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
離散

無心咬著手電筒,因為嘴巴張得太久了,所以口水順著嘴角往下流。藉著手電筒的光芒望向棺內乾屍,他一吸口水,同時心想:「好刀功!」

的確是好刀功,從頭至腳切得齊齊整整,連中間的胸椎骨都被平均劈開。他明白了棺材為何造成細長——憑著外面狹窄的入口,正常的棺材是難以進入的,恐怕當初的人也只是拖進了木板,到達石室之後才把棺材拼裝成形。而半具乾屍又能需要多大的空間?大概用窄木板拼成棺材樣子,也就足以容納他了。

思及至此,無心又特意摸了摸棺材板子——的確不是古老的木料,甚至料子都不算好,是最平常的板子。

把棺材蓋徹底推開,他握著手電筒,將乾屍徹徹底底的照耀審視了一番。乾屍已經抽縮得快沒人樣,身上不著寸縷,從下身僅存的一隻睪丸來看,絕對是個男人。無心垂頭對他出了半天的神,忽然一笑。他的記憶力雖然壞,但還沒有壞到一塌糊塗的地步。棺材裡的陣勢,他在很久很久之前,曾經見識過。

乾屍的半隻頭顱,不知是用什麼東西填充了,乍一看像是盛了一瓢乾泥。乾泥之中活躍著一點微弱的光,是乾屍的魂魄,被鎮在了屍首上。當然,魂魄不全,因為還有另外半具屍體。另外半具屍體在哪裡?不好說。

同時無心也放了心。原來馬天嬌真的只是死於詛咒。沒有毒,也沒有什麼傳染病。五姨太受了影響,大概是因為馬天嬌帶出的古鼎剛見天日,就被她捧到懷裡的緣故。

室內的一切寶貝全受了詛咒,從它們見了天日開始,詛咒就發作了。

無心完全沒把外間石室裡的東西當成寶貝看,一些老得看不出歲數的陶器,一些銹跡斑斕的銅器,箱籠裡還有什麼?想必也都是老東西。在無心的眼中,它們加起來還抵不上一隻嶄新的鋁鍋。但是放在一般人的眼裡,它們是國寶,牽扯著諸如「人類歷史」之類的大題目。

肚子裡咕嚕嚕的鳴叫出聲,無心想起自己還沒有吃早飯。

在無心研究乾屍之時,地面上一片寂靜。小柳治站在一棵小柳樹下,兩隻眼睛各自為政,一邊盯著士兵手中的古鼎,一邊盯著洞口。馬老爺盡量的遠離了洞口,一張乾巴巴的臉上沒有表情。賽維和勝伊並肩而立,一動不動的望著洞口。馬俊傑神情漠然,還抱著大樹。

眾人雖然形態各異,但是所思考的內容,卻是差不多統一。人人都在暗自計算著時間,無心可是在裡面停留太久了。

馬英豪拄著手杖,無聲無息的緩緩走動。無心不出來,他心裡很焦急。事態已經夠複雜了,如果地洞還能要人性命,對於他和小柳治來講,就更是雪上加霜。圍著洞口轉了一圈,他向對岸遠眺了片刻,隨即無情無緒的輕歎一聲,順便往洞中掃了一眼。

一眼之間,他猝不及防的嚇了一跳。不知何時,無心竟然已經從斜洞中伸出了腦袋。此刻他正抱著肩膀仰臥在下,只把一張蒼白的面孔對了青天。一雙眼睛倏忽間轉向了上方的馬英豪,他開口說道:「裡面的情景,我看清楚了。」

他一出聲,四周立時圍上了一圈腦袋。馬英豪開口問道:「裡面是什麼情景?」

無心平靜的答道:「裡面一共有兩間屋子,第一間靠牆擺了一圈破爛,比如它——」

話到這裡,他藏在斜洞裡的身體有了動作,右手向上送出了一隻綠瑩瑩的銅爵。

馬英豪和小柳治的眼睛登時一亮,但是誰也不敢向下伸手去接。

無心縮回了手,只聽隱隱的一聲響動,彷彿是他把銅爵扔回了暗道:「第二間是空屋,裡面只擺了一具棺材。棺材裡面的東西,倒是比外間的破爛更有意思,我也帶出來了。」

話音落下,他扭開了頭,兩隻手似乎是在斜洞裡使勁拖拽著什麼。一叢乾焦的毛髮忽然衝出了洞口,隨即是半張扭曲的人臉,像方纔的無心一樣仰面朝天,和上方眾人打了個照面。

馬老爺眼神很好,看了個清清楚楚,當場一屁股坐倒在地。賽維和勝伊一起怪叫一聲,連著退了幾大步。小柳治幾乎把眼珠瞪出眼眶,連馬英豪都倒吸了一口冷氣:「什麼東西?」

無心抬手搭上乾屍的一側肩膀,費力的把他又摁了下去:「應該是個薩滿。守護洞中寶物的薩滿!」

馬英豪居高臨下的用手杖指了他,正色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無心仰面朝天的沒有動,是個事不關己的態度:「沒什麼,一種巫術而已。薩滿法師用自己的性命施下了毒咒,專為守護洞裡的老寶貝。」

馬英豪早就看他可疑,如今看了他的反應,越發坐實了自己的猜測。飛快的瞟了賽維勝伊一眼,他對著洞中的無心低聲說道:「你給我出來!」

無心歪著腦袋看他:「要不要順便給你帶出一兩樣?比如破陶盆銹酒杯?」

馬英豪冷笑一聲:「你想置我於死地嗎?」

無心輕聲嘀咕:「你好聰明。」

隨即他晃著肩膀,像條長蛇一樣從斜洞中一點一點游動向上。兩隻手扒上地面,他借力一縱,很靈活的跳回了人間。轉身對著賽維笑了一下,他開口說道:「我沒事。」

賽維面無表情的呆望著他,懷疑他會像馬天嬌一樣,至多再有兩天的壽命。她的目光又貪婪又悲愴,一言不發,心中暗想:「我會給你報仇的!」

無心向她走近了一步,微微彎腰去看她的眼睛:「賽維,我真的沒事。」

賽維點了點頭,聲音哽在喉嚨裡,一句話也說不出,只能在心中作出答覆:「你放心,我拼了性命也要給你報仇!」

因為她始終是不出聲,所以無心只好轉向了勝伊,微笑說道:「我餓了。」

勝伊慘白著一張臉,恨恨的轉向馬英豪說道:「你已經把人逼到死路了,現在讓他吃頓飽飯,總可以吧?」

然後他對著無心又道:「無心,我們朋友一場,我一輩子也忘不了你。」

無心越對姐弟兩個和藹可親,姐弟兩個越是苦大仇深如喪考妣。他餓得心慌意亂,簡直快要笑不下去。無計可施的嚥了口唾沫,他連氣都喘不動了。

只有馬英豪若有所思的盯著無心,認為他可能真的「沒事」。

地洞被一隊標槍似的日本兵圍住了,其餘人等暫時離了花園。

他們回了馬老爺所居的洋樓。賽維本來就是單薄的小臉,此刻一張臉越發緊繃,彷彿已經不能流露表情。

她都不敢再看無心,看一眼,心臟就被狠剜一刀。僕人從廚房運來了飲食,一樣一樣擺滿了長條餐桌。誰也吃不下,甚至連餐廳都不肯進,於是她讓無心坐了首席,自己和勝伊分別陪在兩邊。無心見自己面前擺著一屜熱氣騰騰的小包子,當即伸手抓了一個,抓完之後他左右看了賽維和勝伊:「你們怎麼不吃?」

隨即他忽然有點怯:「是嫌我髒嗎?」

他把一屜包子全端起來了:「要不然,我出去吃?」

賽維一直繃著臉,繃到此刻她氣息一顫,抬手猛的一拍桌面,走腔變調的怒道:「屁話,誰嫌你了?吃你的吧!吃還堵不住你的嘴!」

勝伊隔著桌子向她一揮手:「姐,你幹嘛啊?你別罵他!」

賽維把臉一扭,「哇」的就哭了。

無心先把包子塞進嘴裡,然後伸手一拍賽維的肩膀:「你以為我是在騙你嗎?我沒有說謊,我真沒事。」

包子存在他的嘴裡,撐鼓了他的一邊面頰。見神見鬼的壓低聲音,他對著賽維和勝伊低聲說道:「我會法術,我不怕詛咒。」

賽維咧著嘴轉向了他,淚眼朦朧的收了嚎啕:「真的?」

無心一本正經的對他們說道:「你們記住,我是不會死的。」

賽維和勝伊怔怔的看他,感覺他不像是在撒謊,但是他的話又不合道理和邏輯。而他捏起一隻包子又塞進嘴裡,開始在二人的注視下大嚼。

無心憑著一己之力,吃了半張桌子的食物。馬英豪走進來時,賽維正在奪他手裡的大湯勺,生怕他活活撐死。而無心之所以能吃能喝,只是想要增長力氣,保護姐弟二人。

馬英豪停在門口,沒有深入。頗為探究的盯著無心,他開口問道:「詛咒,如何破解?」

無心站在桌邊,失控似的對他打了個飽嗝。

馬英豪不動聲色:「再問一次,詛咒,如何破解?」

無心搖了搖頭。

馬英豪一笑:「就知道你不會老實。」

隨即他用手杖一敲房門。立刻有幾名日本士兵一擁而入,反剪了無心的雙臂。賽維和勝伊同時起身怒道:「大哥,你到底想怎麼樣?」

馬英豪平平淡淡的答道:「借用一下你的朋友,如果他好用,我就不再找你們的晦氣了。」

話音落下,他率先轉身離開;而餐廳內的日本兵亮出手銬,卡嚓一聲鎖了無心的雙手,一路推搡著他往外走。無心在臨出門前,搶著又對姐弟二人說了一句:「記住,我不會死!」

賽維追著日本兵出了餐廳,連跑帶跳的往樓上衝。樓上馬老爺的書房裡有槍,她今天一定要給馬英豪來一槍!

勝伊沒了主意,茫茫然的跟著日本兵往外走,眼看他們把無心押進了樓下的一輛小汽車裡。馬老爺則是把賽維堵在了樓梯上,死活不讓她感情用事。而馬俊傑獨自蜷縮在角落裡,只覺身上一陣一陣的冷,像有一股子寒風把自己吹成了透心涼,簡直涼到了眩暈的程度。

小健正在暗處反覆的撲向他。小健需要一具身體去救無心,非常需要。可是光天化日之下,他的力量微弱,搶不過馬俊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