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辛者庫

  雨已停了三日,裕太妃也已經去了三日。

  但並不意味著事情就此風平浪靜。

  「瓔珞!」皇后的臉色極為冷肅,「跪下!」

  撲通一聲,魏瓔珞跪在她面前。

  屋子裡只剩她們兩個,其餘人早被皇后以各種理由驅了出去,皇后坐在椅中,居高臨下的俯視她許久,才緩緩道:「壽康宮出事那天,你做了什麼?」

  魏瓔珞早已準備好了答案:「奴才聽聞裕太妃是殺害姐姐的凶手,特意當面問她兩句話,太妃賭咒發誓說她不是凶手,否則就遭雷劈,結果剛說完,她就被一道雷劈死了……」

  「夠了!」皇后拍案而起,厲聲道,「到了本宮面前,你居然還不說實話?」

  魏瓔珞眼中閃過一絲異色。

  「從今往後,你給我夾起尾巴做人,再犯到我手上,不光摘了你的腦袋,還要你魏氏全族陪葬。」——裕太妃的威脅重又出現在她的耳邊。

  之後發生了什麼?

  她回到長春宮,接過爾晴遞來的銀針。

  銀針一次又一次沉入水底,耳邊是明玉的嘲笑:「還說是繡坊最出色的繡女呢,比我也好不到哪裡去。」

  這話猶如醍醐灌頂,令魏瓔珞眼前一亮。

  她連夜回到繡坊,尋到了一貫對自己照顧有加的張嬤嬤。

  「嬤嬤。」她黑白分明的眸子望著對方,極冷靜道,「聽聞壽康宮為壽宴準備了許久,其中天棚窗紗這部分……應當是由繡坊提供的吧?」

  張嬤嬤視她如自家子侄,也不問緣由,便將預備要送去壽康宮的窗紗交給了她,魏瓔珞也不瞞她,當著她的面,從隨身攜帶的香囊內掏出一把極細軟的鐵絲,小心翼翼的縫進窗紗中。

  若張嬤嬤開口阻止,她就停下,但由始至終,張嬤嬤都未說一句話——她默認了魏瓔珞的復仇,甚至可以說是成了她的幫凶。

  魏瓔珞也一句話沒說,將縫好的窗紗交到張嬤嬤手中,她一言不發的跪下,朝對方磕了三個響頭。

  「嬤嬤,謝謝您,還有……我絕不連累您,此事我永遠埋在心裡,誰問也不說,若最後還是不幸暴露,所有責任我一力承當!」

  魏瓔珞緩緩抬頭,望著眼前的皇后。

  雖然心有愧疚,但為了不連累張嬤嬤,她還是只能硬著頭皮說:「娘娘,我真對此事一無所知,實在是那裕太妃作惡多端,最後遭了報應……」

  「夠了!」皇后抬了抬手,止住了她接下來要說的謊話。

  見她身體晃了晃,失魂落魄般跌入椅內,魏瓔珞心中擔憂至極,爬過去道:「娘娘,您如今有孕在身,請注意身體,不要因為我發火……」

  皇后揉著太陽穴,在椅內閉目養神了片刻,才緩緩睜開眼,眼神與聲音裡都透出一股疲倦,淡淡道:「魏瓔珞,本宮知道你心懷怨恨,伺機報復,故一直想方設法開解你,沒想到你竟如此冥頑不靈!以為自己有幾個腦袋,還是仗著本宮一向疼愛,才會有恃無恐,逞能行兇?」

  魏瓔珞楞了楞:「娘娘……」

  「行了,本宮不想再聽你的狡辯。」皇后揮了揮手,「長春宮雖大,卻再也容不下你這種膽大包天的奴才,從今日起,你就去辛者庫靜思己過吧!」

  「娘娘,您要趕我走?」魏瓔珞大驚失色,她倒是不懼辛者庫的苦差,或者說在暗算裕太妃之前,她就已經做好了被罰的準備,只是要走也不是現在,她急忙爬到皇后身前,抱著她的膝蓋道,「娘娘,您如今身懷有孕,宮裡上下虎視眈眈,請讓奴才留到您平安生產為止!只要您生下小阿哥,奴才立刻離開,絕不留下礙著娘娘的眼!」

  「不。」皇后搖搖頭,斬釘截鐵道,「你現在就收拾東西走!」

  魏瓔珞再三哀求,皇后卻閉上了眼睛,閉上了耳朵,聽不見也看不見。見她意已決,魏瓔珞只得吸了一下鼻子,哽咽道:「娘娘說的是,瓔珞的確愛惹麻煩,不敢奢望再留下。但奴才受過娘娘恩惠,此生絕不敢忘,若有朝一日,娘娘需要瓔珞,願為娘娘肝腦塗地,生死報效!」

  朝皇后磕了三個響頭,魏瓔珞一步三回頭的出了長春宮。

  她的東西本就不多,而且辛者庫那種地方,貴重物品也帶不進去,帶進去了也很快不屬於自己,索性將皇后賞賜下來的綢緞簪子都留了下來,送與幾個與她處得不錯的小宮女。

  簡簡單單一個藍布包袱,魏瓔珞嘆了口氣,抱著包袱出了門,未行幾步,就聽見匆匆腳步聲由遠至近。

  「快走!」爾晴衝進來道,「皇上來了,準備要抓你,皇后讓你從後門出去,立刻去辛者庫報導!」

  魏瓔珞一楞,繼而眼眶一熱。

  她不敢小看任何人,但仍沒想到事情這樣快就敗露了。

  但最後她還是小看了一個人……她小看了皇后對她的厚愛。

  皇后哪裡是怕她給長春宮惹麻煩,才將她驅逐出宮,分明是早已料到皇帝會來抓人,才先一步將她罰去辛者庫,苦役雖苦,卻能避開皇帝的興師問罪。

  「娘娘……」魏瓔珞望著長春宮方向,喃喃道。

  「哎呀,你還等什麼,快點走啊!」爾晴在她耳畔催促道。

  魏瓔珞咬咬牙,不敢辜負皇后的一番好意,只能將對方的好重重記在心底,然後抱緊懷裡的包袱,匆匆走後門離開。

  從長春宮走進永巷,就像從春天走向冬天。

  明明是夏天,巷內卻穿過一陣刺骨涼風,兩面高聳的灰色牆壁,彷彿監獄裡的灰色柵欄,將罪人牢牢的鎖在這蕭索之地。

  迎接魏瓔珞的是一名灰衣嬤嬤,姓劉,她上下打量了魏瓔珞一番,聲音如這永巷一樣冰冷蕭索:「你從前是皇后身邊的大宮女,走到哪兒,別人都先敬三分,但進了辛者庫,就忘了從前的身份。在這兒,你只是個從事低賤苦差的罪人。」

  「是。」強龍不壓地頭蛇,魏瓔珞乖巧的應了。

  「辛者庫各有分工,主要負責大內苦差,別人不願幹的,你們都得幹!雞鳴起床,清掃宮道。丑時,進行三殿除草。平旦到夤夜,承應各宮繁重雜務。至於你——」劉嬤嬤將她領進一屋,指著牆角堆如山高的恭桶道,「就先負責清洗這些恭桶吧。」

  魏瓔珞愕然地望著那些恭桶。

  在長春宮時,她日日與蘭花為伴,即便是有髒活累活,皇后也不捨得讓她做,如今被發配辛者庫,雖心中早已做好準備,但是看著這堆沾著污穢,隱隱發黃的恭桶,聞著那股熏人的氣味,魏瓔珞還是忍不住陣陣作嘔。

  見她面色難看,劉嬤嬤嘴角一翹,冷笑道:「快些洗吧,若是傍晚時候沒洗完,你晚飯就得在這裡吃了。」

  魏瓔珞忍著嘔吐的慾望,沉聲道:「……是。」

  於是,曾為皇后縫製鳳袍的手提起了恭桶,往日弄花的指頭沾染了穢物的臭氣,雖然已經竭盡全力,但傍晚來得太快了,魏瓔珞仍沒能做完手頭的活,看著劉嬤嬤遞來的一隻泛黃饅頭,魏瓔珞雖忙碌一天,卻絲毫沒有胃口。

  將雙手洗了個十來遍之後,她用手帕包裹住饅頭,然後步履踉蹌的走回宮女所,辛者庫沒有抗,居住條件比她剛入宮時的宮女所還差,放眼望去就是個大通鋪,人人都睡在地上。

  早上她來放行李時,屋子裡沒人,都出去幹活了,如今陸陸續續的回來,其中一個,竟是魏瓔珞的熟人。

  「喲,這不是魏瓔珞嗎?」一個譏誚的聲音響起,帶著女子獨有的刻薄,「皇后娘娘身邊的大紅人,紫禁城裡頭等體面的人物,怎麼一轉眼,落到咱們這種地方來了呢?」

  魏瓔珞腳步一頓,轉頭望去。

  尖尖下巴桃花眼,風流從腳竄上臉,竟是因污衊她與侍衛有染,而被罰進辛者庫的原繡坊繡女——錦繡。

  魏瓔珞懶得與她計較,又或者說她現在實在是太累了,於是冷冷掃了對方一眼,便走到自己的床鋪旁躺下,因為勞累過度而有些抽筋哆嗦的手指伸進懷裡,掏出被手帕包裹的饅頭。

  「我得吃點東西。」她在心裡對自己說,「不然明天會很難熬。」

  嘩啦啦的水聲在她耳邊響起,她瞥過去,見一隻恭桶就放在她頭邊不遠處,一名宮女提著裙子站起來,裙下滴答幾聲,滴在恭桶裡頭。

  一股騷熱臭氣飄了過來,魏瓔珞翻了個身,幾次將饅頭遞到嘴邊,卻怎麼也咬不下去,只得重新將饅頭包進手帕裡,然後用被縟緊緊摀住口鼻。

  但即便如此,仍然無法隔絕那股恭桶的臭氣,以及不知誰的腳氣跟狐臭。

  「這樣可不行。」翻來覆去好久,魏瓔珞實在是睡不著,只好睜開眼睛盯著天花板,喃喃道,「我得想個辦法才行……」