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菊展金搖終心通

雲曦這廂一抄她,將緋心逕自往寢殿抱去。汪成海貼心的很,沒吆五喝六的打發人伺候,只是躬著腰趨在邊上護著。

夜已經深沉,近了子時,雲曦卻無睡意。慢慢踱下階台,過了簾,眼不由的落在黃花梨的妝台上。極是寬長的,沿牆而貼,以各個角度嵌鏡,兩側各擺了妝櫃,下面設屜。此時已經讓宮人擦拭整理的極是乾淨,沒半點粉屑。

突然間,他看到左邊台沿擺著妝櫃下露出一絲絹角。這妝櫃也是一個一個的小格,沒有拉手,只設小凹扣。小櫃通體雙層鏤花,貼金箔並嵌各色碎晶。那縷粉黃,便是壓在櫃縫裡。他慢慢伸手一抽,絲絹極滑,薄而不透,讓他一抽而出。粉黃色澤,通體無繡,卻有字跡!

雲曦藉著燈展紗而看,是一首詩。字跡絹秀,工整而細瘦,見字如人。與緋心無二!她一向認為詩詞歌賦,皆為閒來無事所作,並不該沉迷於此。男人尚且如此,女人更是如此。所以,她甚少寫這些東西,更不願在眾人面前作詩論賦,宮中歡宴,太后有時令妃嬪作詩助興,緋心所作之詩,也都是規矩有餘,才情不足。

這首是緋心所作的《九月十八日清瑤池觀菊隨感》,詩曰:多寶塔上新露冷,玉樓春內陳霧寒。淒風苦雨玉堂至,枯桐殘荷破金來。斜日遙望黃鶯翠,弦月幽映青心白。百碧摧盡孤芳秀,千紅散絕金蕊開。待到冰雪化刀劍,凍肌凝骨香仍含。此生只願枝頭老,不向東君乞微憐。

他怔怔的看著,詩才依舊平平,但這卻不似曾經在眾人眼前,只為應付而作。詩為因情而發,而意而展。無論韻仄如何,所要的,不過是詩中所現的心思。他看過太多絕倫妙句,只不過,這首更讓他歎息。「此生只願枝頭老,不向東君乞微憐。」樂正緋心,她總算是說出心裡話了!她根本就是孤芳自賞,不羨春風。她也會巴結他,討好他。但她巴結討好的方式,與滿園春花大相逕庭。他是她心中的「東君」,隔著季,她等不到,她也不想等。

初見她,與阮慧相似七分,舉止更像,一舉一動,有如精心設計。很好,他知道太后不會罷休,定要再布眼線於後宮牽制。這次弄進來一個像阮慧的樂正緋心,其父又是商賈買官出身的重利貪金之徒。的確是太后眼中上佳人選!

不過,太后棋差一著。或者說,是雲曦演技太好。她居然沒看出來,阮慧根本不是雲曦心中所愛。寵一個,棄一個。包容一個,排擠一個。結果兩個一死一傷,都不可能再充當眼線,更無法控制後宮。阮慧不是,阮茵茵也不是。當初死掉的昭華夫人袁秋棉不是,現在這個避門不出的寧華夫人李江雲更不是。她們全是太后安排給他的,借此坐大家族,掌控朝權。她們都是棋,命運不在她們的手中。卻不懂得如何為自己殺出一條血路,只能在不見白刃的後宮裡。因執子者太后阮星華的失策,一個又一個的被斬落馬下!

緋心也是太后安排的,長的像不奇怪,行為舉止也像,分明是之前已經悄悄受過一系列的訓練。很好,他正想看看。這個長得像慧妃的女人,在太后的手中,能如何翻手成雲覆手成雨?他順了太后的意思,初入宮帷便封她為昭華夫人,次年晉封貴妃。朝廷隨之加封其父,但樂正一家再怎麼封,也終難脫商賈。這是太后高明的地方,要讓緋心為了這虛無飄渺的名聲,可見而不可得的希望,不斷的為她賣命!

不過緋心比那些棋子要聰明,知道以退為進。做事中規中矩,從不招搖。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居然耐性極強,守備有餘,鋒銳掩藏。壁壘分明,布劃周詳。善攏人心,不背惡名。在不違背太后的命令同時,也讓自己盡量的安全!這實在是激起他搏奕之心。只想撕開她的面具,看她真面目究竟如何!

她愈加忍讓,他便鋒芒必現。她愈想周全,他偏讓她左右為難。對子之間,似是越加躁狂的,竟然是他!如今,終是從這首詩裡,看到她的真面目。原來,她就是如此。她只想枝頭終老,凍骨凝肌也不落泥。只想香存後世,冰雪埋骨依舊可留暗香一縷。東君過去,百花盛放。只不過,她的生命裡,與春相錯,所以不求東風!

霜冷而放。金蕊重陽。一步步。巧營攻算。只求平安。榮華之下。更願聲名。枝尖獨立。芳耀不暗。

緋心地行進軌道。與他何其相似。於家中。她是庶出。更因是女子而不受重視。但偏能鶴立雞群。一枝獨秀。全家如今。皆要靠她一壯聲威。箇中滋味。他當然明白。他在宮裡也是一樣。母妃雖然受寵。但到他出生之後。母妃已經隆寵日衰。唯有他努力爭上。恭順好學。並不特別出類。亦不碌碌。三四歲地孩子。已經會作大人態。童稚天真之相。只為討人歡喜。內心過早成長。七竅靈瓏。不是天生。而是因這金闕。

正如緋心當初所答地話一樣。母親喜歡地。臣妾也喜歡。他也一樣。父皇母后所喜歡地。兒臣也喜歡。是否真喜歡。早已經不會分辨。或者根本不需要分辨。

他放下絹帕。將它復塞回櫃格裡。略抬眼間。正觸到鏡中自己。似是有些眼花迷離。竟是覺。那鏡中所映。是緋心地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