在熄滅之前暴漲了一瞬,把怪物口中的紅色黏涎都照了個清清楚楚。
出塵子看了個心驚肉跳。地面又蹦起了火星子,是無心對著怪物猛砍了一氣。怪物就厲害在了嘴上,身體沒有鱗甲,皮膚又厚又滑又韌;徒手是殺不了它,利刃卻能要它的命。無心估摸著自己已經剁爛了它的腦袋,就起身帶了出塵子繼續向前跑。
出塵子步大腿長,又受了怪物的驚嚇,氣運丹田跑得騰雲駕霧,一邊跑一邊還有餘力問話:「什麼東西,為什麼要追我們?」
無心剛想說怪物是覓著光來的,可是轉念一想,又覺不對,因為自己和出塵子身邊早就已經沒了光。忽然想起了出塵子先前的所作所為,他恍然大悟的答道:「是血!道長,你身上有傷,怪物是追著血腥味來的!你師父之所以把他的大茅房封起來,想必也是因為洞裡屍首有血腥氣,招來了怪物!」
出塵子怪叫一聲:「啊?我們該怎麼辦?」
無心加快腳步,要和出塵子齊頭並進:「兩個辦法,一是讓怪物吃掉你。」
出塵子立刻作答:「去你媽的,第二個辦法呢?」
無心因為跑得太快,力量不敷分配,所以聲音都變了腔調:「逃!」
此言一出,兩人手拉著手,一溜煙的就衝向前方去了。
出塵子兩眼一抹黑,完全不辨方向。無心倒是還能感知週遭環境,但路途崎嶇,也只是跌跌撞撞的能跑直線而已。跑著跑著,出塵子的氣息開始亂了;無心知道他最會使爆發力,搬大羅漢床時是把好手,長久奔波可就有點支持不住。忽然帶著出塵子一拐彎,他按著出塵子的雙肩說道:「蹲下往後退!」
出塵子一屁股就坐下來了,向後正好蹭進了一個石窩子裡——一塊巨石,一面不知為何陷了進去,成了個天然的掩體,容得下一個大胖子,或者兩個小瘦子。出塵子是抱著膝蓋坐進去了,低著頭極力的調理氣息。而無心四腳著地的在巨石旁趴伏下去,忽然掄劍一砍,他砍下了一隻怪物的長吻。起身接連又是幾劍,他不知道怪物是否同類相殘,但是不管相不相殘,他也無法收拾滿地的血肉殘軀了。
伸腿蹬了蹬石窩子裡的出塵子,無心輕聲問道:「道長,歇好了沒有?」
出塵子抬起頭,怏怏的發問:「無心,你說我們還得跑多遠才能見天日?」
無心也是疲憊,所以懶得安慰他:「不知道。」
出塵子自己捶了捶小腿,語氣幽怨的又問:「我覺得我們已經跑出很遠了,怎麼無邊無際的總不到頭呢?」
無心聽他說話中氣挺足,就起身拉扯了他:「道長,走吧,沒有不到頭的路,只是我們看不清而已。」
出塵子打起精神鑽出石窩子,瞎子似的跟著無心繼續往前走。走了沒有幾步,他就感覺腳下一空,大叫一聲便墜了下去。而無心猝不及防,身子一歪也跟著摔了個倒栽蔥。兩人一前一後的著了陸,全跌在了冰涼堅硬的石板地上。
出塵子硌了尾巴骨,疼得當場落了一滴熱淚。無心一挺身坐起來,伸手向前一摸,卻是觸到了另一隻手。
另一隻手,冷的硬的,石頭雕的,手指纖細彎曲,栩栩如生。無心沿著石手向上摸去,最後從胳膊到肩膀,從肩膀到腦袋,他感覺自己是摸到了一尊塑像。
「道長。」他小聲喚道:「我們好像掉回千佛洞裡了。」
出塵子又喜又怕,連忙爬了起來,同時從口袋裡取出一根長桿火柴。正是捏著火柴要劃不劃之時,他忽然感覺腰間一緊,彷彿是有什麼東西摟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