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一輛普普通通的運炭的馬車駛向了城門。守門的官兵在經過仔細的盤查後發現沒有任何異常,放了行,然後轉過身對著兄弟抱怨:「你說上面這是鬧什麼呀,這一沒打仗二沒叛亂的,出城盤查弄得這麼嚴,搞得我都一個多月沒睡個好覺了,我家那婆娘鎮日叫囂,還尋思著我在外頭搞了什麼溫柔鄉呢。」
「誰說不是呀?」另一個靠著城牆打盹兒的官兵歎了口氣,「就連沈相出城都得經過盤查,那這命令肯定是皇上下的,咱還能說啥,聽命令唄,我昨兒回家,我那一歲大的娃娃都不認我這個爹了!」再說了,大晚上的,何曾有什麼人出城,上面還要求不准打瞌睡,唉!
你一言我一語這麼一說,好像時間也沒那麼難熬了,撐到黎明他們就該換班了,也能回家好好睡一覺,吃點熱乎的飯菜,抱抱孩子看看媳婦兒。
天邊漸漸露出魚肚白,正在眾官兵昏昏欲睡到極點的時候,一陣馬蹄聲傳來。眾人連忙打起精神,攔住馬車後才發現裡面竟然是當朝刁蠻難纏出了名的遠湘公主!
「聽說……你們要查我的車?」遠湘支著下巴,冷笑道:「還不快給本公主讓開!若是耽誤了本公主在太陽升起前到達寺廟為皇上祈福,非要你們人頭落地不可!」
官兵們哪裡敢攔,守城的將士都是見過遠湘無數次的了,知道這個公主經常愛偷偷溜出城玩耍,也就沒放在心上,使了個顏色,示意官兵打開城門,恭恭敬敬地目送遠湘的馬車離去。
出了城門,馬車向山上駛去,大概到了半山腰,四周沒有任何人出現的時候,遠湘喝令馬伕將車停下。她掀開車簾自己跳下車,看著一直被她用簾幔遮住的梅行書也走了下來,幸而馬車夠大,否則根本裝不下鐵柱這麼個大個子。她探身將馬車內的一個大包裹拖出來,在裡面找了半天,找出一個小布袋,將其塞到了梅行書手上,然後將那大包裹扔給鐵柱,示意他拿著。「行書,這裡面是些銀票,你放心,我不是從宮裡拿的,不會有人查到,都是我的些不戴的首飾,親自出城兌換的。你拿著大可放心,皇兄不會查到的。還有這個……」她又從馬車裡摸出一個小包,裡面環珮叮咚,「這裡面是些首飾,你也收著,說不定會有用呢。」不等梅行書說話,她便強行塞到她手裡,眼圈兒倏地紅了。「你,你可要好好的,快點走,不然我可要後悔了。」她真的害怕自己下一秒就會大叫出聲,不准他走,或者是立刻趕回黃瓜告訴皇兄。
梅行書摸摸她的頭,沒有推辭地將首飾包收進了鐵柱背著的包裹裡,「謝謝。」
「不要跟我說謝謝。」遠湘孩子氣地吸了吸鼻子,「如果有一天我知道這個又醜又笨的傻子對你不好,我一定不會原諒他的!」
鐵柱最容不得別人懷疑他對媳婦兒的真心了,當下吹鬍子瞪眼地要炸毛,幸而梅行書用眼神撫慰了他。「不會的,倘若真有那麼一天,我自己便不會饒了他。」
「你快走吧。」遠湘揉揉眼睛,把小臉別到一邊去。「我什麼都不知道,也什麼都沒看到。」
梅行書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牽起了鐵柱的手——她早就決定了離開的路線,順著半山腰換個方向走可以直通蜀州,雖然比走官道要遠,但是安全,大隊人馬進不來,萬一有追兵,也能暫時阻擋一下。而從小道穿過,便能到蜀州治下的一些小縣城了。她離京之事,未與福叔福嬸兒當面言明,只留下一封短箋解釋,但願他們不會怪她。他們知道的多對他們並不好,被蒙在鼓外,才是對他們最好的。
遠湘把臉別過去,可最終還是在梅行書即將永遠消失在她生命裡的時候喊住了她:「行書!如果……如果你不是女兒身……」
「會的。」梅行書回過頭來,依然是那般溫雅如玉,淺淺微笑。「我會愛你。」
這就夠了,真的。這就夠了。遠湘摀住嘴巴蹲下身去,隱忍地不在梅行書面前大哭出聲,也沒有勇氣看著她慢慢離開自己,內心掙紮,又有誰曉得。梅行書是女子還是男子對於遠湘已經不重要了,她會成為她心口那滴血,要麼隨著時間被漸漸隱藏,想起來的時候才疼,要麼便永生銘記,成為一輩子的悲苦。
遠湘以及馬車漸漸地就不見了,他們走的小路很窄,很少有人知道這條路,還是當年梅行書與先皇一起到寺廟進香時無意中發現的,沒想到今天居然派上了用場,追兵定是從管道追,又怎麼會想到他們是從這兒走的?遠湘會先去祈福再回去,馬伕是她的心腹,完全沒有任何紕漏,唯一的缺陷是這條小路馬匹進不來,得步行八個時辰才能到最近的小鎮上,所以包裹裡準備了不少乾糧。梅行書在路上便脫了外衫,書生袍內是淡雅的鵝黃色女裝,她將男子髮髻拆開,簡簡單單用髮帶繫住,插了一根普通的木釵,除去那驚人的美貌外,就如同天下任何一個普通的女子一般。
鐵柱還是第一次看到梅行書如此打扮,她穿粗布衣裳時便俊俏的叫人心癢癢,男裝更是英氣勃發,可穿上質地好的女裝,做女兒打扮,竟又是一種驚人的美麗!他看著看著,口水差點流下來,傻笑著走在前面開路,把那擋路的草啊樹枝啊灌木啊啥的踩扁,然後小心翼翼地伺候著媳婦兒走。
梅行書對於他這副奴才樣很是無奈,本來,沒有懷孕他就已經夠小心的了,平時連端個洗臉水都不讓,現在有了孩子更誇張,看那模樣,像是想把她抱著,最好雙腳不要沾地。
他們沒有過多停留,鐵柱體力驚人,包裹裡的乾糧他一人就幹掉了大半,而且大晚上的,他可不放心媳婦在這小路過夜,於是大概走了兩三個時辰,他就開始要求背著梅行書走。梅行書懷著身孕,再加上本來就手無縛雞之力,所以幾個時辰,也沒走多遠。她深知靠自己的這體力,想在十個時辰之內走出去根本不可能,於是就沒拒絕。
把包裹打開,鐵柱狼吞虎嚥地將乾糧吃光,留下幾份遠湘細心用油紙包好的糕點塞給媳婦當零嘴,隨後直接背起梅行書,大步流星地朝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