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瓔珞循聲望去。
喊出聲的不是她,而是匆匆趕來的那名女子。
與慧貴妃的珠光寶氣相反,那名女子周身上下一片素淨,只鬢角處簪著一朵小小的玉蘭花,乍一眼望去,還以為是地位低微的秀女,但隨之而來的儀駕卻告訴眾人,此人身份之高,乃是後宮唯一的女主人——皇后。
富察皇后來得匆忙,以至於連正式點的衣裳都來不及換,身上穿著她平時侍弄花草時穿的衣裳,裙襬上還沾著些落花與泥土,快步走至愉貴人面前,抬手揮退幾個宮女,然後親手扶起愉貴人,目光冷冷看向慧貴妃:「慧貴妃,你想對愉貴人做什麼?」
慧貴妃微微一笑:「愉貴人身體不適,臣妾特意替她請來太醫診治。」
「哦?」富察皇后目光一垂,落在太醫手中端著的藥碗上,質問道「這真是治病的藥?」
「要不然呢?」慧貴妃將目光投向太醫,「劉太醫,告訴皇后這是什麼藥。」
「回稟娘娘,愉貴人脈細左關沉弦,右關滑而有力,加之肝陽有熱,肺蓄痰飲,乃是患了咳疾。為了替她清肺熱,臣特意開了一劑清熱利肺的方子。」劉太醫恭敬的回道,「既枇杷膏……」
「胡說!」愉貴人大叫一聲,「本宮明明是有孕在身,哪裡是什麼咳嗽!這分明就是一碗毒藥,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求您救救嬪妾啊,嗚嗚……」
富察皇后面色一沉,懷疑的目光投向慧貴妃:「這真的是枇杷膏?」
「芝蘭。」慧貴妃微微一笑。
「奴才在。」攙扶著她的宮女低頭應道。
慧貴妃從劉太醫手中接過藥碗,然後轉手一遞,遞到芝蘭面前,命令道:「喝了它!」
「是!」芝蘭接過藥碗,一飲而盡。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愉貴人的面色漸漸發白,富察皇后的眉頭漸漸蹙起,而對面,芝蘭仍舊好端端地站在原地。
「愉貴人。」慧貴妃望向愉貴人,笑容愈發豔麗,似一朵吞噬惡意為生的牡丹,「現在本宮再問你一次,這是毒藥嗎?」
「這,這……」愉貴人咬牙道,「墮胎藥只對孕婦有用,用在常人身上,自然是沒什麼效果的。」
「那就讓太醫院的人來看看吧。」慧貴妃好整以暇道,「芝蘭,把藥碗給他們,讓他們帶到太醫院好好查一查,看看碗裡究竟是什麼。」
她這樣有恃無恐,反而讓富察皇后有些猶豫,難不成這碗裡面真是枇杷膏?然而事已至此,這麼多雙眼睛看著,這麼多雙耳朵聽著,已經無法再輕輕揭過,富察皇后只得道:「來人,宣太醫院張院判過來。」
張院判很快趕來,眾目睽睽之下,他將碗裡殘留的藥汁仔細檢查了兩三遍,最後得出結論:「回娘娘,這藥……的確是枇杷膏。」
富察皇后與愉貴人聞言皆是一楞。
「愉貴人,看在你懷著龍種的份上,本宮暫時不跟你計較。」慧貴妃似笑非笑,「但是有一個人,你們必須交給本宮……皇后娘娘,是誰跟你通風報信,說本宮正在毒殺愉貴人的?」
富察皇后臉色難看,眼角餘光向身後一掃——怡嬪。
「怡嬪這下要倒大黴了。」
從儲秀宮回來之後,錦繡逢人就說自己今天的遭遇,小宮女們日子過得無聊,如今有新鮮事可聽,個個聚在她身旁,聽得津津有味。
「愉貴人懷了龍種,這本是一件好事,結果她疑神疑鬼,隱匿不報,慧貴妃好心請太醫替她診治,她竟反咬一口!」事情講完,她還搖頭晃腦的品評了一番,「還有那個怡嬪,她就更離譜了,口口聲聲說慧貴妃要毒殺皇嗣!一個小小的嬪,竟敢誣衊高位嬪妃,這是大不敬!現在她被慧貴妃帶走了,死我估摸著是不會死,但估摸著要脫一身皮!」
事情真如錦繡所說嗎?
只怕沒那麼簡單。
現在人人都說慧貴妃受到委屈,可她真的受了委屈嗎?只怕未必。愉貴人身懷龍種,這本是好事,現在卻成了污點,人人都懷疑她利用肚子裡的孩子誣告慧貴妃,不僅如此,連怡嬪都被當做告密者帶走了,這無形之中削弱了皇后的威信,以後誰還敢跟皇后告密,誰還敢找皇后做主?
「至於愉貴人……」魏瓔珞心想,「不是不炮製她,只怕是要遲一些再炮製她,畢竟讓人墮胎的方法可不止用藥一種……」
數日後,繡坊內,張嬤嬤再次找到魏瓔珞與錦繡。
「吳總管剛吩咐下來。」張嬤嬤與她二人說,「愉貴人有孕在身,繡坊要為她縫製新衣,你們兩個隨我一起去永和宮。」
這日天是陰的,烏雲綿延萬里,一絲光也透不進來,永和宮如同一具巨大的棺材,大門似一張敞開的棺蓋,等著新鮮屍體的進入。
「啪!」
魏瓔珞尚未進門,就聽見門內傳來微微一聲。
「啪!」
等進了門,入了院,啪,啪,啪,那聲音就越來越近,越來越響。
「啪!」
人來人往的院落中,怡嬪跪在地上,兩邊臉頰高高腫起,嘴角綿延一線血絲,模樣淒慘無比,下一刻,一隻木片狠狠抽在她臉上。
「怡嬪!」木片持在芝蘭手裡,她冷笑道,「奴才替貴妃娘娘問,為何要掌你的嘴?」
怡嬪咬牙道:「嬪妾誣衊貴妃,以下犯上。」
啪!
木片再一次抽在怡嬪臉上,芝蘭冷冷道:「貴妃娘娘問你,心中可怨?」
「不怨。」怡嬪將嘴裡的血吞下肚,「嬪妾咎由自取,與人無尤。」
木片難得的歇了一會,芝蘭手握木片,笑著問她:「貴妃娘娘再問你,記住今後慎言了嗎?」
怡嬪似鬆了口氣:「記住了……」
啪!
一顆牙齒從怡嬪的方向蹦跶過來,滾至魏瓔珞腳下,雪白的牙齒上猶帶鮮血。
「大聲點兒!」芝蘭高舉木片道。
怡嬪發抖的手摀住自己的嘴,鮮血沿著指縫滲出,哆嗦了半晌之後,才放下手,口齒流血道:「嬪妾銘記於心!」
「不!」怡嬪還能忍,但有人已經忍不住了,只見愉貴人飛快從屋內衝出來,撲在怡嬪身上,朝芝蘭哭道,「不要打了,不要再打了!怡嬪姐姐是因為我才會犯錯,貴妃娘娘要罰就罰我吧,打我!打我吧!」
「瞧您說的。」芝蘭冷笑道,「愉貴人您身懷龍胎,身份貴重,看在您肚子裡孩子的份上,貴妃娘娘對您先前的污衊行為既往不咎,可怡嬪就不同了……」
她緩緩將視線移至怡嬪臉上,該說物類其主麼?身為貴妃娘娘的貼身宮女,芝蘭的目光同樣陰冷惡毒,猶如一尾吐著信子的青蛇。
「還有十五下呢。」芝蘭笑道。
「不!」愉貴人死死抱住怡嬪,彷彿要立時化作一座箱子,將她鎖在裡面,將所有意圖傷害她的人鎖在外面。
「愉貴人,你這樣鬧騰,萬一傷了龍胎,奴才們可吃罪不起!」芝蘭對左右宮女道,「你們都是木頭啊,還不把貴人攙回去!」
一眾宮人攝於她的淫威,只得飛快上前,七手八腳的將愉貴人拉走。
「不,放開我!放開我,怡嬪姐姐!」
「啪!」
魏瓔珞三人也趁機跟著宮人們一起離開了。
等候愉貴人召見期間,錦繡撫著胸口,心驚膽顫的問:「嬤嬤,剛剛那是……那是……」
張嬤嬤:「怡嬪以下犯上,誣衊貴妃,貴妃娘娘罰她當眾掌嘴。」、
「怡嬪是一宮主位啊!」錦繡不敢相信的望著張嬤嬤,「一介宮女怎麼能……」
「住口!什麼一介宮女?」張嬤嬤涼涼的掃了她一眼,「你這樣的才叫一介宮女!人家是誰?人家那是慧貴妃的貼身宮女芝蘭!宰相門前七品官,人家的地位比一般嬪妃還要高!」
錦繡知道自己又說錯了話,急中生智,目光往魏瓔珞身上一轉,問:「瓔珞,你在看什麼?」
魏瓔珞一路一言不發,只是時時回頭,望著遠處跪著的怡嬪。、
「打人不打臉,宮外尚且如此,更何況是宮內。」她喃喃道,「如今貴妃娘娘這麼做,分明是羞辱怡嬪,叫她顏面掃地,說起來身居嬪位,連最下等的宮女都不如,她……她還能支撐得下去嗎?」
倒映在她瞳孔中的背影忽然搖了搖,然後朝右邊一歪,軟弱無力的栽在地上。
「把她澆醒!」芝蘭的聲音遠遠傳來,又冷酷,又無情,「還有十三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