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7 章
原來是他

小丁貓從桌子下面摸出一隻搪瓷杯子,倒了半杯酒送到無心面前。然後放下酒瓶抄起筷子,他端起了手邊的一隻小碟子。碟子裡摞著幾隻油汪汪的荷包蛋,他叼著香煙垂下眼簾,夾起一隻軟顫顫的荷包蛋送到了無心面前的菜盤子裡:「吃吧,是溏心的嗎?」

無心看了一眼:「好像是。」

小丁貓一聽,伸筷子把荷包蛋又夾回去了:「是的話給我,我愛吃溏心的。」

無心看他一張嘴同時抽煙說話吃菜,分明是很不夠用,就不耐煩的擺了擺手:「我不餓,你也別管我。我的本意不是陪你吃喝,你找我有話說,我對你也有話說。你我都別弄玄虛,有一說一吧!」

小丁貓用手指夾了煙,端著碟子先把溏心荷包蛋吃了,然後伸出舌頭一舔嘴唇上的蛋黃,對著門口青年說道:「小李,你迴避一下。」

青年答應一聲,開門出去。空洞洞的黑屋子關了門,只剩了燈下的無心和小丁貓。無心望著小丁貓,輕聲問道:「你在很久之前見過我,對不對?」

小丁貓微笑點頭,抿了口酒:「對!」

無心聽他回答得痛快,心中反倒越發生疑:「你到底是誰?」

小丁貓抬手一扶眼鏡,對著無心噴出了一口煙霧:「猜!」

無心盯住了小丁貓的眼睛:「你不會是……岳綺羅吧?」

小丁貓一擺手:「錯!我要是老岳,早把你活吃了。」

無心徹底糊塗了:「你認識岳綺羅?」

小丁貓歪著腦袋,一本正經的反問:「不是你把她送給我的嗎?你應該看得出,我很領你的情啊!」

無心眨巴眨巴眼睛:「你到底是誰?」

小丁貓往地上彈了彈煙灰:「你先告訴我,你是個什麼東西。我算著也有幾十年了,你怎麼一點都沒變樣?你說實話,別和我打馬虎眼。我的記性很好,絕不會認錯了人。」

無心一拍桌子,恍然大悟:「我知道你是誰了!你是鬼洞裡的——你出來了?」

小丁貓深深的一點頭:「聰明!」

無心難以置信的睜大了眼睛:「你……我記得你是個女的呀!」

小丁貓嘿嘿一笑:「何以見得?你檢查過?」

無心把一雙眼睛睜到了極致:「不可能!你絕對是個女人!別看我只見過你一面,我記得很清楚!」

小丁貓看了他碩大無匹的黑眼仁,當即抬手一擋眼睛:「你閉眼吧,太嚇人了。我是男是女,我自己還不知道?你憑什麼非說我是個女人?你看過我的×了?我人在罈子裡,難道你是透視眼?」

無心端起搪瓷杯子喝了口酒:「好,好,就算你是男人。」

小丁貓向他一舉酒杯:「美男子。」

無心一點頭:「好,好,就算你是美男子,然後呢?」

小丁貓歎了口氣:「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堆高於岸,流必湍之;行高於人,眾必非之。具體的往事我記不清了,總而言之,我是不得好死,死後還不得安葬,被人斬斷手腳裝進了罈子。你不知道,土洞下面是有陣法的,若不是豬頭山被炸開了,我現在可能還在洞裡。」

無心微微向他探了頭:「然後呢?」

小丁貓深吸了一口煙:「然後?我生前是個熱心腸的好人,死後雖然身陷地獄,不得超生,但是我心一如生前,並不禍害山中生靈。」

無心都聽了他的妙語,幾乎驚呆了:「好好的地洞讓你搞成了一個有進無出的鬼窟,你還說你是好人?」

小丁貓夾著煙卷一瞪眼睛:「客人來都來了,我身為主人,還能往外攆嗎?誰家的主人不留客?我和客人又沒有仇!」

無心聽得哭笑不得:「好,好,然後呢?」

小丁貓望著燈泡,悠然神往的噴雲吐霧:「然後,老岳就來了。老岳本事不小,脾氣也不小,在洞裡鬧了好幾年。不過我宅心仁厚,最後還是感化了她。她什麼都好,就是一根筋,念念不忘的想要殺了你。我覺得打打殺殺不大好,你認為呢?」

無心深以為然:「是不大好。尤其是打我殺我,就更不好了。然後呢?」

小丁貓一揚眉毛:「然後?然後豬頭山被人挖得四分五裂。我趕在炸山之前,把陪伴我多年的朋友們——包括老岳——全部吃掉了。老岳不甘心,總在我心裡折騰,搞得小時候家裡人以為我有精神分裂症,直到十年前,她才安靜了。」

無心聽了小丁貓的話,感覺自己也要精神分裂:「哦,她還沒有魂飛魄散?」

小丁貓歪著腦袋凝視無心,半晌沒言語,末了才答道:「說不清楚,我們好像已經合二為一了,否則不能解釋為什麼我有時候見了你會百感交集。」

無心的眼睛恢復了正常大小,同時向後略躲了躲:「你……是個男的吧?」

小丁貓用香煙向下一指自己的褲襠:「脫了給你看看?」

無心連忙搖頭:「不不不,我相信你。」

小丁貓慨歎一聲:「老岳是個學富五車的人,在洞裡幾十年,教會了我很多知識。否則我現在至多做個孤魂野鬼,哪能轉世成人?話說回來,無心,你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記得當年你和老岳在我的洞裡一陣好打,你走的時候可都沒人樣了。」

無心被他戳中心事,想要自稱天人,又怕遭他嘲笑。端起酒杯又喝一口,他撩了對方一眼:「不知道。我一直不死,我自己也沒辦法。」

小丁貓抄起筷子翻翻撿撿,又挑了個溏心荷包蛋吃了。舔著嘴唇抬起頭,他回歸了現實:「我越獄了,你還跟不跟我干?」

房中寂靜片刻,無心忽然說道:「我記得你真是個女人。我見的人多了,不會分不清男女。」

小丁貓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本來我心裡藏著個老岳就夠難受了,你他媽的還總說我是女人。是不是非得等到我把你媽日了,你才承認老子是帶把兒的?「

無心聽了,毫不動氣:「你要是能找到我媽,我甘願叫你一聲爸。」

此言一出,小丁貓被他堵得打了個飽嗝。

小丁貓對著無心抽了半盒香煙,並且不再正視他的眼睛。岳綺羅的靈魂埋伏在他的血液骨骼肌肉之中,無影無形、無處不在;而他沒有力量把岳綺羅徹底消化掉。和無心對視的時候,他會不由自主的替岳綺羅痛苦,雖然他本人對無心並無意見。他其實早已完全清楚無心的底細,所以格外希望他能成為自己的左膀右臂,就算成不了膀臂,留他在身邊也是好的。為什麼好?他不知道。他轉生時幾乎是和岳綺羅分享了一具嬰兒身體,雖然後來他很快佔了上風,但是岳綺羅的影響,他永遠擺不脫。

然而無心告訴他:「我不想跟著你。你們的事業,我沒興趣。我不會去向陳大光告發你的行蹤,你是誰不是誰,和我也沒有關係。我走了,別找我。」

小丁貓笑著問他:「萬一我將來把紅總給滅了,你怎麼辦?」

無心站起了身:「到時再說。」

小丁貓一挑眉毛:「好,我們到時候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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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心轉身向外走去,守門的青年聽到了腳步聲音,自動從外拉開鐵門。時到深夜,山裡空氣微涼,帶著一點新鮮的草木香。無心大踏步的向前走,同時感覺自己方才只是做了個荒謬的夢。

一路疾行回了鎮子,他翻牆進入公社大院之時,正見自己房內白光閃爍。躡手躡腳的推門進去一瞧,他先是大吃一驚,不知道是誰惹惱了白琉璃,氣得他手舞足蹈的發瘋;靜觀片刻之後,他轉而啼笑皆非,發現原來是白琉璃在學人跳忠字舞。

聽著蘇桃氣息均勻,睡得很熟,他輕輕的進房關門,一邊脫衣服一邊問道:「大半夜的,鬧什麼呢?」

白琉璃停了動作,懸在半空中問道:「怎麼樣?是誰找你?」

無心上了炕:「是位故人——應該算一位還是算兩位,我說不清楚。」

白琉璃又問:「到底是誰?你告訴我。」

無心抬頭答道:「他們活著的時候還沒有你呢,說了你也不認識。算了,睡覺吧!」

話音落下,無心往下要躺。可在將躺未躺之際,他忽然又坐起了身:「白琉璃,問你句話,你還想不想轉世投胎了?」

白琉璃搖了搖頭:「不想。」

無心得了答案,徹底躺下。既然白琉璃願意做鬼,他就更沒有必要去和小丁貓合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