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了!」赫連錚一聲吼驚得絮絮不休的梅朵霍然閉嘴,抬起一張涕淚橫流的臉驚惶的看著他。
赫連錚不看她,煩躁的在地上來回踱步,梅朵低聲啜泣著,破碎的皮袍下露出血痕斑斑的雙腳,四面的護衛都面露惻隱之色。
護衛們都是因爾吉部的戰士,對梅朵熟悉得很,雖然以前多少有些不滿她的張揚,但男人天生對落難女子有不可抑制的同情之心,何況在他們看來,梅朵都淒慘成這樣了,又有這麼多護衛在,大王還擔心什麼?不過是送趟糧草而已。
「大王……」八彪護衛此次來了四個,大鵬在試探求情,三隼卻已經認為,他們忠義誠厚的大王,不可能拋下這樣的梅朵——這是他的救命恩人,照顧他長大,如今又落得這般慘狀。
於是三隼上前,自作主張扶起她,赫連錚背對著他們,也沒有說話。
梅朵收了眼淚,看了赫連錚背影一眼,見他沒有動,唇角露出一絲笑意,在三隼和婆子攙扶下往車上爬。
赫連錚始終沒有動,護衛們都鬆一口氣,歡笑著去趕車子。
等到梅朵爬上車坐好,赫連錚跨上馬,對八彪中趕車技術最好的大鵬道:「你去趕梅朵那輛車。」
大鵬應了,爬上車轅,赫連錚將車廂門一關——這是裝糧草的車子,沒有窗戶,只有可以打開的門,為免路途上翻車使糧草傾瀉,門上都有鐵栓。
赫連錚關上門,抬手就把鐵栓栓上,隨即揚手一鞭,惡狠狠抽在拉著那輛車的馬屁股上!
那馬受了驚,長嘶一聲揚蹄便奔,車廂裡傳來梅朵的驚叫,車轅上大鵬抓著韁繩目瞪口呆,赫連錚暴吼:「趕好車子,送她回王庭!」
大鵬手忙腳亂的趕緊調控韁繩,使盡渾身解數安撫驚馬將歪歪斜斜的車勢平穩,東倒西歪的車廂裡傳來梅朵爆發似的大哭聲,隱約還有「砰砰」撞車門的聲音,聲音如鼓槌,重重的擂在所有人的心上,赫連錚唰的掉轉身,背對遠去的車子,雙拳捏緊,閉上了眼睛。
滿地的護衛呆在那裡,完全忘記了所有動作,看著那車在大鵬拚命控制下險而又險的恢復平穩,才舒出一口氣,然而那沉悶的撞擊聲,似乎依舊隱隱響在耳中。
「王!」直心腸的草原漢子們不贊同的齊齊大喊。
王竟然偏心如此!忍心如此!這還是他們心中恩怨分明仁義勇毅的王?
「去二十個人,追上去護衛。」赫連錚卻似已經失去了所有的力氣,聽不出眾人的不滿,疲乏的揮揮手,拖著腳步上了馬。
護衛們用陌生的眼光看著他們的王,半天都沒有人動。三隼怔怔的看著那車半晌,狠狠的跺了跺腳,一揚手一鞭子抽上一個護衛。
「叫你們去追,還不去!」
二十個護衛被趕上馬,追逐車子而去,餘下的人面面相覷,毫無聲息,先前的歡聲笑語,都飛了九霄雲外。
三隼悶頭趕車,誰都不睬,赫連錚端坐馬上,一言不發。
他不是笨人,感覺得到四周護衛們的失望,他們素來愛戴崇敬他如神,今日他看來似乎毫無理由的絕情,卻讓神從雲端掉落。
偶像的建立也許需要年深日久的培養,崩塌和毀滅卻往往只在一瞬間。
草原漢子不懂得那麼多顧忌為難大局為重,他們只知道有恩便要報,落難者必得幫。
這是赫連錚第一次感覺到身周全部都是敵意和不滿,此時才知道這滋味如此難捱。
他抬起頭來,長長吁一口氣,遠處浮雲迤邐,似萬馬奔騰,恍惚間那是黑甲青衣的順義鐵騎,亮長刀策快馬,在茫茫北疆大地踏血奔馳,而在萬人之首,有黑衣軟甲的少年,一騎當先,在天地間展開雍容而剛烈的笑容。
知微。
我不能將任何一點危險帶到你身側,哪怕那只是一個微小的可能,都不行。
便縱因此為千夫所指。
我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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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頭山小道已經清理得差不多。」鳳知微在一處隱秘的矮山後和屬下們做最後的計畫擬定,「最後一段是一處山崖,還好,不是很陡,但是想要毫無聲息的下去不容易,所以,我們只選最精銳的去偷襲,由我帶領,從後方直穿晉思羽主帳,其餘人由淳于和揚宇帶領,帶著戰馬,蹄裹草,口銜枚,在主營五里外白靈淖等候,以紅色旗花為號,這邊一破主帳,那邊立即強攻。」
「我跟著你!」姚揚宇一口拒絕。
「不能。」鳳知微答得更乾脆,「你武功不過關。」
幾個二世祖直著脖子鬥雞似的瞪著鳳知微,鳳知微看都不看他們一眼,淳于猛幸災樂禍的呵呵笑,一副我去不成你們也別想的樣子。
「我們會很小心!」姚揚宇又哀求,他望著白頭山的方向,隱隱的心中有些不安。
「你們跟著我只會是拖累。」鳳知微毫不客氣,「你以為叫你們直襲大營是輕鬆活?大營有十萬人馬!」
「那你為什麼帶她?」余梁不服氣的對著華瓊一擺頭。
華瓊唰一下抽出腰間雙刀,對著余梁一亮,「為什麼?拿刀說話!」
余梁乾瞪眼不說話了,同樣是半路出家學武功,人家就是比他學得好,有什麼辦法。
「黑寡婦!」
「小白臉!」
那邊吵得鬥雞似的,這邊鳳知微好像沒聽見。
「宗先生跟著你們這隊。」鳳知微道,「我偵查過地形,那山崖後有個不起眼的洞,萬一事有不諧還能從洞中退走,其實沒什麼危險,倒是你們這邊以十當一直闖大營,比我們要難得多,你們放心,顧兄和我在一起。」
姚揚宇還想說什麼,鳳知微已經不容質疑的站起來,忽然「砰」的一聲,天上飛下來一個人影。
那人狼狽栽落,跌了個嘴啃泥。
遠處顧少爺拍拍手,道:「偷聽。」慢悠悠踱了開去。
地上的人艱難的抬起頭來,是寧弈派來的校尉衛玉,鳳知微開絕密軍情會議,自然不會讓他參與。
「將軍……」衛玉爬起身,對上鳳知微似笑非笑的眼眸,打了個寒戰,卻急迫的道,「您的計畫,太冒險了……」
「你準備去報告楚王嗎?」鳳知微打斷他的話。
衛玉竟然點點頭,誠懇的看著她,道:「將軍,我來之前,殿下親自囑咐過我,說不管您有什麼想法,他托姚校尉轉告的話請一定要聽,還要我,只要有什麼消息,必須報他得知,這是王命,我……不能違背。」
「那你去報吧。」鳳知微的回答也出乎意料,她拍拍手,顧少爺牽過來一隻瘸腿毛驢。
驢極醜、極老、極衰頹,眼角糊滿眼屎,眼神氣息奄奄。
鳳知微仰慕的看著顧少爺,自己只說找頭驢,真難為他從哪裡找出這麼一頭衰到驚天動地的。
衛玉看著它那瘦得刀削似的,一坐下去便可能割破屁股的背脊,臉色比黃連還苦。
百里路途,用這只毛驢回去報信?等人到了,戰事必定都完了。
「去吧。」鳳知微親切的把他給墩在驢背上,一拍驢屁股,老驢蝸牛似的晃悠出去,「記得代我向殿下問好,這頭驢也不用還我了,就說是我送他補身子的,鮮花襯美人,寶驢贈賢王,魏知孝心,請殿下一定賞臉。」
衛玉苦著臉騎著驢去「報信」了,鳳知微仰頭看看天色,道:「赫連錚快要送糧到了,等下吃飽肚子就出發,是非成敗,只在今夜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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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夜的風掠過草尖,其聲瑟瑟,將篝火吹得飄搖欲滅。
馬車裡的哭泣聲,始終沒有停過。
大鵬嘆了口氣,從火堆上取下烤羊腿,走到車邊,輕聲道:「梅朵阿姑,吃點東西吧。」
回答他的是更高一調的淒涼哭聲。
「大王也太忍心了!」一個坐在火邊的護衛沉著臉,忍不住道,「便是讓阿姑跟著又有什麼關係?她現在動都動不了,大王怕什麼啊?」
「老實說我覺得阿姑說得一點不錯,她不能被送回王庭。」另一個護衛皺著眉,「大妃那個人,你們知道的,厲害得很,阿姑這樣回去,大妃只怕還真的會把她送回給德州。」
「哪裡還能回去!」又有人憤憤接口,「看她都成什麼樣了!」
「中原女人就是心機深,最會爭寵!」
「就是!」
「休得背後議論貴人!」大鵬走過來,沉聲一喝,眾人收了聲,靜默半晌卻又忍不住,有人道:「大鵬大人,您看,阿姑都這個樣子了,再不吃不喝整日哭泣,我怕到不了王庭,她便……」
大鵬臉色變了變,這話正擊中他的擔心,大王將梅朵交給他,若是半路上出了什麼事,要怎麼向大王交代?
「我去勸勸她。」他起身向車子走去。
「阿姑,吃點東西吧,你好歹得撐著等到大王回來啊。」大鵬蹲在車門口,殷殷勸說。
「我等得到他回來麼?」半晌伴隨著抽泣聲,梅朵的聲音幽幽的傳出來。
她終於肯答話,大鵬心中一喜,道:「您堅持一下,大王很快回來的,左右不過半日路程……」
梅朵突然不說話了,半晌低低道:「我不想回王庭。」
大鵬為難的搓著手,梅朵道:「我們就在這裡等他好不好?」
大鵬怔了怔,猶豫道:「這……」
梅朵見他意動,立即又道:「我們在回王庭的路上啊,你可以說是什麼事耽擱了,大王只是不要我跟隨著他,但是沒說我不可以在半路等他,我……我不敢回王庭……」
她又哭了起來,聲音哀切,大鵬聞著車廂裡傳來的藥味和一種細微的腐臭味,心中一酸。
幾個護衛走過來,紛紛相勸,大鵬終於點了點頭。
梅朵的哭聲漸漸低了下去,大鵬嘆口氣,下車看看附近不遠處有座矮石山,便命護衛們把車馬趕進山坳裡。
梅朵似乎情緒也好了些,還下車靠著篝火坐了坐,和護衛們低聲談了幾句,又親手烤了些羊肉遞到護衛們手中,護衛們看著她憔悴的臉上眼眸誠懇,都心中發酸,吃起她烤的肉來特別痛快。
大鵬卻一直沒有近火邊來,也沒有再靠近梅朵,很盡職的在高處守望,雖然草原目前已經一統,但是作為深知呼卓部內部暗流的赫連錚親衛,大鵬不敢掉以輕心。
忽聽身後梅朵喚他,大鵬一回頭,隱約看見火堆旁護衛們都睡下了,心中一驚,這點感觸還沒完全掠過腦海,忽覺身後有大力一推,隨即腦中一暈,重重從山石上跌落。
一道黑影無聲從他身後飄了過來,懶洋洋踩著他的背,對火堆旁站起的梅朵笑道:「還好你聰明,知道停在了這裡,再往前王庭護軍就會頻繁出沒,我可不敢隨意下手。」
梅朵看著他,目光中尖銳恨毒之意一閃而過,冷冷扭轉臉不理。
「別這樣。」克烈笑吟吟的飄過來,摸摸她的臉,「你應該高興些,很快,你的王就會回到你身邊了。」
梅朵偏轉臉,嫌惡的道:「別碰我!」又看看他手中拎著的大鵬,疑惑的道:「你一定要我探聽到大王要去的地方做什麼?你不會是想害他吧?」
「別問那麼多。」克烈笑道,「總之,你聽我的,你才能回到你家大王身邊,不過赫連錚可真是心狠啊,你這個樣子,那樣求他,他居然還是不讓你跟著,我跟著他,卻險些被魏知那邊接出來的暗探給發現,好在你這邊總算給我留了個空子。」
「剛才我問了那些護衛。」梅朵道,「他們並不知道大王要去哪裡,每次送糧快到時,便另外有人來接著,不過我想大鵬應該知道。」
「唔。」克烈細長的眼睛幽光一閃,眼神裡流出興致勃勃神態,「我有好幾個好消息,想必大越那位安王殿下,一定很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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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將晚的時候,有車馬聲,駛近鳳知微所在的白頭山背後的小山坳。
「呼卓部送東西來了。」鳳知微眼中閃出喜色,快步去接,隨即便聽一人笑道:「赫連錚幸不辱命,準時送到。」
「你怎麼親自來了?」鳳知微又驚又喜,赫連錚大步過來,親自指揮護衛們卸下車上東西,道:「除了禹州那邊送來的糧食,還帶了一批族民們自己醃的牛羊肉乾酪,還有呼卓鐵匠打的彎刀,兒郎們吃慣草原食物用慣自家武器,最順手!」
「難得你這麼細心。」鳳知微抿嘴一笑,「糧食這邊倒還好,只是剩的不多,牛羊肉乾酪什麼的,立即發下去,大家盡飽而止!」
姚揚宇他們還不覺得什麼,呼卓部的騎兵隊長們都在歡呼,征戰在外,啃膩中原乾糧麵餅,今晚可以吃到習慣的食物,眾人都十分興奮。
赫連錚瞅著鳳知微,將她上下左右的看,半晌皺眉道:「好像瘦了?」
瞟一眼姚揚宇他們,鳳知微生怕赫連大王控制不住說出什麼不妥的話來,趕緊道:「還不去安排伙食,早做準備?」
姚揚宇望了赫連錚一眼,「哦」了一聲,帶了兄弟們出帳去,一邊走一邊咕噥:「將軍男人緣可真好……」
赫連錚隱約聽見,噴的一聲笑了出來,鳳知微悻悻道:「混賬小子,無法無天!」
她語氣怨怪,眼神卻是含著笑意的,在黃昏暗色中閃出熠熠的光來。
赫連錚看著她水汽迷濛卻晶瑩閃亮的眸子,滿腔的話突然便凝在了嘴邊,路上想好的要問一些問題,要表達一些疑惑,到此時突然都沒有了說出來的興致——問什麼呢?有這樣一雙眸子的人,絕不可能做出那種惡毒的事情來。
她也許心計深沉,也許不擇手段,但是她的惡,永遠都有其原因和原則。
赫連錚微微的笑起來,覺得仿若心上去了塊大石,遍身都輕鬆了,忽聽身邊那個敏銳的女子問:「你好像想說什麼?」
「不,沒有。」赫連錚搖頭,誠懇的看著鳳知微,「我只是覺得,在你身邊,很輕鬆。」
「傻瓜。」鳳知微輕輕的笑,眼神裡微微愉悅。
從外面進來的顧少爺看見赫連錚,突然飄了過來,堵在他面前,隔著面紗也能看出眼睛閃閃亮亮。
赫連錚拍一拍頭,笑道:「想問你家知曉是吧?嗯……」
他猶豫了一下,這一猶豫,顧少爺立即走近幾步,連鳳知微都轉過了頭。
「也沒什麼。」赫連錚趕緊笑道,「前些日子就開始有些發熱腹瀉,煩躁不安的,王庭醫官看了,說沒什麼,不過到我出來為止,似乎熱還沒退下去。」
顧少爺立即轉頭看宗宸,宗宸皺皺眉,問:「有熱度?看過舌苔沒有?咳嗽否?」
連問了幾個問題,赫連錚一一答了,宗宸皺起眉,鳳知微已經道:「莫不是出痧?」
宗宸默然不語,半晌道:「不看本人病症,不能確定。」
這話從他口中說出來,便令眾人多了幾分慎重,顧少爺不太明白出痧的意思,轉頭看鳳知微,鳳知微道:「沒事,不然還是請宗先生回去看看吧。」
「不可,現在這個情形,仰仗宗先生之力甚多,萬萬不能離軍。」赫連錚立即否決,連顧少爺都在搖頭。
鳳知微瞟一眼顧南衣,他頭搖得堅決,眼睛卻望向王庭方向,很明顯他已經聽出了其中凶險,卻依舊為了她的安全不肯讓宗宸離開。
別人不清楚,鳳知微卻最明白知曉在他心目中的地位,這個他一生首次主動納入懷中並親自撫養的孩子,是他靈魂的鑰匙心靈的門戶,他正是在那柔軟的小身體上懂得了諸如溫暖柔軟歡喜憐惜等種種情緒,並如同珍惜自己生命一般珍愛她。
「赫連,知曉生於南方,體質不如你們草原孩子皮實,你們草原巫醫,在這方面也沒有漢醫有經驗,這萬一要是天花,不能輕忽,我看還是讓宗先生去一趟,快去快回就是了。」
赫連錚默然不語,不方便再反對,只把濃眉皺著,顧少爺還在搖頭,一邊搖一邊盯著王庭方向,鳳知微已經決然把宗宸推了出去,赫連錚嘆口氣,牽過自己那匹越馬,道:「只好煩勞先生辛苦點,快去快回。」
宗宸留了一包藥,道:「這是我研製出來的萬靈丸,對大多數毒藥都有效果,你們留著。」
三人都應了,看著宗宸匆匆離去,鳳知微握握踮起腳尖看宗宸遠去的顧少爺的手,安慰道:「沒事兒,別說未必是天花,就算是,宗先生出馬你還怕什麼?」
顧少爺沉思了一會,也拍拍她的手,道:「你在,大家都在,便什麼也不怕。」
鳳知微一怔,輕輕笑起,握住他的手,道:「放心,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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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揚宇出了帳,順帶便去看了火頭軍,大鍋裡煮著熱騰騰的野牛肉,那種氣味在中原人聞來羶味沖鼻,草原漢子卻都撲在鍋邊口水直流的說香啊香啊。
姚揚宇聞著那種味道,皺了皺眉,突然想起在山坡後捏著自己脖子強咽乾酪的魏將軍,這種氣味特別濃重的草原食物,將軍也是不習慣的吧?
「怎麼煮的還是存糧?不是有新糧過來了?」他盯著鍋裡發黃的米飯,「前陣子暴雨,有些小米受了潮,一股怪味兒。」
「將軍吩咐。」火頭軍笑道,「不得浪費,先緊陳糧吃。」
「那你就煮一小鍋新米粥。」姚揚宇猶豫了一下,又翻了翻送來的東西,喜道:「居然還有蔬菜雞蛋!趕緊給我揀沒爛沒壞的,精心的炒幾樣給將軍帳裡送去,要是問起,你說我叫的。」
「好。」火頭軍手腳利索的去忙,笑嘻嘻道,「還是姚校尉體貼將軍,說實在的,將軍也確實辛苦……」
姚揚宇哈哈笑著,貪饞的湊在青菜上嗅了嗅,才戀戀不捨走開去,和士兵們擠在羊肉鍋前等吃晚飯。
晚上飯菜送進主帳,鳳知微一見便皺了眉,然而看看顧少爺,又不說話了。
小呆也可憐啊,他比她還不愛吃羊肉,每次都是閉著眼睛吞的,這在北疆打仗,胡桃也供應不上,鳳知微每次看見他腰上幾個空空的胡桃袋子都覺得心酸。
女兒也抱不著,胡桃也吃不上,再不給人家一口新鮮蔬菜吃,鳳知微這麼厚的臉皮都覺得不好意思了。
「要麼你去吃羊肉。」鳳知微推赫連錚,「我們在這喝粥。」
「想都別想。」赫連錚一把擠坐在她身邊,搶先端過一碗粥喝了一口,「別想躲一邊吃獨食。」
鳳知微笑笑,給把頭埋在碗裡的顧小呆夾菜,又道:「吃完飯就回去吧,王庭那邊一日都少不了你。」
赫連錚不理她,將青菜往她碗裡夾。
鳳知微擋住碗。
赫連錚筷子不鬆,抬起眼看她,他琥珀幽紫的眼眸光芒閃爍,亮得逼人。
「宗先生已經走了,我不能再走。」他道,「爬也要爬去。」
「你身份貴重……」鳳知微試圖勸說,赫連錚埋頭扒飯,不理她。
知道這傢伙倔起來也是八頭牛拉不動,鳳知微嘆口氣,三人草草吃完,簡單的幾樣菜一掃而空,顧少爺尤其吃得多,他思念中原蔬菜已經很久了。
淳于猛披掛整齊進來,道:「將軍,我們先走一步。」
「白頭崖下見。」鳳知微一笑。
「白頭崖下見。」淳于猛眼底閃著興奮的光,出去了,低沉有力的號令聲起,九千騎兵直奔白靈淖而去。
「我們也該準備了。」鳳知微進了後帳換了一身緊身黑衣出來,愕然發現不僅赫連錚換了衣服,連從來都是一襲天水之青柔軟長袍的顧少爺,都換上了緊身黑色夜行衣。
鳳知微知道這樣緊身,質料又不算太好的衣服,對顧少爺這樣的人來說,穿著便等於受刑一樣難受,趕緊道:「顧兄不要緊的,你的武功不怕被人發現……」
「你的安全,最重要。」顧少爺平平板板的回答,一閃身已經掠了出去。
精選出來的三百夜行士已經由華瓊率領著,在帳外等著鳳知微。
抬頭看看天色,夜色幽冥,草原上有迷濛的霧氣在流動,宗宸走的時候推測說今日夜間有霧,正是行動最好時機。
前方亂草叢撥開,一條小道迤邐深入,直入山深處。
人們目光灼灼,等著鳳知微軍前動員,鳳知微卻一句話不說,只無聲將手掌向下一劃,劈向白頭山!
她動作勁健有力,殺氣凜然,黑暗中黑色衣袂一閃,像一道森涼閃電劈落!
每個人都被這無聲動作裡的決然和凜冽,激得熱血與目光同沸!
雪光一亮,華瓊雙刀一揮,當先奔了出去。
三百多人成長蛇陣,武器全部漆成黑色,著緊身黑衣軟底薄靴,腰間束著長繩,微微彎腰屈膝,在草間小徑上快速前行。
黑暗中一道道黑影如風行草上,流波般掠過,衣服摩擦長草發出唰唰聲響,和遠處呼嘯的風聲混雜在一起。
到了白頭崖上,鳳知微一個手勢,眾人全部停下。
趴在崖上打量崖下,晉思羽的大營連綿十里,燈光暗沉,巡邏守夜士兵來往不絕,十分密集,所有的帳篷都一模一樣,看不出主帳在哪裡。
鳳知微閉上眼,崖下地形圖在腦海中緩緩鋪開,半晌她睜開眼,指了指某個方向。
她身邊赫連錚贊同的點了點頭,手勢一擺,眾人繫繩魚貫而下。
鳳知微和顧南衣在最前面,一路快速攀下山崖,無聲落地。
一隊巡邏士兵過來,鳳知微無聲一滾滾入帳篷後,士兵渾然不覺過去,鳳知微閃電般縱身而出。
士兵只覺得手中燈籠光影一晃,似乎有什麼一長條的黑影一掠,還沒來得及回身,便覺得咽喉一涼。
他身子一軟,倒在鳳知微臂彎裡,鳳知微勒著他的脖子,將他拖到帳篷後,輕輕將他屍體放下,快速剝下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卻在胳臂上套了一個細細的紅布條。
這是用來等下在混亂中辨認自己人的。
身邊的也放倒了兩具屍體,赫連錚顧南衣如法炮製,換上大越士兵衣服,三人無聲打了個手勢,分頭撲了出去。
一隊巡邏的士兵看見一人提燈而來,燈光背面臉模糊不清,剛要發問口令,忽覺眼前精光一亮。
亮完了,便是永恆的黑。
還有兩個士兵在開小差,躲在一處山石後分吃偷藏下的乾糧,忽然看見有人過來,燈光直照著他們的臉,慌亂之下急忙去藏乾糧,手剛背到身後,就看見自己的頭顱掉在了地上。
掉在地上的頭顱,還神奇的看見乾糧沒有落地,挑在一人平伸的劍尖。
暗夜裡三人如魔,攜著殺機和血色,無聲無息解決掉了主帳和重要將領周圍最多的巡邏暗哨。
隨即鳳知微抬手,靠近山壁,做了個手勢。
蹭一聲輕響,她身邊落下華瓊,隨即等候已久的三百人,不斷躍落。
每個人落地聲都極輕,有些落地不准落不到草上的,顧少爺都及時拍出一掌,將他們送到落足無聲的草地上。
鳳知微示意了幾個帳篷,眾人領命散開。
夜色裡三百條收割生命的夜行者,竄行帳篷之間,黑色長刀如冷電,出沒於血肉肌體間,那些刀鋒與血肉摩擦的沉悶聲響,被秋夜裡不斷鳴叫的夜蟲唧唧聲淹沒。
鳳知微三人,則逼近了晉思羽的營帳。
雖然看起來和別的帳篷一模一樣,但是只要敢於走近,就會發現這個帳篷的與眾不同,守衛最嚴密,位置最好,所有的帳篷,都若有若無的對其進行拱衛。
晉思羽還沒睡,帳篷裡燈火通明,但是似乎沒有別人,他的身影長長的投在帳幕上。
那麼明亮的燈火,幾乎讓人無法逼近,鳳知微三人幾乎是貼著地面游過去的,以三人的武功,也用了整整一刻鐘才解決掉所有暗哨。
趴在草地上,渾身肌肉高度緊張,鳳知微飛快的和赫連錚用手指官司商量以哪種方式進晉思羽帳篷最合適,忽然聽見急促的腳步聲。
三人身子都是一緊,伏得更低。
赫連錚飛快示意鳳知微:「需要撤否?」
鳳知微搖搖頭,示意等下。
這一搖頭,忽然覺得眼前一黑。
她怔了怔,第一感覺就是以為自己是不是緊張太過,隨即便覺得不對勁。
頭有點暈,身子有點軟,體內的力氣,像泉水般突然流瀉了出去,她甚至覺得,自己虛弱得快要飄浮了起來。
更糟的是,因為這種奇異的感覺,體內久已沉默的那股炙熱也轟然一聲從丹田內躍出,火龍般順著她的經脈炙烤著,幾乎是瞬間,她便汗濕身下泥土。
鳳知微在這一瞬間做了三個動作。
第一是看看四周還在暗殺的華瓊等人,那些飛竄的黑影,證明他們沒有受任何影響。
第二是看看身邊的赫連錚和顧南衣,兩人目前沒有異常,但是鳳知微確定,既然在外吃大夥食的人都沒事,那問題就出在今晚的青菜米粥,未必是毒,但一定有問題,三個人都吃了,誰也逃不掉,尤其顧南衣吃得多,只是因為她有痼疾,發作得最快而已。
第三個動作,她突然出手,橫掌在身邊兩人後頸上重重一拍!
這一拍用盡她全部力氣,那兩人便是疑遍天下人也不會對她有一分防範,悶聲不吭的便被她劈昏過去,連顧南衣都不能倖免。
鳳知微劈昏兩人,掙紮著支起身子,盯住了剛才發出急促腳步奔過來的人。
那人是個將領打扮,似乎因為心急,完全沒有在意主帳四周的守軍已經不見,他身後還跟著一個人,那人形容有些狼狽,身法卻有些特殊。
遠遠的看著那身法,鳳知微心中便轟然一聲,百忙之中什麼也顧不得,來不及和身邊人商量,立刻發出了一聲蛐蛐鳴叫。
這是她定下的撤退暗號。
黑影一閃,華瓊和赫連錚的八彪護衛來到她身側,鳳知微一邊看著那兩人衝進晉思羽帳篷,一邊對著八彪示意拖走赫連錚和顧南衣。
她打出的手勢是「有變!速撤!」
八彪愣在那裡,不知道好端端的為什麼會這樣,華瓊反應卻快,立即又發出一聲蛐蛐叫,流竄各處的黑影都頓了頓,隨即如黑色沙子流回瓶中一般聚集到華瓊身側,整齊有序的重新往崖上攀援。
隱約聽見主帳內有聲響,聽見晉思羽問:「怎麼到現在……」
隨即來者答:「出了點小岔子,被纏住了,快……」
聲音模糊傳出,隨即晉思羽快速掀簾而出,正要說什麼,營門正前方又有騷動,火光裡又有人闖了進來,這回卻有人攔截,遠遠的那人高叫跳躍,似乎在叫嚷著什麼,但是離得遠,無法聽清。
又有惶急的士兵飛奔而來,急報多名將領於帳中被殺,鳳知微趁晉思羽愣在帳門口,狠狠把三隼一推,低喝:「計畫有變,快帶大王和顧大人走!」
八彪中的二虎三隼急忙將兩人負起,奔到崖下,已經爬上去的人垂下繩索。
華瓊卻不走,執著雙刀看著鳳知微,鳳知微勉強支持著鎮定從容神情,笑道:「我剛才突然有了更好的主意,看見營門口那個人沒,那也是我布下的棋子,你且看著吧!」
華瓊有點迷惑不解的看著鳳知微,不知道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鳳知微冷汗直流,悄悄用長刀支撐住自己搖搖欲墜的腿,咬牙笑道:「快走,別壞了我的事!」
隨即她一抬手,手指一拉,轟一聲放出了信號旗花。
旗花放出的同時,鳳知微一腳將華瓊踢到崖邊,巨大的光亮下雖然驚呼聲起人潮湧出,但人人都被那燦光逼得睜不開眼,華瓊被鳳知微突然放信號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往崖上就爬。
主帳前奔出晉思羽和克烈,兩人都面色鐵青,巨大光亮過後,晉思羽狠狠扭頭,一眼看見崖壁上的人影,還有還沒爬到崖端的三隼和二虎,背著人行動慢,兩人都只爬到一半。
晉思羽冷笑一聲,手一抬,掌中已經多了一柄彎弓,弓上重箭漆黑,他抬弓援臂,弓弦吱吱聲響裡直對半空中赫連錚背心。
他目光精準,雖然崖上還有很多人沒爬上去,但是很明顯,被背著爬上去的多半是重要人物,想也不想,便直接衝著赫連錚去了。
鳳知微立即抬手又拋出個備用旗花,她不砸晉思羽,卻砸向帳篷前的火把,轟然一聲星花大作,晉思羽和克烈都被那響聲和亮光逼得向後一退,重箭落空。
此時大越大營已亂,人們驚惶的從營中衝出來,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晉思羽趕緊整肅安撫指揮應變,一時顧不上再襲擊山崖,克烈跟在晉思羽身邊,一眼看見了鳳知微,眼睛一亮,正要和晉思羽說完他來不及說的話,又想奪過一個士兵的刀準備去砍山崖上的繩子,忽然身邊有人厲嚎一聲:「克烈!」
克烈一回首,一人滿身浴血的撲過來,抱住他脖子張嘴就咬。
克烈大罵一聲:「又是你!」
火光中一片亂像,一瞬間人人都被驚住,只有鳳知微依舊清醒,趁著克烈晉思羽無暇注意她時,一翻身退向山崖後,撥開亂草,找到當初說起過的那個隱秘的洞,一頭鑽了進去。
從洞裡縫隙裡對外看,才發現那趁亂闖進大營的竟然是赫連錚手下八彪之一的大鵬,一身鮮血衣衫凌亂,神情有瘋狂之色,死死纏住克烈不放,也不知道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又怎麼會這樣和克烈不死不休。
克烈也在暗叫倒霉,他用師門攝心法術從大鵬口中得知赫連錚將要去哪裡,又隱約猜著他們要做什麼,立即趕來向晉思羽報信,誰知大鵬心志堅毅,受了術之後竟然自己甦醒,偏偏又神智因此不清,只記得自己背叛了大王,痛悔之下恨極克烈,一路竟然就這麼追了過來,他武功本就是赫連錚手下最好的一個,發狂之後力氣大漲,克烈竟被他一路絆住,以至於延誤了到大營的時辰,否則鳳知微早已全軍覆沒。
此時大營紛亂,大鵬一路闖了進來,他認出山崖上的主子,看見克烈更是新仇舊恨,撲上去一把抱住,張開口就對著克烈咽喉啃了下去!
克烈猝不及防之下一偏頭,咽喉卻已經被大鵬的利齒咬出一個洞,鮮血噴射裡他急怒攻心,抓住刀連連就對大鵬亂捅,大鵬嗷嗷的吼著,血肉成泥裡死不放手,只管將嘴湊過去,拚命的撕扯亂咬。
兩人滾倒在地,如野獸一般掙扎撕咬,咻咻喘息裡血肉橫飛,遍地滾出一片片的血痕,慘烈得連晉思羽都怔在了那裡。
「大哥!」
山崖上傳來撕心裂肺的大吼,三隼和二虎霍然轉頭,眼角崩裂出鮮血,撒開手就想跳下來,卻又在動作做到一半時生生止住,抓住山岩的手指指甲生生裂開!
「給我射!」晉思羽指著山崖冷聲命令。
鳳知微一抬頭,看見三隼和二虎已經將近崖邊,和接應的人只差一隻手臂的距離,立即一把撕掉面具,披髮於面,從藏身的洞裡奔了出去。
她與其說是奔,不如說是滾,力氣已經流失乾淨,體內的熱火卻還在騰騰燃燒,這一滾便滾向晉思羽腳下,晉思羽只看見黑影一閃,隨即刀光如雪潑出!
大驚之下驚而不亂,晉思羽飛身躍起,鳳知微卻像是已經算準他的動作,橫砍之後立即一豎,刀尖惡毒的直指騰身在自己頭頂的晉思羽胯下!
晉思羽又是一驚,半空中趕忙腿一併向後一個滾翻,狼狽落地,霍霍舞出一個劍花準備著應對鳳知微下一個惡毒招數,卻見鳳知微懶懶趴在地上,軟答答揮揮手,對他做了個「你可以休息了」的手勢。
晉思羽面色鐵青,一抬頭看見三隼二虎已經爬上山崖,和接應的人一起,飛速消失在夜色裡。
他怒哼一聲,大步上前,長劍出鞘,寒光一閃,直劈向鳳知微後心!
鳳知微一動不動,她已經沒有了一絲力氣,趴在地上聽見萬馬奔騰如擂鼓,也不知道是自己的心跳,還是姚揚宇的騎兵馬上就要到了。
今晚雖然出了差錯,但計畫不算失敗,可惜自己卻是活不成了。
這一身自從娘死去便擔下的沉重心事,眼看著便要因為自己的死亡而灰飛煙滅,鳳知微此時竟不覺得扼腕,反而有著淡淡的解脫——死了也挺好,不用再面對那麼多的焚心痛苦和左右為難。
她淺淺的笑著,於雪亮的刀光裡看見堂皇大殿,玉階千層,飛龍舞鳳的鎏金寶座上,緩緩坐下華豔而清雅的男子……
又或是潔白雪山之上,天水之青的少年,牽著牙牙學語的可愛女童,對蒼茫四海闊大的微笑。
又或有英朗璀璨的男子,一騎馳騁,飛渡草原萬里……
「鏗!」
刺耳的金屬摩擦聲響在耳側,火花閃在眼前,刺得鳳知微不得不眯起眼。
有人滾倒在她身側,氣喘吁吁,鳳知微一扭頭,看見是滿面泥濘的華瓊。
她盯著華瓊,沒有問她為什麼去而復返,華瓊卻在泥地上對她展開無所畏懼的笑,朗然道:「嘿,做英雄怎麼不帶著我?」
鳳知微定定望著她,兩個滿面泥濘鮮血的女人在地上互視微笑,頭頂上千刀成網,萬劍指心,都似沒看見。
此時還有一部分沒有來得及爬上去的屬下,看見鳳知微華瓊失陷,都紛紛自己砍斷繩索,回身奔了過來。
鳳知微咬牙支肘爬起,華瓊扶著她,兩人相互扶持,以刀支地,對包圍過來的萬倍於己的敵軍冷笑。
隨即,悍然揮刀。
鮮血潑灑,一刀一人命,一步殺一人,鳳知微心知此時白靈淖騎兵未到,一旦赫連錚和顧南衣被趕上,那些人保不住他們的命,她一向不愛拚命,然而此時也不得不拼。
她沒有力氣,用虛招誘人接近,再由華瓊出刀解決,兩人配合默契,不多時腳下屍體層層疊疊,那些鮮血和碎肉濺上臉,卻已沒有時間和力氣擦去。
而外圍,呼卓戰士屍體,亦層層疊疊。
正如她們互相背靠背,耗盡力氣依然不斷揮刀,只為呼應兄弟們的拚死衝近。
呼卓精英們也一次次徒勞卻又絕不放棄的衝向大越軍包圍,不惜以血肉鋪路,只為近她們一分。
生死相托,沒有退縮。
那些撲上刀箭的肉體,那些不懼寒刃的死亡。
那些戰得慘烈與死得悲壯。
「好姐姐……」鏖戰中鳳知微輕輕偏頭,在華瓊耳邊氣喘吁吁的道,「淳于猛姚揚宇就快來了,堅持一下……這後面有個山洞,等下你趁亂……躲藏一下……還有轉機……」
「要去一起去,要等一起……等。」華瓊一刀拍飛一柄捅來的長槍,手臂一軟,一柄長刀毒蛇般鑽入刺向她心口,鳳知微閃電般抬起手中劍,奮力一擋,長刀擊開,鳳知微噴出一口鮮血,卻笑眯眯道:「準頭好……差!」
華瓊立刻一刀砍在那看見鳳知微笑容愣在那裡的士兵手臂,生生將手臂砍落,鮮血飛濺裡她一邊累極咳血一邊大笑道:「我這個才叫……準!」
晉思羽遙立人群之外,死死盯著那兩個女子,他先前沒有再下令射箭,是一腔怒火下存心想耗死兩人,不想對方如此勇烈,拚命之狠,男兒不如!
天盛何時有如此女子?
他遙立火光包圍之外,光影搖動裡似乎心旌也在搖動,為前赴後繼悍不畏死的呼卓戰士所驚,為血雨漫天裡依舊近乎溫柔的笑容所驚,為那鮮明決然的女子,一轉眸間無畏而又憂傷的眸子,所驚。
他突然大步奔了過去,反手拔刀。
「啪!」
刀背狠狠拍在鳳知微額上。
腦中一痛,眼前一黑,鳳知微最後看了一眼身邊華瓊,聽見遠處騎兵奔馬終於踏破營門的聲音。
沉入黑暗之前,她對自己說。
我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