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說聽見有人喊救命,下人們就是再不樂意在泥地上行走找尋,卻也要去打探清楚,得個結果回來才行,五六個小子四散了出去,沒一會兒便回來了四個,都說沒找著人,更沒聽見動靜。
韓茵無意識扯著手中的帕子,莫非……真是自己聽錯了?剛剛一叫人出去尋找,那呼救聲就再聽不到了,要真是有人已經落了難……
「雖是上山的路,這條道卻寬得很呢,前頭又是一處山坡,好大的地方,便是有人剛剛遇著雨了,也有涼亭可躲……小姐怕是一時聽錯也是有的。」韓德在外頭點頭哈腰的笑道。
「有沒有的,若是真有出事的,順手救上一救,也是善事一件。」姜氏聽聞,隔著簾子囑咐道。
「夫人說的是,打從幾天前這些小子就盼著上山來玩兒呢,這會兒得了機會,他們一個個都樂得很呢。」這話說得眾人都笑了起來。雖說都覺著二小姐這怕是聽差了音兒,可畢竟是件善事,眾人又是上山拜佛去的,有此善心想必菩薩也會保佑。
正說笑著,那邊一個叫錢來的小子氣喘吁吁的跑了過來,人還沒到,就叫了起來:「那邊兒、亭子北邊兒,有人掛到懸崖邊兒上了!孫興正在那邊兒幫人拉著繩子呢!」
先是愣了一愣,韓德回過神來立馬叫了幾個力氣大的同人趕了過去,眾女眷面面相覷,誰也沒成想,竟……真有人落崖了?!
韓茵一下子癱倒到身後的軟墊上,那顆跳了半晌的心,這會兒竟慢慢的、一點一點的平息了下來。
莫非……真是他?!
男僕們去了約麼小一刻鐘,才遠遠的半抬半扶的攙了兩個人過來。一主、一僕,身上都是狼狽不堪,除了泥濘之外還有血水。
韓家這邊主事的兩位都是女子,自然不便出門相見,遠遠的聽說人過來了,就放了簾子等在路邊。那邊過去看情形的韓德這會兒一臉莫名神色的了跑了回來,衝著簾子裡頭打了個千兒,顫聲道:「夫人,救上來的是白家二公子!」
姜氏並眾人都是一愣,忙道:「快!快!人怎麼樣了?!」
腳下深一步、淺一步的走著,白安珩暗自苦笑了一聲,當年跟著師父外出遊歷之時自以為已經吃了不少的苦頭、看遍了天下的心酸。如今方知,自己不過一屆微弱文人,稍稍遇險竟就狼狽至此?
前面跑過去報信的韓家管事又跑了回來,彎腰向後面一輛車子讓道:「今日夫人帶著小姐上山,只預備了兩架車,這會兒已把後一輛清了出來,委屈白二公子先將就一下。」
白安珩颯然一笑,拱手客氣道:「救命之恩在前,安珩哪還有什麼委屈?韓夫人太過客氣了。」說罷,轉頭看了一眼被幾個人架著的侍硯,「我倒無妨,不過身上蹭破了一些皮肉,我這小廝……」
韓德忙道:「車上草藥不多,倒好歹能應應急,好在白鶴寺中僧人醫術亦是頗為有名……」
白安珩再行謝過,復道:「如今如此狼狽姿態,本不應唐突了韓夫人,不過兩家本就是世家,如今又救得安珩性命,若不先行謝過,實是心中難安。」
兩家本就是世交,這回上山為得什麼,兩邊更是心知肚明。
姜氏並沒在車上隔著簾子說話,而是親下了車子,一看白安珩身上那大大小小的傷處並身上的狼狽模樣就先唬了一大跳,忙叫下人預備衣裳,又讓人用車上帶著的小泥爐子勉強做些湯水,轉過身去才一臉擔憂的道:「實沒想著竟出了這等事情,我與你母親本是自幼一同長大的,你小時候我也親抱過,萬不必同我客套。快些上後頭車上歇息,讓我他們把車子行得穩穩的,咱們快些上山醫治便是。」
白安珩謝過,同著侍硯一起上了後頭車子。
隔著簾子,韓茵從車上已經看到了那白家二郎的模樣,心中不由微微有些訝意。只見他身上衣裳滿是泥濘,頭上原本的冠巾也不知掉到哪兒去了,這會兒拿了個不知是樹枝還是什麼的把頭髮勉強挽住。
分明是一臉疲憊並劫後餘生的模樣,可人卻沉穩自若,行舉利落有禮,雖真心道謝,亦是不卑不亢的大家風範,倒不似這般年輕人能沉穩得住的。人的模樣生得好壞,離得遠、且臉上又有些泥濘,倒看不太清。可那雙眼睛卻亮得很,宛若星辰一般,炯炯有神。
前後兩輛車子再行了起來,沒一小會兒,一個男僕小跑著到了前頭的車子,爬上轅子上面隔著簾子稟話。
原來白家二公子同小廝侍硯是剛起了大雨時早就過了半山腰,見風雨太大,怕雨天趕路不妥當,這才又折了回來,卻不想人到了亭子邊兒上卻突然驚了馬,白安珩的馬一下子滑到了山崖下邊,把他人也帶了下去,所幸侍硯手疾眼快,一把抓住白安珩甩上來的鞭子,生生在那裡掛了小一個時辰。
「那個小廝的手……」外頭回話的頓了頓,似是想起那雙血肉模糊的手來,「怕是不中用了,還得等上山之後請寺裡的師父們看看。」
姜氏心揪了揪,嘆息一聲:「好好伺候著那二位,咱們雖要快,卻也要走穩了。」
坐在車中,白安珩眼帶不忍的看了看侍硯被裹得裡三層外三層的手,一時竟說不出來什麼話來,嘆息一聲,抬手在他肩上拍了拍,點點頭。救命之恩,雖他是自家的家生子、僕人,從今後也可當成兄弟來看了。
身上濕著的衣裳已經換了下來,雖穿的是韓家下人的衣裳,這會兒卻顧不得什麼了。若是這一回沒遇上韓家,自己只怕已經……
正想著,忽隱約聽到外面跟車小跑的幾個小廝低聲聊天。他們隔的車子遠了些,可白安珩自幼跟著長兄練身手,又同師父外出遊歷了小幾年的功夫,那耳朵卻比常人要聽得遠上不少。
只聽一個奇道:「真真怪了?剛剛那許多人,除了二小姐外竟沒半個人聽見白家公子的叫聲,怎麼偏偏就叫二小姐聽見了?」
另一個也納悶:「可不是?那涼亭雖在官道就能看見,可到底離得遠了,就是打從邊兒上走過去也瞧不見出事的那地方啊。若不是二小姐說聽見呼叫聲,夫人心善的非叫人去尋尋看,哪裡就能找著他們?」
「許是上天注定的緣分也不一定呢,咱們這回上山不就是夫人要去尋白夫人說話兒?怕是家中好事將近……」這個的話剛說了一半,就被人兜頭拍了一巴掌,訓了幾個小子幾句:「這話也好胡說的?!嚼主家的舌頭,仔細叫管家知道了吃不了兜著走!」
這話說畢,幾個小子吐了吐舌頭,便再不敢言語。車裡頭,白安珩愣愣盯著車中小幾齣神,不知正在想些什麼。
等到了白鶴寺門口兒,白夫人不急同姜氏敘舊情,匆匆行了禮,便叫人帶著白二公子同那小廝到早就預備好的禪房,請在那裡的和尚幫著看看傷勢。
白家長媳王氏帶著剛六歲的兒子玟哥兒過來,向姜氏歉道:「母親猛聽此事,著實擔心二弟,倒慢待韓夫人了。」
姜氏見王氏生不過二十來歲的模樣,人生得溫婉順和,倒像是個好相處的,笑道:「我與你母親自幼相交,她才會在我面前如此,並沒有什麼慢待不慢待的。」說著,又笑著看向白玟,「這便是玟哥兒吧?幾歲了?」
姜氏這裡讓人拿過見面的儀表給了白玟,白夫人這才抽出空轉了回來,拉著姜氏的手,滿眼都是淚:「若不是姐姐,如今我該怎生是好?才入了京,竟就遇上這等事情,剛剛接到了信兒,我這顆心驚得幾要跳出喉嚨來了!」
姜氏寬慰道:「吉人自有天相,這回事過了,將來珩哥兒必會事事順心。回頭我們好好給這裡的菩薩上上幾柱香,我們能巧遇上這事,定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是菩薩保佑的也說不定呢。」
白夫人這才收了收淚,仍不禁嘆息了幾聲:「他大哥是那個性子,他前幾年跟著師父不著家,若再出個好歹……」
二人正敘著,只聽那邊有人過來,原是再換過衣裳、上過傷藥的白安珩走了回來,向二人行禮,被白夫人一把抱到了懷裡,上上下下看了半天,才紅著眼睛點點頭:「無事就好,不過是些小傷……」便是小傷,看在母親眼裡也叫人心疼不已。
白安珩見姜氏也在屋裡,被母親如此緊張,不自在的笑了一笑,只得道:「小時兒子淘氣,身上掛采之時,母親倒沒這會兒心疼兒子了。」
聽了這話,白夫人這才失笑了出來,抬手在他胳膊上拍了一巴掌,又道:「侍硯如何了?」
白安珩也收了笑意,嘆道:「大師給他瞧了,手上的筋斷了幾根,說……就是養好,只怕也不大中用了。」大師說過,莫說說寫字畫畫了,連筷子都未必能使喚得利索。「右腿、左臂也脫臼了,好在骨頭沒開裂,大師已經給接好了。」
分明是自己落崖,可侍硯為救自己,真真險些搭上了一條性命。
白夫人眼中帶著不忍之色嘆息了一聲:「侍硯是個好孩子,他們四個從小伺候你這麼些年,讓他只管好好養傷,我白家絕不會辜負了他!」
房間中人嘆息了一會兒,因這會兒太過匆忙,只白安珩再向姜氏正經行禮相認,便先各自回到客房之中略做歇息,等晚齋前後再正經相見。姜氏回去後,把那名為侍硯的小廝傷勢同韓茵又提了一回。
連韓茵也並不清楚,上一世中,白安珩最後到底跌到懸崖下面去了,那侍硯連手指頭上的骨頭都斷了兩根也沒能把人拉上來。本想就這麼跳下山崖殉主而去的,可想到白夫人還在山上毫不知情,才一瘸一拐的上了山,把事情交割清楚,便一頭碰死在了白鶴寺外面的一塊大石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