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荏九覺得自己在山寨門口磕的那三個頭實在太過矯情了,這不,她又拖著楚狂回了寨子裡,架了火堆,拿鍋燒水,又從尚還完好的地裡刨了幾窩青菜出來,洗吧洗吧煮了。

「我沒找到鹽,也沒有別的東西,你將就著吃點吧,先填飽肚子算數。」

楚狂仰躺在地上,臉與青菜一種色,他費力的轉過頭,看見荏九拿筷子在一鍋菜裡面攪了攪,然後夾了一注出來,送到他嘴邊:「吶,吃。」

楚狂嘴唇緊閉,看著那注青菜就像看見妖怪一樣:「如果我犧牲,你一定要把我這身衣服保管好。日後會有人來替我謝你。」

荏九嘴角抽了抽:「這次我沒放別的東西,不會出事的!你能不能別這麼矯情……」

「萬事……總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沒讓他說完,荏九忍不住了,一爪子卸了他下巴,把一筷子青菜塞進他嘴裡,扣上:「嚼!」她說,楚狂飛快的嚼了兩口,像吞老鼠一樣把菜葉吞了下去……然後不出意料的哽住了喉,楚狂捏住脖子,臉色青白:「有……毒……」

荏九一撇嘴,舀了一勺熱湯,稍稍吹涼了喂進他嘴裡,然後扶他坐起,拍了拍他的背:「有什麼毒啊!只是吃太快噎住了!」

熱湯把菜葉沖了下去,然後暖了腸胃。楚狂臉色稍霽。

荏九又夾了一筷子菜葉到他嘴邊:「慢慢嚼。」她輕聲嘀咕,「又不是小孩子了,吃飯還要人教……」

這聲嘀咕被楚狂聽在耳朵裡,他悶不吭聲的搭著腦袋,由著荏九喂他菜,心裡有些無奈,到了這個星球,他有時候確實太過無知了些。

多吃了幾口,又喝了點湯,楚狂驚奇的發現自己竟還感覺不錯,他手放在肚子上摸了摸,專注的問荏九:「這是什麼食物?」

「青菜啊。」

楚狂嚴肅的把它記了下來——青菜,煮湯,需咀嚼吞咽,無毒。

等楚狂又歇了一會兒,恢復了些體力,兩人正打算離開,忽然楚狂面容一肅,瞬間掏出武器對准一面殘壁:「出來。」

荏九順著那個方向看去,但見一個灰衣男子被楚狂嚇得一屁股摔坐在地,他捂住臉,顫抖著不敢說話。荏九將他上下一打量,卻是一驚,「三姐夫?」她向前走了兩步,「三姐夫,你什麼時候在的?為什麼在這兒?」

這個姐夫叫高詹,在縣衙裡當差,當初三姐要嫁給他時爹娘其實不大願意,覺得咱們寨子裡的匪再不像匪但好歹也是匪,怎麼能嫁給一個在衙門裡當差的,而且這姐夫性格軟弱,遇事撐不起場面,爹娘自是瞧不上他,但這男人對三姐也確實好,拗不過兩人情投意合,便也答應了。

這麼些年來,三姐也算是幾個嫁人的姐姐裡面過得好的。

高詹顫抖著看了荏九一眼,松了口氣似的:「原……原來是小九兒啊……」他指了指她旁邊的楚狂,「這位壯士是?」

荏九看了楚狂一眼:「是熟人,他不壞。」

這樣的介紹方式與之前她高調宣揚著要把楚狂納為夫婿的言詞相比,瞬時弱了不少,楚狂聞言瞥了她一眼,卻也沒多言,悄悄的收起了武器。

高詹這才走近兩人:「我是來找你三姐的,可是寨子裡這副模樣……我道是你們一並跑了?可如今你怎的又回來了?你三姐沒同你一起嗎?」

荏九一呆:「三姐回寨子了?」

高詹臉色一白,心裡一緊:「你沒看見你三姐?」他急道,「前幾天,前幾天晚上的時候我與你三姐說了大人要剿山寨的事,你三姐說來通知你們讓你們逃跑的!你怎麼會沒看見她呢!」

荏九聽出這話背後可能隱藏的可怕事實,她不由白了臉。

楚狂尚還保持冷靜,問道:「請具體說明到底是多久前?」

「就兩天前那個晚上,我在縣衙裡當了差,然後回家後就把這消息告訴你三姐了,那天天沒亮,她就出門往寨子上走,當時我聽衙門裡人說的是要第二天晚上才動手,所以便也沒攔著你三姐,可哪想昨天當差才知道,他們竟一早就動手了,我放心不下,一直想來看看,但昨天這裡一直在往下抬暈倒的士兵,我沒敢上來,到今天才來了,可是寨子裡被一把火燒了,什麼都沒有,我想著你三姐應當是和你們一起跑了,正打算回去呢……這不看見你們在,我以為是別的人馬,所以……躲了起來。」

「三姐沒和我們一起走。」荏九白著臉說道,「我們沒看見過她。」

高詹搖頭:「不可能,她一定來了的!」

楚狂嘴唇動了動,剛想開口,便聽荏九啞著聲音道:「若是寨子裡有人看見了三姐一定會給我說的。但至始至終沒有人提過一句,也就是說……那天三姐根本就沒有到寨子裡來……」她看向寨子正門,白著臉道,「當時有兩撥人,一撥在西面榆木林,他們被藥暈了,所以沒有建樹,而且三姐……不會從其他地方上來,她只會走寨子正面,當時另一撥黑衣人,走的就是寨子正面,他們提著刀,不由分說就殺人……」

三姐……或許在路上就遇見他們了……

荏九這話沒敢說出來,但高詹怎麼會聽不懂她的意思。

高詹退了兩步:「不會的。」他呢喃,「不會的,她一定跟你們走了……」荏九死死捏著拳頭,看著高詹瘋了一樣往山寨正門跑去,「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我去找她,我去找她!」

荏九沒有動,楚狂靜靜瞥了她一眼:「雖然很遺憾,但我的想法與你是一樣……」

「你現在……」荏九打斷他的話,聲色是她從未有過的冰冷,「不要和我說話。」她轉身隨著高詹而去,「一句都不要和我說。」

一路往下尋去,楚狂在路邊灌木上發現了長長的頭發,他喚來荏九和高詹,三人找進草叢裡,往野草深處走了許久,終是看見了一個女人的屍體,身體詭異的扭著,估計全身的骨頭都斷了,一頭黑發覆了滿臉,身邊的血已干渴成黑色。

按照楚狂的常識,他現在應該上前去檢查屍體,確定死亡方式以及屍體有無收到病菌感染從而病變。但他卻忽然忘了這個「常識」,只下意識的望向荏九,她眼睛本來就又黑又亮,現在被一張死白的臉襯著,便更顯幽黑了一些,看起來那麼空洞又茫然。

楚狂張了張嘴,想安慰她幾句,但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或許荏九現在最不想聽到的就是他的安慰。

楚狂知道,荏九其實是埋怨他且埋怨她自己的,就算她再如何控制情緒,再如何在心理上催眠自己,也遮蓋不了那股負罪感,這就是所謂的人之常情。

現在看見了自己親姐姐的屍首,這種情緒只怕更加無法識收拾。

她會……恨他。

理智的分析得出了結論,只是這個結論對他來說本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但楚狂不知為何恍然間想起了那晚的明月與湖光,映在她透亮的眼眸裡,那麼清澈的照出他的影子……現在她眼裡卻混沌成這樣……

楚狂微微轉了目光,垂下眼瞼,想到致使事情發生的那個人,楚狂眸中沒有半分溫度。

「娘子……」高詹的痛哭,成了山野裡面唯一聲音。

將三姐抬回山寨葬了,在父母的墳旁又立了塊碑。荏九在墳前靜靜跪了許久:「連個葬禮也沒法給你辦。」她說著,有太多小時候的回憶在腦海裡浮現,那些畫面擁擠得讓她頭痛。荏九閉上眼靜靜呆了一會兒,望向旁邊的高詹,「三姐夫,支梁鎮還是不要呆了吧,我現在不能去鎮上,若是可以,小九兒想勞煩你一些事。」

高詹抹了一把淚,雙眼通紅:「你是她最喜歡的妹妹,有什麼事就說吧。」

「支梁鎮上還有我六個姐姐,若是可以,你便把今日的事都告訴他們一下,讓她們收拾收拾也趕緊離開支梁鎮吧。去哪裡都好,不要呆在這裡。」

高詹點頭:「好。」

這個姐夫應當是只以為官府這次圍剿山寨只是為了剿匪,並不知道官府是為了什麼才起了剿匪的心思……若是知道了,他恐怕不會那麼容易就答應幫她忙吧,如果換做自己,也絕不會幫忙的……

荏九垂下眼簾,她摸了摸墓碑:「咱們快些離開吧。」

高詹在墳前抓了一捧土,放進隨身帶著的一個荷包裡,貼身放好:「小九兒你接下來打算去哪兒?」

這個問題難倒了荏九,她仰頭望天,想了許久,倏地目光一直,呆呆的問道:「聽說,支梁鎮上前段時間來了個欽差大臣,他現在還在支梁鎮嗎?」

高詹一愣:「欽差前日聽聞士兵們沒有成功,便起身回州府了。」

「州府……」荏九輕聲呢喃著,「我知道我要去哪兒了。」

告別了高詹,荏九也與楚狂上了路。

「京城你自己去吧。」荏九道,「我要先去州府。」

「我知道閣下想做什麼。」

兩人腳步都有些急促,荏九更是恨不得馬上能飛起來似的往前趕:「知道就好,你走吧,咱們不該是一路人。」

「從行政單位劃分來看,你口中的州府應該是縣衙上級機關,其防備只會比縣衙森嚴,而就大前天我們闖縣衙的實際情況看來,你個人不具備攻擊州府的能力……」

「你說的這些我都不想知道!」荏九猛的停下腳步,轉過頭瞪著楚狂,「我知道殺人償命,那什麼欽差是主謀,我就要殺了他給王家父子和三姐報仇。」

楚狂皺眉看她:「意念殺不了人,以閣下的武力值攻擊州府,恕我斷定,不會成功。」還會白白搭上一條命。

「啊!是啊!我就是要去送死!怎麼!你也有意見嗎!」荏九怒道,「你怕死就離我遠點!滾得遠遠的!別讓我再看見你!」

楚狂沉默著看了荏九半晌,她呼哧呼哧喘著氣,溫熱的呼吸噴在他臉上,現在的荏九就像洩漏的燃料,稍一加溫就會炸了。楚狂沉聲道:「做不到。」他說,「我的識別器還在閣下身上。」

這句話就像個火苗,引燃了荏九這桶漏了的燃料,她轟的一聲炸了,臉色通紅,雙目發赤:「我還給你!我還給你!」她的手氣得哆嗦,在自己身上摸了半天也沒摸出個什麼名堂,這樣的事實更是令她氣得跺腳,「識別器識別器識別器!那到底他媽的是個什麼鬼東西!」楚狂在一旁靜靜站著,看荏九帶著三分怒火三分瘋狂還藏著更多的無助和不知所措的跳腳。

這個魯莽的女土匪其實從沒長大過,她一直像個孩子一樣,天真又過於勇敢,認為自己無所不能,認為自己十分堅強,但當真正遇到足以毀滅她世界的打擊之後,她開始不知所措,驚慌,恐懼,害怕,從而憤怒,然後著急,埋怨自己,痛恨讓她變成這樣的人……

而荏九又太過逞強,她掩蓋了所有情緒,顯得她很成熟,能承受這些打擊,能控制自己的所有負面情緒,但最後,她卻把壓抑便成恨意,甚至變成了自暴自棄。如果還不讓她洩洩火,她怕不知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一個拳頭狠狠砸在楚狂胸膛上:「你為什麼要掉在我們寨子裡!我為什麼要留下你!那個欽差到底是他媽吃錯了什麼藥要滅我們口!他們家破人亡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她邏輯混亂語無倫次。

楚狂默不作聲的挨打,到最後,卻是荏九先累得蹲了下去,她捂住臉,看不出是什麼表情:「其實……明明都是是我的錯……是我。」

等她沒了聲音,情緒冷靜下來,楚狂以軍姿蹲下:「好受點了?」

荏九捂著臉,默了半晌,輕輕搖頭。

楚狂略一沉吟:「我始終堅持認為報復是愚蠢且無意義的行動。」他拉下荏九遮臉的手,看見她臉上亮晶晶的一片,鼻涕眼淚分不清的糊了一臉,他正色道,「但,如果閣下希望,楚狂願意不惜餘力協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