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生還者——林子研

「要看麼?」猛地被搭話,段林一個激靈回了神。

看著下面拿了一張光盤衝自己說話的沐紫,段林慢慢開了口,「那是什麼?」

「從剛才那個女人的計算機裡取出來的。」沐紫漫不經心地說。

「什麼?你什麼時候拿的?」段林一下睜大了眼睛。

「當然是你出去打電話找警察的時候,我進去隨便逛了逛,那女人的屋子很熱,因為計算機一直開著的緣故,我看到裡面有插光盤,就順手拿回來了。」沐紫還是那一百零一號表情。

「你……警察明明交代不要亂動現場的。」段林無力地說。

「那是對你說的吧,我可沒聽到。」輕蔑地笑了笑,沐紫細長的眸子再度盯上段林的臉,「那幫傢伙明明覺得不對了,可是還是寧願選擇他們覺得合理的理由,你覺得這樣的人就算拿到這東西,會對他們破案有幫助麼?」

「一句話,你看還是不看?」沐紫直直地盯著段林。

靜靜看著沐紫,半晌,段林慢慢低下頭,「……看。」還是想知道,既然已經知道了不能知道的事情,那麼乾脆把一切都搞清楚。

「那不就得了?裝什麼正經……」他嘲弄地笑了一聲。

段林看著沐紫將光盤放入光盤槽內。

不是什麼大不了的鏡頭,似乎只是一個女人在一個破舊的樓裡面不停地奔跑,滿臉的恐懼……真不愧是女演員。

一直在跑而已,大概是隱藏式的攝影機,畫面不是很清楚,切換也略顯僵硬,段林想,這大概就是那個叫高欣的女性去試鏡時拍攝的東西。

或許她只是在看這個,沒什麼大不了的。

「似乎沒什麼大不了的……」沐紫皺著眉,看向旁邊的男子,忽然……

「開大音量!」

看著旁邊那總是一副呆呆樣子的男人,忽然緊張起來的樣子,沐紫於是順從地開大了音量。

「噓……仔細聽,聽到沒?」段林將耳朵貼近了音響,還把沐紫的頭貼到了另一個音響旁。

「腳步聲?」沐紫也微微睜大了一雙細長的眸子。

「嗯,有兩個……還有喘氣的聲音……也是……」

「兩個……」兩個人對視一眼,一下子正襟危坐對著屏幕。

屏幕上的女子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忽然變得惶恐起來。那不是方纔那種刻意「表演」出來的惶恐,而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恐懼!

女人的腳步聲亂了,走走停停,似乎也聽到了什麼不對的地方,女人轉過了身……然後……

屏幕忽然花了。

「哎?這是怎麼回事?」瞪著忽然扭曲的屏幕,兩個人一時呆住。

沐紫率先動了起來,「安靜!仔細聽,聲音!裡面的聲音!」

段林急忙再度湊近音響……

「嘻嘻……」

身子猛地一震,段林看向沐紫,沐紫緩緩點了點頭。

「答案或許就在這張光盤裡面。」

段林心思一動,視線重新回到屏幕。

看著那不斷扭曲變形的屏幕畫面,段林的心彷彿也在慢慢扭曲……那個笑聲,真的……一瞬間……段林覺得很耳熟……

段林正在發呆的時候沐紫卻開始了行動。半晌回過神來的段林,不解地問道:「你這是要幹什麼?」

「我決定試試看能否對圖像進行還原。」盯著屏幕,沐紫慢慢說道。

「啊?可、可以麼?」

「說不定,這個畫面太不自然了……」沐紫嘴裡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彷彿喃喃自語,段林漠然地看著沐紫十指如飛的滑在鍵盤上。

「你知道麼?人的眼睛經常會被蒙蔽。」正在發呆,一向少言的沐紫卻主動開口,段林於是微微抬起頭。「就好像你那一次進入的光彩大廈。你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對吧?可是你沒有辦法分辨真假。」

「你以為她們都死了,可是實際上她們並沒有全部死去,就一個人類而言,你確實能看到很多東西,可是,因為看到的更多,所以反而容易被欺騙。電子眼則不同,雖然冰冷,可是絕大部分時候能夠真實地記錄下真正的真實。」

真實?!沐紫突然提到的這個詞,瞬間在段林腦中激起一抹火花。

好像曾經在什麼地方、有什麼人和自己提到過類似的詞……在哪裡呢?誰呢?

「那是我想告訴您的……隱諱的事實……」

就在段林靈光一閃的時刻,沐紫敲擊了最後一下鍵盤,「我試著調高了影片的分辨率,太過專業的我做不到,不過這樣子的說不定也能看,要看麼?」細細的眉眼靜靜看著自己,毫不猶豫,段林用力點頭。

於是,影片重新播放了。沐紫很取巧地只細化了重點的部分,所以一開始就是重點。女人狐疑地轉身,然後鬆了一口氣一般地轉身,然後……

一個白色的影子!

「那個人……是高欣……」怔怔地看著屏幕上那個模糊的影子,段林詫異地望向身旁的沐紫,對方意味深長地看了自己一眼,下一個動作,竟是從口袋裡掏出了個什麼送到段林手上。

染滿黑色的血跡的,是一張邀請函。

「我在那個死女人手裡拿的。」

聽著沐紫淡淡地敘述,段林皺著眉,視線最後落在了邀請函最後那個「張」字上。

「張……張學美?」嘴裡吐出一個生硬的名字,怔怔地,段林看著面前的沐紫露出一抹微笑。

林子研,女,二十七歲,插畫家。

林子研是個很普通的女人,普通的長相,普通的工作,如果沒有意外,她會這樣平淡普通地過完這一輩子。不過前一陣子的某個事件,打擾了她原以為會一直普通的生活,就是在這個大城市裡造成了一場小小轟動的光彩事件。

被壓在塌陷的瓦礫中那麼多天劫後餘生,甫一睜開眼的林子研便驚恐地跳坐了起來,旁邊的護士被嚇了一跳,隨即跑過來輕輕撫摸她的脊背。

「鎮靜!請鎮靜!您沒事了,安全了……」

溫暖的觸覺……人類特有的溫暖,林子研慌亂的視線慢慢平穩,剛剛放鬆了脊背正在順著護士的攙扶慢慢躺下,護士接下來的一句話,讓林子研徹底呆住。

「放心,您沒事,孩子也沒有事情……」護士微微笑了,「放心好了,小傢伙很聽話,一直牢牢地跟著妳呢……」

林子研剛剛恢復紅潤的臉一下變得慘白。

看著好像見鬼一樣盯著對面自己的女人,護士小姐一時有點傻眼。

「喂!妳和她說什麼了?」給旁邊病人測完血壓過來的護士長發覺這邊氣氛不對頭,急忙過來捅捅自己的下屬。

「我就告訴她,她的寶寶沒事啊……」小護士不明所以地小聲說。

「傻瓜,這女人沒結婚呢,妳幹嘛說這個啊!」護士長小聲埋怨了護士小姐一下,隨即陪著笑臉拽著小護士離開。

遇上這種倒霉事也就算了,現在居然……唉,可憐啊……

走出醫院的時候是大白天,外面艷陽高照,可是林子研卻覺得冷,陰風瑟瑟地寒冷,坐在出租車裡的時候,彷彿沒看到出租車司機怪異的眼光似地,林子研打著哆嗦。

什麼孩子?自己怎麼可能懷孕?做那種事才能有孩子,可是最討厭男人的自己根本不可能去和男人去做那種事,孩子?根本是天方夜譚!

冷哼一聲,林子研打開了自己的房門。就一個單身女子來說,林子研的家非常大,非常乾淨,顏色單調,以白色為主,東西不多,看上去空蕩蕩地好像主人剛搬來沒多久,可是實際上,林子研搬來這裡已經三年了。

回到自己地盤的女人並沒有輕鬆一點,蹲下身子,手指輕輕在地板上蹭了蹭,淡淡的灰色讓女人頓時眉頭緊皺。於是,來不及換衣服,女人穿起圍裙隨即開始大掃除。

跪在地板上,一個角落也不放過,反覆擦了二遍,按照習慣應該至少擦三遍,可是忽然的疲倦,提醒了女人自己勉強算是個病號。

看著終於再度一塵不染的屋子,林子研勉強滿意,然後看看自己,袖子上方才沾到的塵土,提醒她現在應該把自己清洗一下。

這就是普通的林子研唯一不普通的地方:極其嚴重的潔癖。

這也是她為何這麼快就急著出院的原因,醫院……太髒了!

一開始只是不喜歡和人接觸,可是近幾年這毛病越發不可收拾,林子研索性離開了原本的工作崗位,做起了職業插畫師。

每天只是靠網絡和人溝通,不到逼不得已不出門,林子研感覺自己已經從這個世界消失了。這種感覺讓她心安,可是前幾天的那張邀請函卻宛如晴天霹靂!

自己搬到這裡來的消息幾乎沒有人知道,可是那封邀請函就這樣被塞進了自己的信箱……

強硬地壓抑下心中的不安,林子研去了那個同學會。許久不見面甚至這輩子也不想見面的人見了面,果然很侷促。彼此都用懷疑的目光打探著對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尤其多……因為自己當年和大家的接觸是最少的……

不過……這封邀請函究竟是誰發的?

這句話應該是當時每個人心裡都在想的問題,可是沒有人提問。

那個晚上的人一個不剩全部聚全,而且是在相同的教室,太過相同的雷同讓林子研當時就有一種奪門而出的衝動,然而……沒有等她行動,樓就倒塌了。

不知道其它人的情況如何,可是林子研自己……

林子研覺得自己好像見到了那個人,那個消失了很久的人。

那個人微笑著站在教室門口,還是當年那副模樣,而幾秒鐘之前,還在教室裡各懷心思的「老同學們」,卻都是一臉麻木走進那個教室,然後麻木地注視著躲在門外的自己。甩甩頭,林子研擰開花灑開始洗澡。

肚子……好像大了一點點……洗到肚子的時候林子研下意識地想,接下來,忽然清醒自己在想什麼的她,立刻像被火灼了似地鬆開自己按在肚皮上面的手。自己有點想的太多了……

第一次在一小時之內就從浴室出來,林子研給自己倒了一杯紅酒。自己需要冷靜一下,她想。

啜著酒,林子研慢慢走到自己的畫桌前開始工作。這次接的是給一部再版童謠配的插圖。

是當年教她的關老師編譯的,一開始並沒打算接這個工作,可是老師親自說了自己也就無從推辭。不願意的原因,是因為對方也是自己不願回憶起的那段時光裡的人物。

配圖工作原本很順利,直到現在這首詩……《Who killed Cock Robin?》

Who killed Cock Robin?誰殺了知更鳥?

I, said the Sparrow, 是我,麻雀說,

With my bow and arrow, 我殺了知更鳥,

I killed Cock Robin。 用我的弓和箭。

Who saw him die?誰看到他死?

I, said the Fly, 是我,蒼蠅說,

With my little eye, 我看到他死,

I saw him die。 用我的小眼睛。

Who caught his blood?誰取走他的血?

I, said the Fish, 是我,魚說,

With my little dish, 我取走他的血,

I caught his blood。 用我的小碟子。

Who'll make his shroud?誰來做壽衣?

I, said the Beetle, 是我,甲蟲說,

With my thread and needle, 我將為他做壽衣,

I'll make the shroud。 用我的針和線。

Who'll dig his grave?誰來挖墳墓?

I, said the Owl, 是我,貓頭鷹說,

With my pick and shovel, 我將為他挖墳墓,

I'll dig his grave。 用我的鑿子和鏟子。

Who'll be the person?誰來當牧師?

I, said the Rook, 是我,烏鴉說,

With my little book, 我將為他當牧師,

I'll be the person。 用我的小本子。

Who'll be the clerk?誰來當執事?

I, said the Lark, 是我,雲雀說,

If it's not in the dark, 如果不是在暗處,

I'll be the clerk。 我將當執事。

Who'll carry the link?誰拿火炬來?

I, said the Linnet, 是我,紅雀說,

I'll fetch it in a minute, 我將拿它片刻,

I'll carry the link。 我將拿火炬來。

Who'll be chief mourner?誰來當主祭?

I, said the Dove, 是我,鴿子說,

I mourn for my love, 我將當主祭,

I'll be chief mourner。 為吾愛哀悼。

Who'll carry the coffin?誰來抬棺?

I, said the Kite, 是我,鳶說,

If it's not through the night, 若不經過夜晚,

I'll carry the coffin。 我將抬棺。

Who'll bear the pall?誰來扶棺?

We, said the Wren, 是我們,鷦鷯說,

Both the cock and the hen, 還有公雞和母雞,

We'll bear the pall。 我們將扶棺。

Who'll sing a psalm?誰來唱讚美詩?

I, said the Thrush, 是我,畫眉說,

As she sat on a bush, 當她埋入灌木叢中,

I'll sing a psalm。 我將唱讚美詩。

Who'll toll the bell?誰來敲喪鐘?

I, said the Bull, 是我,牛說,

Because I can pull, 因為我可以拉鐘。

So Cock Robin, farewell。 所以,再會了,知更鳥。

All the birds of the air 當喪鐘

Fell a-sighing and a-sobbing, 為那可憐的知更鳥響起,

When they heard the bell toll 空中所有的鳥,

For poor Cock Robin。 都悲歎哭泣。

NOTICE 啟事

To all it concerns, 給所有的關係人,

This notice apprises, 請注意,

The Sparrow's for trial, 下回小鳥審判,

At next bird assizes。 受審者為麻雀。

馬上就到截稿期,可是,這個故事林子研無論如何畫不下去。

印象裡,那個女孩很喜歡這種東西,手裡經常珍視地抱著一本書,似乎就是這樣的內容,自己曾經幫她撿起過,所以依稀記得。

「Who saw him die-誰看到他死?

「I, said the Fly。 是我,蒼蠅說,

「With my little eye, 我看到他死,

「I saw him die。 用我的小眼睛。」

想著想著,目光忽然盯上這一行,林子研搖了搖頭,將稿件翻頁。

修改著畫稿,漸漸地睡意上來,撐著下巴坐在椅子上,林子研緩緩進入了夢鄉……

夢裡聽到腳步聲,瑣碎而猶豫的腳步聲,驚恐了半天才發現是自己的。

一片漆黑的地方,忽然拐彎處出現了光亮,女人鬆了口氣般地抬頭,可是在看清那是什麼地方的時候,卻驚恐得只想後退!

那是那間教室!今天聚會時候的教室!本能的想要逃跑,可是夢裡……女人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女人惶恐地看著夢裡的自己慢慢向那個教室走去!

教室裡空蕩蕩的,沒有一個學生。是很多年以前的教室,和自己記憶裡的那個一模一樣,學生們盡可能地將桌椅向老師的講台靠近,所以顯得最後面的兩張桌子意外地不合群。

那兩張桌子,一張是自己的,另一張是……打了個寒顫,林子研腦中浮現了一張模糊的臉。那是個長相很不錯的女孩,和陰沉的自己不同,有一張非常漂亮的臉孔,就像林子研希望中的那樣。

因為那張臉太符合自己的理想,以至於有很長一段時間,林子研發現自己會忍不住偷偷打量對方,然後自己的速寫簿裡,會莫名其妙地多出很多和女孩長得一模一樣的畫像。

性格陰沉、長相普通的自己,在這個班裡完全沒有人緣,大家都當作自己不存在似地,原本以為只是自己長相的緣故,可是……

林子研發現,那個擁有自己理想長相的女生比自己的人緣還要差!

已經不能算差,那簡直可以說是欺負。

於是林子研速寫簿上的那個女生,身上慢慢多了傷痕。

就像一個跟蹤狂,林子研發現自己的視線越發離不開那個人,狂熱地畫著她,畫她微笑的樣子、畫她被欺負衣服被扯壞的樣子、畫她冬天裡被澆了一頭冷水的樣子……

那段日子林子研的速寫簿總是迅速地用完。林子研知道自己的這種行為幾乎可以用變態形容,可是她停止不了。那段時間是她靈感最強烈的日子。

那個女生於是拉離了座位,坐在教室的另一個角落,和自己遙遙相對。

狂熱的跟蹤一直在進行著,直到某一天,那個女生撿起了自己的速寫簿。

林子研緊張地看著那個女生,這是自己的秘密!最大的秘密!自己每天這樣畫著一個人的變態行為居然被當事人發現了,顫抖著等待對方的反應,目光越發狠毒,林子研發現,自己居然起了想要殺死對方的念頭,正在這時候……

那女生笑了。

「妳畫我畫得真好,這張能給我麼?」指著第一張畫,那女孩甜甜笑了。

那是自己上課時偷畫的,畫的是女孩的側面,嫻靜地目視前方,神情迷離而憂鬱。

呆呆地將那幅畫扯下來給了對方,林子研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家的。

經過那一天,林子研寬恕了自己這種行為,甚至更加大膽地畫起對方,兩個人甚至偶爾會交談,當然是沒人的時候,有一天,對方做了自己的模特兒。

女孩嫻靜地坐在講台上,優雅地將裙鋪平,露出大腿上若隱若現的傷痕。

那天的女孩子成熟文雅,氣度不像這個年齡的人。那天那個優雅得幾乎可以稱為女人的女孩,還有那天的血紅的落日,只有自己和自己的速寫簿知道。

「妳……沒想過離開麼?」看著女孩身上的傷痕,林子研鬼使神差地說。

「沒,我喜歡的人在這裡。」女孩笑了,柔和的微笑襯著身上的青紫,有種脆弱的美感。

那是林子研第一次和女孩說話,也是最後一次。女孩的聲音甜甜軟軟,微微綿綿的沙啞,有些性感。

那之後的某一天,那個孩子就徹底消失了。全班對此視而不見,就像班裡從來沒有那個人,只有林子研的速寫簿知道,這裡曾經有過這樣一個人,名叫……張學美。

坐在了自己原來的座位上,目光盯向和自己遙遙相望的那個座位,林子研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目光略過那個女生的座位,對上了講台,林子研心中忽然一陣莫名其妙的惶恐!

那只是個講台,和一般學校沒有什麼不同的講台,可是……

盯著那裡,林子研忽然發覺自己渾身發毛!心裡大喊著不要過去!可是夢裡的自己不聽使喚地,慢慢起身向那個講台走去……

緩緩走到黑板前面講台的背面,林子研盯著這個小小的箱子,呼吸越發地急促。

不能、不能再接近了!

可是夢裡的自己的手,卻不聽使喚地一寸一寸地接近那個「箱子」。背面上鎖,關放一般文具、教具的講台,實際上就是一個大大的箱子。

林子研眼尖地發現,今天這個「箱子」的鎖上面有一抹紅。只有一點點,鐵銹一樣地紅。心臟一下子怦怦亂跳,林子研慢慢俯身,將眼睛湊上講台櫃代替把手的小孔……

不要看!不要看!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看!

心裡的自己拚命地蜷縮著,想要阻止那個即將貼上「箱子」的自己,可是……

眼睛緩緩對上了那黑洞洞的小孔。林子研慢慢向裡望去,裡面一片漆黑……忽然!

漆黑不在,裡面忽然露出一抹白,那白色上嵌著一點黑,準準地盯上了自己!

那是人眼!林子研驚恐地瞪大眼睛的同時捂著嘴向後栽去!

背後是黑板,重重地撞到了頭,顧不得疼痛,林子研驚恐地看著那個小小的孔洞,裡面那隻眼睛瞪著自己,一直瞪著自己!

裡面有人!

好熟悉的一雙眼……林子研發覺自己知道那雙眸子是誰的同時更加恐懼了,腳軟了站不起來,林子研拚命用著胳膊的力量向後爬。

「箱子」裡面沒有人說話,裡面傳出一種古怪的聲音……

指甲刮動木板的聲音!那個人想出來!

林子研咬著嘴唇拚命向外爬著,拚命無視那「箱子」裡面越來越大的抓撓聲。

「不……不要走……」那「箱子」裡居然冒出人聲來,熟悉的人聲,讓林子研身子為之一僵!

「妳……妳明明都看見了的……明明……看見了的……」

那聲音越發淒厲,伴隨著那越發刺耳的抓撓聲,竟彷彿刮在林子研的心上,幾乎快要崩潰的聲音!

林子研靠在黑板前的白牆上,看著那透過孔洞仍然死死盯住自己的眼珠,咬著唇,無聲地流下眼淚。

「明明……明明看見了的……明明……」

那聲音不斷地敲擊著自己的耳鼓,林子研無聲地哭泣著,卻發現自己再也不能移動!

眼睜睜地看著那「箱子」開始劇烈的晃動,抓撓聲越來越大,紅色的液體順著木頭的縫隙慢慢滲了出來……

紅色?!

林子研驚恐地瞪著「箱子」,看著越來越多的血從裡面滲出,滴答滴答聲越來越連貫,地上的紅色面積越來越大,那紅色慢慢向自己蔓延,就像一隻手慢慢伸過來……

林子研驚恐地閉上了眼睛。冷冰冰的觸感,挨上了自己的腳踝……

顫抖著睜開眼睛,自己早已落在一片血泊之間,自己張開的雙腿上縱橫著血水,在腿間,站了一雙屬於女人的纖細的腳。

「明明看見了……」那人冰冷的雙腳靠著自己顫抖的腿,林子研低著頭,顫抖著不敢抬頭,地面上的血泊像一面鏡子,倒映著自己驚恐的臉和那人的臉……那個人是……

再也受不了,林子研暈了過去!

驚喘連連地睜開眼,這才發現自己是做夢,好不容易鬆了口氣,想要抬手擦去冷汗,卻被自己手上的紅色嚇了一跳!

血?!林子研驚恐地瞪大眼睛……不,只是紅酒……

不知何時被自己碰翻的酒漿濺在自己的桌子上,燈光一映,恰似一泊血色。

糟糕!自己的原稿!

皺著眉,她急忙起身查看原本被自己壓在胳膊下面的原稿,忽然……她呆住了……

這畫……這是自己畫的麼?自己剛剛明明在睡覺,有畫麼?

林子研慌張地拿起桌面上畫稿,墨筆勾勒著一隻奇異造型的蒼蠅,大大的空洞的雙眼,藏在門後,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從自己的角度看來,就像看著自己。

那是一種讓人不愉快的注視,噁心而猥褻,只是那種目光……好像在哪裡見過……

那種無時無刻偷偷地打量一切的目光,那種變態一樣的追蹤……

心臟像是被什麼猛地錘了一下,心思一動,急忙往下翻頁。

下一頁,赫然是自己剛才看到的那個「箱子」。

「Who saw him die-誰看到他死?

「I, said the Fly。 是我,蒼蠅說,

「With my little eye, 我看到他死,

「I saw him die。 用我的小眼睛。」

「妳一直都看著我吧?我經歷的事……妳最清楚不是?

「妳這樣子的人最殘忍了,比那些欺負我的人還殘忍,狡猾又殘忍……

「明明……妳明明什麼都看到了……」

童謠上的內容和夢裡那句話重合的那,林子研手一顫,手上的紙片隨即飄落,浸在沒有清理的紅酒裡面,燈光下,像浸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