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季的手指觸上一旁的牆壁,一連串的數字尚未輸入完畢,大廳另一邊的門忽然傳來轟隆一聲。
白季眸光一沉,手上動作更快,待指尖停下,他面前的牆壁忽而漏出一條細縫,縫隙緩緩打開,另一個狹小的空間出現在他眼前。但白季卻沒有踏進去一步。
他面無表情的望著不知什麼時候站在門裡的人,又側耳聽到了另外一邊漸行漸近的機甲聲音,勾了勾嘴角:「什麼時候,你的機甲可以交給別人來控制了?楚狂。」
黑色長劍冷冷的指著白季的咽喉,楚狂一雙眼眸腥紅卻毫無暖意,他往白季身後掃了一眼,但見荏九被兩只阿修羅擒住,她耷拉著腦袋,看樣子是已經暈過去了。
不知……又吃了什麼苦頭。
楚狂握劍的手一緊。
從荏九被抓走的那刻起楚狂就知道,白季是要拿她去研究,不會傷害她的性命,但那樣的研究,會給荏九帶來多大的痛苦楚狂卻無從知曉。
之前他借用白季地下基地發出去的訊息恰好被探到,尋來的雖不是艦隊主力,但若論對付白季卻綽綽有余,這些天,所有的事情都按照他的計劃有條不紊的進行,偵測探查,制定計劃,開始進攻,每一步皆與他預料得沒有差別。
但饒是對所有事情胸有成竹,只要一想到荏九,他便難耐心底翻湧的焦躁與不安。
楚狂控制住情緒轉眼盯著白季:「誰告訴你,那是我的機甲。」
白季聞言,面色終是起了些許變化。
楚狂冷聲道:「旭日艦隊第五分組已來支援,協助我清掃叛變人員。你們,誰都別想逃。」
隨著他話音一落,另外一邊傳來巨大的轟鳴聲,沖擊的力量化成風,席卷過來,拉扯亂了白季頭發。在那邊,已有兩個機甲通過走廊,站到了大廳之中,全力壓制住了那方的同化人。白季面色沉凝,半晌後卻倏爾笑了起來:「你總是出現得這麼出人意料。也難怪能成為旭日艦隊中的第一軍士。」他一聲歎息,「謀劃多年,我離成功就那麼一步的距離,但命運偏偏不讓我邁過去啊。」
「命令你的人放棄抵抗,協助調查,至聯盟法庭,或可為你減刑。」楚狂冷冷盯著他,「若有反抗,就地處決。」
「哈哈……」白季笑了兩聲,聲音便被一連串的咳嗽蓋住了。他一手捂著嘴,一手抬了起來,在他身後,本在與機甲作戰的同化人都停下了動作。像是決定妥協認輸了一樣,全部都停下了進攻。
「我配合你。」白季看著楚狂,頓了許久,話鋒卻陡然一轉,「你讓我……如何甘心!」
他掌心一揮,便在這瞬間,所有的同化人再次動了起來,纏住兩台機甲,在白季身後的一只阿修羅突然向楚狂撲去,楚狂早有准備,抬劍一擋,然而便是這一眨眼的時間,白季抓過被另一只阿修羅擒在手中的荏九,自衣袖中取出一只藥劑,對准荏九的脖子便扎了下去。
荏九渾身一顫,呼吸陡然變得粗重。
楚狂瞳孔一縮:「你對她做了什麼!」黑色長劍在阿修羅胸前狠狠劃過,楚狂欲上前斬白季,卻被另一只阿修羅擋住,白季連連退了幾步,臉上盡是瘋狂的笑意。
「她已經很完美了,就差思維控制了。」他笑著,強力壓抑著咳嗽,讓他的聲音嘶啞不堪,「我本想慢慢研究,但既然你們不給我這個機會,那就注射普通的思維控制藥物吧!哈哈!」他盯著荏九,「我會失敗,也不要讓你們贏得輕松……」
白季的聲音戛然而止。
在他身後,頭破血流的季辰衣拿了一根針,扎進了他的頸項之中。
用的,是方才在劇烈震動之中,從樓上實驗室落下來的針與藥,是白季這些年研究出來的同化人藥物。季辰衣喘著粗氣,顯然,便是站起來便足以給她現在的身體造成足夠大的負擔。
白季一轉身,一揮胳膊打在季辰衣臉上,季辰衣便立時摔倒在地。白季目眥欲裂的瞪著季辰衣,只聽她啞聲道:「你的藥,你自己也試試……」
白季將頸項裡的針頭拔出,但藥物卻隨著血液的流動進入了心髒,心頭一陣劇烈的收縮。他不由雙膝跪了下去,他痛苦的張開嘴,想要呼吸,卻好似一口氣也吸不進去一般,整張臉憋得通紅,額上青筋暴起,雙眼充血,緊接著,嘴裡,鼻腔慢慢淌出了鮮血來。
「啊……」他倒在地上,看著一屋子因為沒了他的控制而靜止不動的同化人,他伸出手,卻全然不知該和誰求救。
目光落在那邊被楚狂抱住的荏九身上。
看不到了……
他看不到了……
心髒緊縮,他渾身開始無意識的抽搐。
季辰衣看著白季在地上痛苦掙扎的模樣,終究是閉上眼,扭開了頭,白季研制了一生的同化人藥劑,但同化人藥劑的成功率實在太小了,連他自己都融合不了……這也算是,死在了自己手上……
白季停止呼吸的那一瞬,大廳裡的所有同化人,包括兩只阿修羅皆癱軟與地,像是瞬間被剪短絲線的提線木偶,再無絲毫攻擊力。
坐在機甲裡的兩個艦隊軍士似還有點沒反應過來,操縱著機甲左右看了一圈,一人才出聲詢問:「長官,敵方……全部失去行動力,任務可已完成?」
話音未落,那人機甲內部卻陡然出現了急促的警告聲:「極度危險,極度危險!」捕捉器迅速聚焦危險物,卻是……被楚狂抱在懷裡的……
人?
「荏九。」楚狂看著荏九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長長的頭發和獠牙,沉著嗓音喚她的名字,但現在,他幾乎不能確定荏九能不能聽懂他說的話。
白季最後想要操控荏九,但到底荏九與普通的同化人不同,普通的思維操控藥物自然對荏九會有不同的效用,從現在的情況看來,那藥,將荏九的身體推向了極壞的地方。
同化人狀態下的楚狂對現在荏九的氣息幾乎有一種自然而然的抗拒,她很危險,得遠離她。
但這是荏九,是陪他走了一段從沒有人走過的漫長道路的荏九。
他晃兒記起了很久之前,那次他與荏九被沖到了湍急的河流當中,他將牽引繩射|入了岸邊的牆壁止住了隨波而流之勢,但荏九卻不知道,她以為是靠她抓住樹枝的那點力氣穩住了他們兩人的身體。
他讓她放手,想用牽引繩將他們兩人拉上去。
當時荏九幾乎是哭著喊了出來,她不放手。
那樣的荏九,不管楚狂在什麼時候想起,他都難忍心底的動容,但以前他並不懂荏九的心情,直到後來,越是與荏九在一起越久,便越發能體會她說的不放手,有多麼的堅決。
事到如今,他怎麼捨得在生死關頭,放開荏九。
「長官,危險!請迅速離開該同化人!」
機甲裡面的軍士對他喊出這樣的言語,楚狂充耳不聞,他看著荏九睜開了眼,一雙眼睛裡,不是昔日的明眸,也不是紅色的瞳孔,而是一片混沌的暗紫色,不分瞳孔與眼白,混沌在一起,一如動物的雙眼,出離的妖異。
她的指甲手指抓住他的肩膀,楚狂能感覺到她指尖的用力,讓鋒利的指甲挖進他的皮肉裡。
「荏九,是我。」
他努力想走近荏九的世界,他能看見荏九的眼睛裡映進去了他的身影,但……沒有傳進心裡。
她一張嘴,喉嚨裡發出尖細的嘯聲,幾乎是撕裂耳膜的尖銳,那不是人類能發出的聲音。不待楚狂再對荏九說話,下一瞬間,荏九一爪子撕裂楚狂的肩頭,挖破他的衣服,從左肩至腰腹,給楚狂挖出了三條深深的血印,好在在荏九這一爪行至末端之時,另一台機甲飛身而來將楚狂截走,否者荏九或許可以生生挖穿他的腹部。
「長官?」
小型機甲的個頭只比楚狂高出一半,將楚狂救下來之後,他的機械臂上幾乎全是楚狂的鮮血。
機甲裡的軍士驚駭得不行:「那到底是什麼怪物……」
楚狂捂住腹部,閉上眼睛,任由服侍系統打理他的身體,再一睜眼,看見那方荏九已經與那邊那台稍大點的機甲戰在一起。
然而戰況卻讓人心驚膽戰,看著荏九以爪子將那機甲的外皮拉出了一條幾乎能看見內部構造的大長口。這邊的軍士駭然道:「長官,我們撤退吧!外部我艦粒子炮已准備完畢,將此艘小型軍艦一舉毀滅不成問題。」
如果能用這樣簡單的手段解決問題,那他何必一開始要制定那麼復雜的計劃。楚狂咬牙,他給下面軍人的說法是要活捉白季,但現在白季已死,徹底毀滅這艘軍艦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但他真正想要的,是救出荏九啊!
讓艦隊在外面准備粒子炮,不過是做了最壞的打算,可現在,分明還沒有到放棄一切希望的時候。
所有的威脅都已消失,真正的困境來自於荏九自己。
那個荏九,是家破人亡也能重新站起來的女人,是堅強到能一次次戰勝本能的女人,他怎麼能一個機會也不給她,就宣布放棄她了呢。
「我會攔住她。」楚狂手中長劍一振,劍刃光芒閃過,「你們先走,若三十分鍾後不見我出來,請通知將軍,以粒子炮擊毀此軍艦。」
機甲之中,軍士幾乎都嚇傻了:「長官,你不和我們一起走?」
「我和她在一起。」
他得和她在一起。她追著他走了那麼久,走得那麼辛苦,他好歹也該,還她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