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孩子很乖,在梅行書肚子裡的時候很少亂鬧騰,只是偶爾為了表示自己的存在,小拳頭小腳會動一下,捶捶娘親的肚皮,提醒她不要忘了自己。而這幾個月的孕期中梅行書也沒有任何不良反應,該吃的吃該睡的睡,過得好不愜意,算是這十幾年來最最清閒的生活了。什麼都不用管什麼都不用做,她只要把自己吃飽,睡足覺,然後賞賞花下下棋看看書……其他的一切都有人代勞。難得逍遙,她其實一點都不介意,爹娘跟柱子也太緊張了,難道平時她給他們的印象就是個死板的離了書本活不下去而且還閒不住的人嗎?偷得浮生半日閒,她高興尚且來不及,又怎會給自己找事做?
任由兩位娘親摸摸自己的肚皮,梅行書不覺微笑,卻見澹台夫人神色頗有些落寞,不由得問道:「乾娘,您怎麼了,不開心嗎?」
澹台夫人連忙收起情緒,摸了摸梅行書的臉,歎道:「乾娘是為你高興,但一想到非兒到已經過了而立之年,膝下卻無一子,心裡有些難過呀。」說著還若有所無地朝朧月的方向看了一眼,朧月是何等精細的女子,當下就明白了婆婆的意思,就見她眼眶一紅,但仍是強自忍著,兩隻素手緊緊地揪著袖口,神色淒然地望向澹台非,可澹台非不知道在想什麼,並沒有去看她,興許他連自己娘親說了什麼也沒注意。朧月見丈夫並沒有為自己出頭,明顯被打擊到了,但仍然克制著,沒有顯露分毫。
所說澹台夫人不喜歡她也不是全然沒有道理的。倒不是覺得她出身微寒配不上澹台家,而是朧月的性子,明明頗有城府,卻總是表現出一副溫軟柔弱的模樣來,未免要令人覺得矯情。她並非大奸大惡之徒,也無多大壞心思,只是性格使然,讓她下意識地在除了自己之外的人面前表現的極其楚楚可憐,好像世人都欠了她的。澹台夫人雖出生在紡織世家,但自小性子就頗為外放,自是看朧月這般性格的女子不順眼。但兒子喜歡她也沒有辦法,若是要她像是對梅行書那般去對朧月,她也是萬萬做不到的。
雖說朧月的性子不討她歡心,但也差不到哪裡去,溫柔婉約體貼入微,兒子能受到好的照顧,澹台夫人也就別無所求了,只是婆媳之間難免生疏,做不到親密無間。
梅夫人一聽手帕交這麼說,有心勸慰:「說的這叫什麼話,非兒年紀又不大,朧月也正值年少,這麼急著抱孫子做啥?小心日後你兩隻手都抱不過來!」
她寧願抱不過來也好過一個都沒有啊!澹台夫人正想反駁,驀地,一隻溫軟的手握住了她的,抬眼,迎上的便是梅行書美麗的笑顏:「乾娘莫急,淑兒略通岐黃之術,如若乾娘不嫌棄,等到孩子生下來,可以讓淑兒給嫂嫂診上一脈,乾娘以為如何?」
澹台夫人哪有不願意的道理:「好好好,那當然好,不過現在你的身子為重,這幾日就要臨盆了,可千萬不能再像之前那樣要柱子抱你出去吹風了知道嗎?咱這個年可得好好過。」
「你乾娘說得對。」梅夫人點頭贊同,給梅行書將被角掖好,「咱們就不打擾你休息了,但是有什麼需要一定要立刻叫我們,記住了沒?」
梅行書敢說沒記住嗎?她乖乖地點頭,看著兩位娘親將大夫穩婆還有下人帶下去安置,兩位爹爹跟著走了出去,然後就是朧月,澹台非是最後一個,他臨走前看了梅行書一眼,但什麼也沒說。
隨著年關將近,梅行書的肚子越來越大,到後來別說了下床走路,她就是自己在床上挪一下位置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兒。鐵柱包辦了她的一切需求,明明那麼粗心的一個大男人,偏偏在照顧梅行書這件事上比梅夫人和澹台夫人都要來的精細和溫柔。
年三十晚上,梅行書沒法出房,年夜飯便設在了他們的臥房,幸而偏廳夠大,兩家人吃飯也不需要僕役伺候,勉強還算可以。
可飯吃到一半的時候梅行書突然低聲呻吟起來,梅夫人著急忙慌地跑過去一瞧,原來羊水居然破了!她連忙命人去將穩婆和大夫都請來,屋裡的男人們都被攆了出去,只留下幾個手腳伶俐的婢女聽用。
鐵柱在門外來來回回地踱步,他生性怕熱,哪怕是大冬天穿的也不多,外面正飄著雪花,朧月被凍得頻頻搓牙,可他非但不覺得冷,反而因為極度的擔心和不安急的額頭上全是汗。梅老爺老神在在地看著女婿的挫樣,心裡雖然也很擔心,但嘴巴上卻道:「喂,柱子,別走來走去的了,看得我頭暈,淑兒不會有事的,蜀州最出名的穩婆和大夫我都給請來了,你就等一等。」
澹台老爺也出言安慰:「對啊對啊女人生孩子很簡單的,噗的一聲就下來了。」
聞言,鐵柱不由轉頭去瞪這個乾爹,凶神惡煞的模樣把澹台老爺嚇了一跳,什麼噗的一聲就下來了,他老人家以為是在下蛋嗎?正想說話呢,屋裡面居然猛地傳來嬰兒哭聲!鐵柱這回是真的給嚇到了……怎麼回事兒,女人生孩子真的就跟下蛋一樣,噗的一聲就下來了嗎?!
澹台老爺也愣住了。他是隨口說出來安慰鐵柱的,哪裡知道是不是真的,想當年他家夫人生產的時候可是足足痛了三天三夜才生下了非兒,怎麼淑兒這麼快,他們剛出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哪!!
大家都擠著要進去,不過沒人比鐵柱擠得凶,他左推岳父又推乾爹腳踹澹台非,硬是給他第一個衝了進去。
屋裡面瀰漫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鐵柱管不了這個,直直地往床頭趕,梅行書正躺在床上,神色有些疲憊,臉上脖子上全是汗,澹台夫人正給她用濕布巾擦拭著。鐵柱走上前,取過澹台夫人手裡的濕布:「乾娘,俺來吧。」
聽到他的聲音,梅行書微微睜開眼睛,對他露出一抹淺笑。鐵柱不由自主地也回了一個傻笑,溫柔地給她擦拭小臉和白玉般的頸項。「媳婦兒……你辛苦了。」
梅行書搖搖頭,問:「你看過孩子了嗎?」
鐵柱這才想起來有孩子這回事兒,一抬頭瞧見娃娃正被梅夫人抱在懷裡,週遭圍著其他三個長輩爭搶著要抱,他嘿嘿一笑,趁人不注意在梅行書嘴巴上親了一口:「給娘他們抱著呢,俺不急著看,媳婦兒你累嗎?要不要睡一覺?」
「我不累。」梅行書微微一笑,「也沒有怎麼覺得疼,看來是個乖孩子。」
鐵柱撓撓頭,傻笑了兩聲,繼續給她擦汗。
是個男娃,長得不像鐵柱,幸好幸好,梅老爺在背地裡不知道擔了多少心,要是長得像女婿那顆怎麼辦哪,幸好老天爺長眼,寶貝外孫長得跟女兒小時候一模一樣,又漂亮又可愛。他抱著從妻子懷裡搶來的小嬰兒哈哈笑:「我都想好給我的金孫起什麼名字了,就叫嘉懿,鐵嘉懿!」
梅行書聽到父親哈哈大笑的聲音,也笑了,小聲問鐵柱:「你覺得這個名字怎麼樣?」
被媳婦兒問倒。鐵柱想了想說:「媳婦兒……你知道俺啥都不懂的,這名字啥意思啊?」
「嘉呢,是梅家下一代的輩分字,懿是爹爹給取的,兩個正好循了嘉言懿行這個詞,爹爹這是希望咱們的兒子日後能夠做個有智慧並且品德高尚的人。」
「嘿嘿,就跟媳婦兒你一樣。」鐵柱笑呵呵地把濕布扔進水盆裡,換了個乾淨的繼續擦。
他們夫妻倆就這樣在一起說著悄悄話,而小嘉懿早就被四名長輩搶來搶去,發出微弱的哭聲,梅夫人連忙把梅老爺和澹台老爺擠開,呵斥道:「別擠別擠,擠什麼呢!把孫子給淑兒餵奶,你們幾個大男人快出去,快快快!」說著就澹台夫人一起把人朝外面趕,頓時屋裡瞬間空了下來,只留下了兩位娘親還有朧月。
把嘉懿交給梅行書,澹台夫人看著嘉懿那張白白嫩嫩的小胖臉,又是高興又是生氣,高興寶貝乾女兒有了孩子,生氣自己那不肖子成親這麼多年了依然膝下無子,她忍不住瞪了朧月一眼,都進門六年了還一個子兒都蹦不出來,晚上得跟老爺談談給兒子納妾的事情。
朧月敏感地注意到了婆婆不悅的視線,她絞扭著衣角,站在那裡有些不知所措,偏偏眾人都忙得很無暇顧及到她,剩下她一人更是無比尷尬。
梅行書將小小的一團娃娃抱到懷裡,解開衣襟,小家夥下意識地張開粉嫩嫩的小嘴兒吸啜起甘甜的乳汁,眼睛閉著,眉毛跟頭髮還是黃黃的,跟只小猴兒似的。梅行書看著看著,忍不住就笑了,真是個乖娃娃,在她肚子裡的時候乖,出生的時候乖,出生之後還是乖。她點點兒子的小鼻尖,用頭撞了一下鐵柱的肩膀,悄聲問:「柱子,你說他好不好看?」
鐵柱繼續傻笑:「好看、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