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心把湯放到他面前,然後輕聲說著:「皇上,這幾天臣妾一直督著各府辦事,也都順條順理。不過前兒有妃嬪來向臣妾訴苦,說有奴才剋扣她們的用度。」
「哦?」雲曦瞧著她的表情,微揚了眉毛,「各宮例用,都是按本可查。到底哪個膽大的,敢發這樣的財?」
「此事臣妾本來不想煩著皇上,但臣妾思量再三。內府各司衙門,雖然說掌管宮內之事,不涉民間。但是內宮好比一個大家子,各姐妹在一處,若是司府總有這等欺上瞞下之徒。不但是壞了規矩,也使得姐妹難順。如今南巡在即,臣妾怕到時皇上離宮,諸事難料,內宮不安,也擾了皇上巡授。所以這兩日想會同宗堂,居安,將此事一併解決。」緋心靜靜的開口,「若是查明屬實,必要嚴辦,再選賢能為任才好。」
雲曦面上抖出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是哪個向你訴苦?讓貴妃如此重視?」
緋心應著:「毓景宮的鄭奉媛,辛奉媛,林奉侍等人,皇上若是不信可以親自……」
「朕不想親自召見,貴妃代朕問了便是。」雲曦一邊吃東西一邊說,「用人不疑,朕信你。」
緋心怔愣住了,他第一次這樣說,朕信你!這次,她是準備藉著鄭奉媛的事,把手伸到內府衙門各地去的。她要自己培養的心腹去擔當重任,進一步掌控後宮。這是鄭奉媛的用途,也是將她的母親帶進宮來該付出的代價。這裡面不僅有她的忠心,也有她的貪圖。但他還是說,朕信你!
「皇上……」她剛開口,他忽然丟了箸側身向她。伸手一抬,指正拂在她太陽穴貼鬢一點。她微怔,忍不住一抬眼,更觸到他那雙閃亮的眸子。
「還以為你又碰出一塊青,感情是煙灰。」他四指扶著她的頭側,拇指在上面輕搓了幾下。讓她的臉霎時又紅了幾分。
她怔怔的看著,見他微笑:「怎麼弄到那裡去了?」略是含慎,卻溫脈淡淡,讓她不由的也牽了唇角:「臣妾也不知。」
他看著她,目光凝駐之處,別有深意。她亦不敢動,任面頰漸變滾燙,猶自呆呆。他的手微微滑落,勾到她的頸後:「朕在這裡,你不自在?」這話曾經也說過,只是此時,卻帶了些黯然。讓緋心的心裡,有種說不出道不明的酸楚。
「臣妾不敢。」她這話也不止一次說過。只是此時。有了澀澀之味。
兩人這般靜凝。似是成雕。卻目光交匯又成風雲流轉。似是如此合諧。又像謬隔千里。良久他歎:「其實你想要地。不值得什麼。是朕以前沒瞧懂你。」
他話裡意思她明白。一時之間百感交集。兩人相處一直尷尬。原是因為看不懂彼此所求。他那句。是朕以前沒瞧懂你。實是通了她地心!讓她眼眶微潮。亦有些微微顫抖。
「這次南巡。朕就了了你地心事。」他接下來地話。讓緋心地眼一下瞪大了。眼淚倏然而落。身體顫抖更劇。覺得心裡翻江倒海。熱浪燒騰。她欲起身。嘴唇微顫。他卻笑意又起:「別忙著謝。你知道地。」
她點頭。生生抑住那衝口而出地叩謝之詞。她知道。她當然知道。他是一個施恩望報地人。他要地是等同甚至更大地回報!但沒有關係。完全沒關係。她不在乎他還要她做什麼。只要她心願得成。其他地她都不在乎!
雲曦忽然伸手抱住她。她地忍耐已經到了極限。她不想也不願意在任何人面前流眼淚。不管是因為高興還是傷悲。她都要維持她地端莊高貴!既然要了她地心事。就該連這個也一併成全!
他知道她在哭,是高興的,滿足的,同樣也是疲憊的。她想要的,其實不值得什麼。的確是,聲名,樂正家的聲名。對他來說,舉手之勞。對她而言,便要窮極一生,時時刻刻都不能放鬆的重負。她被聲名所累,卻無法掙脫。因她也是樂正家的一份子,是樂正家邁向世族的希望。得到聲名,她不見得會幸福。但失去聲名,她一定會痛苦。
她沒再問他,想要她做什麼。他知道,不管說什麼她都會做,而且她一定會做的很好。但他想要的,若是她根本沒有,他又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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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一,天氣已經漸漸熱了起來,荷塘裡,有早荷微露,木芙蓉岸上生姿。太監們都換下深青服裝,改著淡藍色服。宮女們亦都換上深深淺淺的粉與白,有如在宮裡遊走的花瓣。過了端午基本就要入夏,司掌內府也要準備放新一季的月例,同時皇上起行在即,各項安排已經開始收尾。
就在此時,貴妃會同宗堂令及居安府,這兩大內務衙門著手開始清理內宮駐蟲。此事是由鄭奉媛向貴妃告狀而引起的,說司掌局剋扣宮妃用度。一套常服的裙,收布帛絹絲五丈有餘。冬日以黑炭替白炭。按例分的東西也都以次充好,以舊當新。這事一起,馬上有很多低階的妃嬪應和,說司掌局作為分派的府門,掌事太監從中取利,收取大量賄銀,以至不給錢者便從月例裡生扣。而她們礙於身份,敢怒不敢言。
貴妃如今紅遍後宮,當仁不讓。她開金口,誰敢慢怠。當下,宗堂令大夫楚邦進便派宗堂令總管太監鄭成安,並居安府總管汪成海輔助貴妃處理此事。司掌局是居安府下兩府之一,總理內務調度分配,行執府總理出行各項工作。司掌局之肥,後宮人人皆知。局下三司六掌,無一不是關係到日常生活用度,各部門的太監女官,追根刨系,大都是太后的親信。隨著太后日益退隱,大家也都知道,貴妃此舉是早晚的事。
緋心一直等到現在才動,一是她需要一系列確實有效的證據,先整頓宮妃,掌控大風向才好借此觀各人之形容。更好借此大放眼線搜羅實證。二是她需要一個肯為她出頭,不怕牽連受害的尖刀。這個人要具備三個條件,一必須是妃嬪,二是她的確受過此等的待遇,三就是緋心必須可以確定能控制她,不至臨時反口。鄭奉媛,恰是具備這三點要求。而且緋心這四年來一直與她素無來往,不會引發別人的懷疑。至此繡靈才算明白,為什麼貴妃說這個人是可用的。
這些天忙緋心很累,一邊是端午的事她要盯著,一邊是十六日南巡內府籌備的收尾工作,一邊就是對司掌局的大肆清查。一樁樁,一件件,哪裡都半點錯不得眼。她恨不得生出三頭六臂來才好。但這些天她也前所未有的平靜,有什麼比一步步的向著既定目標邁近更讓人有動力?有什麼比得到聖上的認同與信任更讓人欣喜?又有什麼比將見至親而更讓人雀躍呢?
如果她能早些向皇上表示忠心,也許不用彎繞這四年的光陰。但現在也不晚,後宮在她的管理之下,一定會生平和順,各司其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