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少爺

  魏瓔珞來到長春宮的第一個活兒,是打掃。

  某個人似乎很怕她越過自己,得皇后喜歡,故而分配給她的活,總是最苦最累,且離皇后最遠。

  「反正皇后娘娘也就圖個一時新鮮,等過上十天半個月,估摸著也就忘記有這個人了。」

  無意之中偷聽到明玉說的這番話,魏瓔珞眉頭皺了皺,並沒說什麼。

  明玉讓她掃地,她就掃,不但掃自己的份,有時候還替別人掃,今天也一樣,在旁人的笑話中,獨自一個人在長春宮大門附近掃地。

  時常在這種地方掃灑的好處,就是可以在不引起任何人懷疑的情況下,撞見某個人,並且被某個人注意到。

  「富察大人,您來了。」明玉笑著迎出來,「奴才這就去稟報主子!」

  富察傅恆跨門而入,他今日身上仍舊是一身武服,但眼角下那一滴淚痣,卻為他平添一股富貴雍容之氣,似攜詩提酒,馬蹄踏碎洛陽花的公子哥,又似西子湖畔,對月舞劍的江湖客。

  作為皇帝的寵臣,皇后的弟弟,他擁有出入長春宮的特權,忽見門前多了個陌生面孔,便多看了幾眼。

  目光一垂,凝在她腰間懸著的一方舊玉珮上。

  「……富察大人?」明玉的目光在他與魏瓔珞之間游移了一番,「您怎麼了,主子在裡面等你呢。」

  富察傅恆回過神來,對她一笑道:「我就來。」

  他先行一步走進門內,明玉惡狠狠地瞪了魏瓔珞一眼,然後急忙跟了上去。

  目送他們兩人離去,魏瓔珞手持掃帚,繼續不緊不慢的掃著地上的落花,時候到了,該落的花一定會落,該來的人一定會來。

  她沒有等很久。

  堆砌成一小座花冢的落花前,忽然多了一雙男子的靴子。

  魏瓔珞唇角一勾,緩緩抬起頭來,風剎那吹過,一縷輕飄飄的鬢髮,一朵極淡的白花吹過的她的臉頰,她對面前站著的男子笑:「富察侍衛,您怎麼來了?」

  富察傅恆立在她面前,目光始終落在她腰間那隻玉珮上。

  魏瓔珞謝下玉珮,握在手中,略略朝他遞近了一些:「這塊玉珮怎麼了?」

  富察傅恆條件反射的伸手去接,但魏瓔珞卻飛快的收回了手。

  「這塊玉珮,是我丟失的。」富察傅恆無奈回道。

  「哦?」魏瓔珞懷疑的看著他,「是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丟的?」

  「時間……記不清了,約莫是在……御花園裡丟的。」富察傅恆模棱兩可的回道,「把它還給我吧。」

  「時間地點都說不清楚,我可不能隨隨便便把它給你。」魏瓔珞笑著搖搖頭。

  富察傅恆抿了抿唇,一副極為苦惱的模樣。

  如他這班俊美的男子,一旦露出這樣的神情,天底下的女子,十個裡有九個,無法拒絕他的任何請求。

  只可惜魏瓔珞是鐵石心腸的那個。

  見眼前女子不為所動,富察傅恆只得嘆了口氣,道:「玉珮上有我的名字,除此之外,右下角還有一塊小小的裂痕,是我不小心掉在地摔壞的,你可以看清楚。」

  魏瓔珞低頭看著手中的玉珮。

  其實不需要驗看,她知道對方說的都對。

  無數個夜晚,無數個白天,無數個噩夢中,她都低頭看著玉珮上的名字,手指摩挲著上頭的裂縫。

  恨不能這玉珮能夠開口,回答她一個問題。

  「你是不是真兇留下來的東西!」

  魏瓔珞重又抬起頭來,心中恨疑交加,臉上卻不顯露半點,反而笑得更加甜美動人,彷彿散發蜜香的花:「伸手。」

  富察傅恆楞了楞,伸出右手去。

  魏瓔珞將玉珮放在他掌心,有意無意,柔軟的指尖蜻蜓點水般落在他掌心中,貓爪般撓了一下。

  富察傅恆右手一顫,玉珮險些脫手而落,一急之下,他忙收攏了手指,卻一不小心將魏瓔珞的小手也收攏在五指之中。

  男人的大手,包裹著女子的小手。常年握劍留下的老繭,觸碰到著她常年刺繡的繭子。

  「對不起!」富察傅恆飛快的鬆開了她的手,飛快的後退幾步,耳根肉眼可見的泛上淺紅。

  魏瓔珞起初也吃了一驚,後退幾步,搖搖頭道:「沒關係,少爺。」

  這個稱呼讓富察傅恆挑了挑眉:「少爺?」

  「皇后娘娘是我的主子,你是她的兄弟,自然是我的少爺呀!」魏瓔珞咬字清晰,尤其是少爺二字。

  如她這樣嬌麗的美人,任何話從她嘴裡說出來,都動聽了三分,更何況是這樣婉轉動人的少爺二字。

  富察傅恆觸到她的笑容,飛快的避開視線,只留一側通紅的耳朵對著她,沉聲道:「不要對男子這樣笑,很失禮。」

  魏瓔珞聞言一楞。

  她原先以為他是吃這套的。

  卻沒想到,這人的性子與他的外貌相反,看起來是個花叢老手,浪蕩公子,實際相處起來,卻發現他在這方面似乎生澀得很。

  心底冷笑一聲,魏瓔珞在心裡頭對自己說:「誰知道是不是裝出來的,就像他面前的我。」

  「侍衛所還有事,我先走了,謝謝你幫我找回了玉珮。」富察傅恆轉身離去,與其說是有事離開,倒不如說是落荒而逃。

  魏瓔珞望著他的背影,神色變幻不定,直至背後響起一個冷冷的女聲:「瓔珞,你好大的膽子!」

  一回頭,見明玉一臉慍色站在不遠處:「光天化日,你竟敢勾引富察侍衛!」

  魏瓔珞不知道她在那站了多久,看了多久,充滿試探性的笑:「不但光天化日,還眾目睽睽呢,有您盯著,我話都不敢跟富察侍衛多說一句,哪裡還有膽子勾引他?」

  「你還敢頂嘴!」明玉的手揚了起來,「我親耳聽見你喊他少爺,你是什麼身份,他是什麼身份,你怎麼敢用這樣不堪的言語挑逗他?」

  原來她只瞧見了這麼點,聽見了這麼點……

  魏瓔珞的心立刻定了下來,既然沒有把柄在對方手裡,自然不肯白白受她一巴掌,立時攥住對方的手,笑道:「明玉姐姐,若我真的做錯事,你可以告到皇后娘娘那去,但無緣無故,恕我不能受教!」

  明玉顯然不願意將事情鬧大。

  又或者說,她更加不願意讓魏瓔珞近皇后娘娘的身了。

  「好,很好,一個小小宮女,竟然處處頂撞,真把長春宮當你家,把自己當成主子了?」明玉甩開她的手,冷笑吩咐道,「看來還是手裡的活不夠多,讓你有空胡思亂想,忘了自己的身份——去!把整個大殿都打掃一遍!我待會兒會來檢查,若有丁點不乾淨,扒了你的皮!」

  若說先前還有些遮遮掩掩,從今日開始,明玉就開始明目張膽的針對魏瓔珞。

  最苦的活歸她做,最累的活也交給她做,做完以後,還挑挑揀揀,但凡在在窗戶縫隙裡摸到一滴灰,便要魏瓔珞將整個長春宮重新擦過。

  就連另一位大宮女爾晴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尋了個時間對明玉說:「你也不要太過分了,她若是扛不住,鬧到皇后娘娘那,你臉上也不好看。」

  「你覺得我會給她這個機會?」明玉笑道。

  若之前還只是晾著魏瓔珞,不許她與皇后見面說話,現在則不同,現在明玉一找著機會,就要在皇后面前編排魏瓔珞的不是。

  「主子,洗臉水打好了。」

  屋中一面明鏡,鏡面平如湖泊,鏡中的皇后皺皺眉頭:「明玉,怎麼是你來送水,瓔珞呢?」

  明玉將盛著熱水的銅盆擱在桌上,熱水微蕩,她嘆了口氣道:「誰知道跑去哪兒偷懶了,要不是我提前去問,主子連梳洗的水都沒有!」

  皇后的眉頭蹙得更緊:「她真的如此憊懶?」

  「可不是,事情不會做,光一張嘴皮子厲害。」明玉將帕子放進盆中打濕,嘴巴皮子不停的翻,「上回我不過說她兩句,都敢給我臉色瞧呢!主子,這樣的人,怎能留在長春宮呢!」

  人言可畏。

  一次兩次,皇后還能當成耳邊風,次數多了,心底便不禁有了成見。

  「爾晴,你說呢?」偏聽則暗,皇后倒也不至於對方說什麼,就信什麼,於是望著鏡子問,「瓔珞竟如此不堪麼?」

  為她梳頭的手指停頓了一下。

  鏡子照不到的地方,明玉頻頻朝爾晴使著眼色。

  爾晴瞥了她一眼,不想得罪她,但也不想落井下石,於是斟酌了一下言辭,道:「許是不大適應長春宮的生活吧,跟老人之間頗有些磨合。」

  「若真是這樣,明日一早,讓她還回繡坊去吧。」皇后頗有些恨鐵不成鋼道,「等等,外面是不是打雷了?」

  一聲驚雷劃過天際,照得天地一片雪白。

  皇后從椅子上驚起,連頭髮都顧不上梳了,直朝門外衝去:「我的花,我的茉莉!」

  「主子,主子慢點!」爾晴與明玉急忙追上去。

  這場雨忽如其來,而且越下越大,皇后等人一路走來,沿途葉子落了無數,在地上鋪了一條長長綠河。

  「快,拿油布來!把花罩上!」皇后心焦如火,衝進花圃時,卻忽如愣住。

  傾盆大雨下,瓔珞穿著蓑衣,用力拉扯油布,已經將茉莉花遮擋了大半兒。

  「……皇后娘娘。」聽見人聲,她轉過臉,被雨水洗得雪白的清麗臉頰,猶如花圃中盈盈盛開的茉莉,笑道,「您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